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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苍狼之舞

高车,盖古赤狄之余种也,初号为狄历,北方以为敕勒,诸夏以为高车、丁零。其语略与匈奴同而时有小异,或云其先匈奴之甥也。其种有狄氏、表纥氏、斛律氏、解批氏、护骨氏、异奇斤氏。俗云匈奴单于生二女,姿容甚美,国人皆以为神。单于曰:“吾有此女,安可配人,将以与天。”乃于国北无人之地,筑高台,置二女其上,曰:‘请天自迎之。’经三年,其母欲迎之,单于曰:不可,未彻之间耳。复一年,乃有一老狼昼夜守台嗥呼,因穿台下为空穴,经时不去。其小女曰:吾父处我于此,欲以与天,而今狼来,或是神物,天使之然。将下就之。其姊大惊曰:此是畜生,无乃辱父母也!妹不从,下为狼妻而产子,后遂滋繁成国,故其人好引声长歌,又似狼嗥。

——引自魏收《魏书·高车传》

1

雅克蓝突然消失,淳维和妺喜极度沮丧,身体状态每况愈下。阿木龙诊治多次,用遍针灸和药材,也没起多少作用。妺喜也是,时常在梦中猛然醒来,叫着雅克蓝的名字。坐在尚未拆除的高台下,苦等雅克蓝回来。

次年,淳维无疾而终,死后第二天,妺喜也坐在昔日的草滩上,也停止了呼吸。

继任的单于是淳维和妺喜的大儿子,叫什么名字不重要,也和他的父亲及后世子嗣一样,在匈奴发展历史上,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传承作用。如此想想,会觉得时间真是一种令人晕眩的东西,确实存在却又无法琢磨,无色无味但却可以杀人于无形,在它的庞大罩衣之下,不知道堆积了多少灵魂和尸骨。

一个人的一生,似乎就是从睁眼到闭眼的过程。雅克蓝神秘失踪,淳维和妺喜相继离世,一些元老旧臣及巫师阿木龙也不可避免地成为枯骨和亡灵。再许多年后,淳维的曾孙舟兰继位,再多年,又有马都、召米、挛提拉、格布、藏麦、古都、挛悐、粥炎等先后继位为大单于……如此不知多少个轮回,单于换了又换,日月依旧,山河依旧,只是,匈奴部众由原来的数千人骤然发展到二十余万,到麦乎史提大单于时期,国中控弦之士达十八万,其他奴隶和妇孺也达十多万。

这时候的匈奴将于从假阴山四面发展,东达秦州(今甘肃天水)、西到大河右岸(腾格里沙漠和宁夏中卫一带)、南至上郡(今河北怀来县东南)和羊阳(今山西晋城),北至辽东(今辽宁辽阳)等地。疆域之大,前所未有,人口之众,不输中原,兵士之广,完全可吞并九州。

而中原仍为汤的后人所控,汤崩后,太子太丁未立而卒。次子外丙继位为王,在位三年而亡。再仲壬、太甲、沃丁、太庚、小甲、雍己、太戊、仲丁和外壬等先后为王,至帝辛(商纣王),已历十七代三十一王,近六百年。麦乎史提大单于继位的第三年,帝辛被武王姬发所灭。

帝辛之荒淫残暴,宠信如妺喜一样的妲己,其奢侈和嗜杀品性,比起姒履癸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匈奴代代单于均遵守先祖淳维遗命,一心休养生息,繁衍壮大。可不知何时,假阴山内外,忽然多了一些名称奇怪的部落和民族。其中,东胡和大月氏人口牲畜最多,势力最强。此外,还有丁零、楼烦、白羊、氐羌等部族,人口虽然不多,但也极其勇猛刁钻。

由于根基牢固,一千多年来,匈奴内部没有发生过大的冲突,虽然与周边民族摩擦不断,但大部分时候势均力敌,各有损益。

这时候的匈奴,依旧沿袭大夏时代的祭祖祭天及会盟制度。一般而言,正月在王庭举行祭天祭祖大会,以从中原带来的祭天金人为最高圣物,各部王侯齐聚单于庭,整个大会由巫师主持进行。五月定期会盟,商讨汗国大事。七月或九月举办课校节,点验国内财富及人员,并举行大规模的阅兵活动。

每当节日,假阴山王庭及匈奴领地,到处都是骑马牧羊、弯弓射雕的兵众和奴隶,热闹非凡,各部首领都来送来了大批的金银珠宝、美酒美女和牛羊牲畜,进献大单于及王庭各大贵族。其中,进献于大单于的财物大都由巫师兼辅弼大臣骨都侯代为收受,按官职及数量报与麦乎史提。

因了势力强盛,民族兴旺,比起前任大单于,麦乎史提大单于轻松要舒心得多,一般大事,都吩咐给左辅弼骨都侯加木腾来打理,平日多饮宴娱乐,围猎出行,所到之处,官员和奴隶伏身而拜,山呼“撑犁孤涂单于(意为比天地还要广大的首领)。”

这一年的五月会盟,与往常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假阴山上下,草木返青,远山的积雪泛着令人晕眩的银光。东风浩荡,满山遍野青草躲开去冬的枯草蓬勃而上,郁郁苍苍的松树换上了新的松针;金露梅、银露梅的枯茎上冒出嫩黄新芽。山丹花迎风而举,头顶坚硬的青色花蕾。群山间,牧场上,大小帐篷星罗棋布,马匹牛羊漫山遍野,嗷嗷鹿鸣响彻山间,猛兽卧在岩石或者草丛之中,慵懒地晒着太阳。

各部首领从各自驻牧地,带着许多的琼浆美酒,牛羊牲畜,乃至掳掠而来的楼烦、丁零和西羌等部族美女,快马掠过草原戈壁,流沙水泽,向单于庭迢遥而来。左辅弼骨都侯加木腾早命人搭建高大木台,作为会场。单于庭内外,人马喧闹,奴隶奔走,军士骑马远巡或操刀练武,呼喝之声不绝于耳。

正在这时,麦乎史提单于却接到了一个意外消息:西北方向出现一支大约三万人的军队,领头的叫笃不轱辘,自称是先次公主雅克蓝之后,此番前来,是为认祖归宗。麦乎史提单于及众将帅闻听,顿觉诧异。

——这也难怪,对于这一时期的匈奴,雅克蓝之事已很久远,千余年来毫无音信,突然冒出这么一支庞大的军队前来认祖归宗,令人难以相信。

2

午夜,万籁俱寂,巫师兼辅弼骨都侯加木腾独自一人,走到森林深处的一棵已愈百年的老松树下,见左右无人,便使劲将桑木手杖插在地上。盘腿坐在厚厚的松针上,眼睛微闭,口中念念有词。此时,一轮圆月如同硕大银盘,穿越数层乌云,在澄明的天空上,倾洒着悠远清澈的光辉。

庞大的树林间,光影斑驳,风摇树冠,疏影横斜。幽深林中,不时传来夜枭的瘆人叫声。许久,加木腾全身颤抖,额头汗如雨下,神情紧张而恐怖,身上的肌肉一块一块地凸起,像是时而窜行,时而盘踞的长蛇,叫人不寒而栗。

许久,加木腾长出一口气,擦了额上汗水,起身,朝着正东方向连鞠三躬,才拔出桑木手杖,原路返回。这时,黎明正在开启,光明由远而近。

加木腾向麦乎史提单于道:“大单于,小臣作法请示上天,上天说,这批自称西提匈奴的军队确实是早年淳维大单于次女雅克蓝之后,也确实是为认祖归宗而来。”

麦乎史提大单于道:“此话当真?”

加木腾道:“臣下不敢欺瞒单于!”麦乎史提道:“若果真如巫师所言,西提匈奴三万人马,如何安置为好?”巫师加木腾低声道:“这些人马来自西域祁连,高寒之地,必定耐力过人,极其熟悉西域山川地貌。大单于不如封他们首领为休屠王,封地照旧,居月氏西边,一来可与我部呼应,挟制大月氏,二来可为我部向西域开拓做先头部队。”

麦乎史提点了点头说:“这样好,封他们首领为休屠王,驻守旧地,一则不必担心他们诈降;二则可占据祁连,牵制月氏及羌人,一举两得。”加木腾又说:“大单于既然决定接受西提匈奴,即可让人传话,让他们首领入庭晋见。”

出了单于庭帐。加木腾当即率领数百兵士,骑快马奔到右贤王醍醐布答封地,传达了麦乎史提大单于的诏令。

数日后,先次公主雅克蓝后裔,西提匈奴首领笃布轱辘来到阴山单于庭,晋见麦乎史提。麦乎史提见笃布轱辘相貌魁伟,一看就是凶猛有力之人。为安其心,当即封笃布轱辘封为休屠王,赏牛羊三万头,美女百余人,并美酒、布匹和金银饰品等一干货品。笃布轱辘当面称谢,并将本族十多名妖媚女子送与麦乎史提。

自此,一千余年前,匈奴次公主(居次)雅克蓝随狼出走的故事才在匈奴族中流传开来。

公元前1600多年的北部边疆,天地浑圆,辽阔无际,万物消长。次公主雅克蓝独高台上,看台下人争勇斗狠,刀杀箭射,一连死伤多人,但仍没有一个人取得最终胜利。哀伤之余,看到那匹夜夜与她相望的公狼,想起上天谶语,咬了咬牙,跟着公狼消向远处走去。

公狼带着她越走越远,穿越的森林草木繁茂,花朵盛开,斑驳阳光犹如成堆银子。参天树木,冠盖庞大,遮住半边天空。数不清的走兽奔窜往来,嗓音清丽的鸟儿在树枝上弹跳鸣叫。

雅克蓝从没见过这么幽深和美丽的森林,浑然忘却内心的不快,仰着好看的脸庞,四下张望。出了森林,只见远处一片雪白,在直射阳光下,犹如金粉,颗颗金黄,粒粒动人。雅克蓝惊呼一声,公狼驻足,看了看雅克蓝,只见她面如莲花,两腮的红晕像是微燃的火焰,又好像两朵盛开的桃花。公狼一声长嚎,声音犹如锐利的刀子,穿过绵厚的森林,在雪山间跌宕不休。

日暮,他们翻过两座雪山,雪峰之顶,大风裹着雪粒,从山谷到山顶,再从这个山顶到另一个山顶,好像狂奔白色巨龙。他们爬山时,突遇雪崩,大块大块的冰雪犹如连贯的岩石,伴着轰轰隆隆的雷声,裹着巨大的风暴,从天而降。

公狼大吼一声,率先朝另一面山谷奔去,雅克蓝紧随其后。公狼四蹄如飞,犹如离弦之箭。飞奔间,不住回头长嚎,好像是在催促雅克蓝快跑。雅克蓝自小生活在草原,本就善跑,一开始,始终与公狼保持不到一丈的距离。

崩塌而下的雪山犹如雷霆,以闪电的速度,向下俯冲。公狼忽然回过身,就在雅克蓝眨眼之间,忽然变得像骏马那样高大,停在雅克蓝身边,回过头来,嗷嗷叫着,示意雅克蓝跨在自己背上。雅克蓝会意,飞快爬上公狼后辈。坐稳后,公狼又是一声长嚎,先是四蹄交替奔跑,双蹄相并,后蹄用力,一纵一跃,跑起来像是飞行一样。背上的雅克蓝只觉得耳边风声如雷,川流不息,感觉就像是驾着白云,在离地万尺的高空,自由翱翔。

似乎一瞬间,他们就奔到了另一座山顶,巨大的雪崩轰然而下,到谷底,大片的森林就像梦魇一样,变成莽苍苍一片雪地。雅克蓝惊讶出声,回身看到公狼身上挂满了银灰色的汗珠,经风一吹,变成了一颗颗浑圆的冰凌,闪着明亮剔透的光芒。

雅克蓝一阵感动,忍不住抚摸了一下公狼,小小的冰珠在她的手指上,有一样异常光滑水润的感觉。公狼回身看着雅克蓝,眼睛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味道,像是柔情,又像是亲情。雅克蓝轻启双唇,露出两排雪白牙齿,冲公狼微笑一下。公狼咧开嘴巴,露出长长的、猩红的舌头,眨着眼睛,像个憨厚的孩子,看着雅克蓝,眼睛里充满信赖。

他们在岩洞过了一夜。

依偎在公狼身边,雅克蓝没哟丝毫寒意。第二天,雅克蓝和公狼登上了一座山顶,四野洁白的光芒照的人睁不开眼睛,黑夜也灿如白昼。雅克蓝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公狼要把她带向何方?看到这从无人迹的雪域高峰,她觉得自己似乎不再是人了,以前的纷争、杀戮、嫉妒都变得远了,像是一场不着痕迹的梦境。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异常轻盈,就像风中的雪花,轻盈脱俗,毫无方向地飞行。

第二天一早,他们一路狂奔,又登上一座峰顶,越过一团团状如蘑菇的积雪。雪峰的下面,有一片辽阔的草原,翠绿的草似乎硕大的天毯,铺展在了无边际的大地上。无数牛羊像是散落的珍珠,一颗颗一粒粒,在绿毯之上缓缓移动。公狼站在雅克蓝身边,仰起头颅,张开喉咙,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不一会儿,一匹匹的狼大声应和,凄厉嚎声犹如蒸腾的云雾,向着四面八方传送。

3

不知从何而来的狼们蜂拥云集,在沟谷列队整齐,随着头狼一声长嚎,张开四蹄,箭矢一样朝着山顶奔涌而来。无数的狼,肥厚的鬃毛闪着金黄的光,犹如一块快速移动的巨大地毯,向着雅克蓝和公狼所在的地方狂奔。雅克蓝惊呆了,她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之多的狼,感觉像是梦境。看着迅速接近的狼群,一时不知所措。这时候,公狼站在山顶最高处,后腿直立,成人形,在积雪反光中,金色的鬃毛像是将军的盔甲,威武神圣。

山下群狼争先恐后,你追我赶,犹如万千兵马,甩着肥厚的尾巴,电闪雷鸣一般冲上峰顶,口吐长舌,金黄的鬃毛间,闪着汗水的光泽。群狼不约而同,奔到公狼面前,前蹄直立,后蹄卧倒,整齐划一。等最后一匹狼摆好姿势,公狼长嚎一声,声音犹如响箭,众狼忽然全部直立,样子犹如列队严整的匈奴军团,睁着溜圆的眼睛,齐刷刷地望着高处的公狼。

公狼又是一声长啸,众狼整齐划一恢复了原来的站姿,仍旧直竖着耳朵朝向公狼。公狼前蹄直立,面孔威严,张开喉咙,朝众狼连声嚎叫,好像在训令、教导、发出指令。公狼嚎叫完毕,众狼又是一阵齐声嚎叫,声音短促而嘹亮。

公狼走下高台,穿过狼群,径直走到雅克蓝身边。使劲抖动了一下身体,忽然又像骏马那么高大。公狼回身看着雅克蓝,用眼睛示意她再爬在自己背上。雅克蓝像跃上骏马一样,跨在公狼背上。

公狼一声长嚎,众狼分队离开,一绺一绺,分站左右,形成刀形长阵,跟着驮着雅克蓝的公狼,从山顶徐徐向下。雅克蓝像是一个高贵的公主,君临天下的帝王,威加海内的英雄。

众狼在山谷停下,自觉排成队列,公狼走到队伍最前面,选了一处湿软草地,请雅克蓝下来。

雅克蓝张目四望,与寒风凛冽的山顶相比,这里就像是温暖的春天。空气湿润,充斥着浓郁的草香、花香和牛羊粪便混合的味道。一条清凌凌的小溪从雪山流溢而下。溪水落在谷中,形成一面心状的潭水,游动着金红色鱼儿,时而潜翔水底,时而跃出水面。

百步开外的山根下,有一孔一丈大小的岩石,两侧长着数棵幼松,新鲜的枝叶不见一丝灰尘。沿沟谷向前,青草铺满,许多牛羊悠哉游哉低头吃草、仰头嘶鸣。雅克蓝觉得奇怪,她做梦也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神奇的地方,简直就是人间天堂。这时候,公狼冲她低鸣一声,摇摇脑袋,示意雅克蓝跟着自己来。迈着优雅的步子,向那孔石窟走去。雅克蓝迟疑了一下,跟在公狼身后。

繁星漫天,群狼毕集,溪水的响声更加清脆悦耳。公狼站在一面巨石上,朝众狼低叫了一下,最后一排狼纷纷起身,朝沟谷中央跑去。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稍顷,雅克蓝听到一阵哀鸣声。旋即,又是一阵蹄声爆响,先前狼群已回到了潭边草地上。

那些狼口中都叼着一大块殷红的生肉,其中几个,叼着眼睛仍还睁着的羊头,走到公狼所在的岩石下面,将羊头极为整齐地摆成一字形。然后是叼肉的狼,排好队列,一一上前,把鲜肉放在羊头前。台上公狼又是一声才长嚎,群狼顿时活跃起来,围成一个圆圈。

公狼跃下岩石,叼了一只羊头,又叼了一块肥嫩羊肉,放在岩石上,冲雅克蓝低鸣几声,示意她吃。直到这时,雅克蓝才感到饥饿,肚子咕噜噜地响。看到鲜肉,想也没想,抓起来就吃,一口一口,吃得两腮沾满鲜血。

公狼前蹄直立,相互拍打,雅克蓝猜想这可能是很高兴意思。吃掉了一大块鲜肉,雅克蓝还觉得饿,公狼似乎知道她的意思,又跳下去,叼了一块鲜肉来,雅克蓝接住,张口又吃了下去。

台下群狼叫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整齐,围成圈子,一匹紧跟一匹,好像在跳一种舞蹈。雅克蓝看到了,觉得狼们也很可爱,完全不是从前那样穷凶极恶,啸聚成群,围攻杀人,满口腥臭的猛兽了,而是她可以亲近的人。

4

午夜,沟谷一片寂静,流水的声叮当悦耳。雅克蓝跟着公狼走进洞窟,一绺明亮月光跟着他们,把洞窟照得一场明亮。雅克蓝发现,这洞窟异常干净,四壁上刻着一些奇怪的图画,有的像人骑马放牧,有的似乎是在挥刀作战,有的是一群人围着篝火跳舞,还有的是男女交媾图……女性的乳房特别大,犹如巨型白蘑菇,乳头好像龙眼;男性的阳具也特别长和粗大,宛若拔地而起的仙人掌。

雅克蓝觉得奇怪,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公狼嗷嗷着,似乎在解释,雅克蓝虽然也努力倾听,但仍旧不知公狼到底说什么。再向里丈余,是一个避风洞穴,极其宽敞。雅克蓝看到,洞穴内铺满了洁白羊毛,一层一层,散发着淡淡的羊骚味儿,置身其中,像是无焰的火炉,令人倍感心安。

雅克蓝累了,躺在羊毛毡子上,一会儿就闭上眼睛,悠然梦去。全然忘了身边的公狼。

天快亮时,雅克蓝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赤身躺在一片草地上,一个样貌英俊的男子涉水而来,牛皮靴踩着青草和卵石,面带微笑,走到自己面前。这是一双握刀的手,拉弓的手,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的手掌在她胸前抚摸,开始轻轻的,持续加重。又沿着乳沟,划过小腹,移至私处,雅克蓝惊叫一声,没反抗。随后,他也脱下衣服,也像雅克蓝一样,仰面躺在草地上。

这个人异常陌生,从来没有见到过。胡子发卷而金黄,像冬日岩石上的苔藓。雅克蓝问他是谁,他笑笑,只是看着微笑着看着雅克蓝,没有回答。男子翻过身来,雅克蓝想反抗,但却没有力气,也从内心没想到反抗。雅克蓝感到一个长而坚硬,火焰一样发热的东西,直抵私处,缓慢深入身体。雅克蓝觉得了一阵疼痛,针扎一样,忍不住呻吟了一下。

疼痛消失,取而代之的快感,从雅克蓝身体之内,涌起万千波涛,一次次地漫过青草堤岸,濡湿了肥厚泥土。

雅克蓝睁开眼睛,看到自己仍在洞穴内,身下的羊毛毡子氤氲着温暖。她发现,自己身体赤裸着,就像梦中一样,身下一片殷红,在洁白羊毛毡子上,像是盛开的花。公狼已然不见了,一个样貌不算英俊,但异常结实的年轻男子站在面前,个子八尺高,眼睛圆而锐利,鼻梁高挺,额头和两腮上长满金黄色绒毛,密密麻麻,有的贴附,有的翘起。

年轻男子双膝着地,再全身伏下,向雅克蓝顶礼膜拜。雅克蓝急忙站起来,抓衣服掩住私处,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男子,脸色发窘,嘴唇支吾,不知该说些什么。男子仰面看着雅克蓝说:“多谢居次再生之恩。”

雅克蓝满面惊诧,不知该说什么。

那男子说:“在下名叫提督乕拉,为炎帝后人。先前生活在漠南老哈河,比东胡、丁零等部族还要早。那里虽盐碱沙渍,酷寒凋敝,但青草肥厚,牲畜漫山遍野。有一天,巫师珍久拉祜对我父亲说:‘东边的汤和夏桀、三苗等连年作战,我部地处荒寒,不如趁此时机,向东扩展,以便获取更多的牧场和牲畜。’我父亲听了,便召集部众商议此事,大家都觉得巫师珍久拉祜说的有道理,便发兵向东。”

“我部一万多人,妇孺壮丁,均持石刀石斧,士气高涨。先与苗作战。苗失败了,趋向西南。到河南地,我们和汤的部落遭遇,激战数日,死伤无计,几被汤全族而灭。巫师珍久拉祜登台作法,祈求上天说,若能助我部得胜。愿以牲畜十万头,幼女三百人以为祭奉。否则,愿受任意惩戒。”

提督乕拉讲到这里,雅克蓝已穿好衣服,站在男子对面,眨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神情沉重且又诡秘的男子,脸色沉静,专心听讲。

提督乕拉接着说:“果如巫师所求,我们在汾河一带与汤大战,结果大胜而归。汤也损伤甚多,但仍旧没伤到元气。数日后,汤率部又与我部作战。我部人少,武器笨重,又一次大败。巫师珍久拉祜又祈求上天,上天说:‘要想战胜汤,需变身为狼。’”

“珍久拉没有禀告父亲,便私自做主,答应上苍愿意由人而兽。上天叹息说:‘人杀戮成性,不成体统,由他们去吧。’言毕,好久没说话,巫师珍久拉祜又问:‘如何再由狼而人?’上天说:‘三百年后,假阴山一带,会有一女,从小就卓傲不群,丁年仲春,大会择婿,使人而往,恳求她随行,只要她来,便会用处子之血,给你们带来福音。’”

“事实也是如此,这一战虽然取胜最终,我们却失去了做人的资格,家族散漫于王屋、太行等密林之中,夜晚啸聚出击,四处擒获,白昼龟缩于岩洞草木中。汤虽然一战失败,但仍旧统治者大片中土,且制造了铁器、木枷和陷阱,用来对付我们和其他猛兽。”

“眼见连连失利,我们只好聚众分批向西流徙,越草原翻雪山,历经千难万险,才来到这里,击败了原先居住在这里的眼睛发蓝,说话像是鸟叫的部族,将他们的地盘据为己有。”

5

听了提督乕拉的讲述,雅克蓝觉得神奇,感慨万千。雅克蓝想。自她出生以来,虽然在部落当中听到了不少奇异事,但这一次亲历让她觉得了一种无所不在,无所不能,而又荒诞不经的力量。以前她总觉得巫师阿穆隆在故弄玄虚,所谓作法,不过是一种做给人看的仪式,用来博取信任,在部族中更好安身立命、获取财富和地位而已。现在看来,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在人的头顶上,脚底下,肯定有着无数的、掌握天地造化的神灵存在。

说完,提督乕拉带着雅克蓝,走出洞穴,阳光明媚;高山之上,积雪如幕,沟谷下则万草匍匐,牛羊满地。雅克蓝惊奇地发现,昨天的众狼也都像这位男子,变成了人,虽然脸部还有些像狼,但身体直立起来。

提督乕拉站在岩石上,对着整齐排列的部众大声说:“从现在开始,雅克蓝就是我的妻子,我们部族尊贵的王后,是她拯救了我们,我们要万世感念雅克蓝的功德,有违王后旨意者,剥皮抽筋,狼牙穿舌,不得好死!”台下众人高声欢呼道:“都麦阿拉雅克蓝!都麦阿拉雅克蓝!”

提督乕拉告诉雅克蓝,都麦阿拉是他们部族对王后的称呼。

因了雅克蓝到来,使得提督乕拉部族由狼而人,数十年间,人口壮大近一倍之多,牲畜五十多万头。雅克蓝和提督乕拉生养了二十三个孩子,其中有八个是女孩子。按照部族的贵族,立长子为太子。提督乕拉死后,雅克蓝成为部族的实际掌权者。

忽有一日,从乌蒙草原流窜来一股大批人马。因为人少将寡,几次抗击,雅克蓝所部损失惨重。一次战斗中,雅克蓝也被对方的长箭射中心脏。雅克蓝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叫来自己儿子,嘱咐说:“若此地不保,尔等可翻越雪山,到阴山一带寻找个子矮小,不长胡须,鼻梁塌陷的部落。”

儿子们面面相看。雅克蓝继续说道:“多年前,我便跟随你们的父王从那里来的,那时候,我们部落还没有解除诅咒,人脑狼身,屈居于着雪山深涧之中……”雅克蓝说到这里,其长子亚姆萨克道:“这个传说,儿臣等早有耳闻,儿等必谨遵母命,万世不忘!”说完,便朝着雅克蓝跪下,其他儿子们也都齐声说:“谨遵母命!”

雅克蓝感到欣慰,捂着伤口,笑了笑,让儿子们站起身来,看着大儿子亚姆萨克,语重心长说:“如此,为母便放心了。当下,敌族众多,且凶猛残忍,此地不可久留,尔等宜速速带领兵众妇孺,由此翻山,再南去五千里,寻访匈奴,认祖归宗。届时,只要报出雅克蓝三字,故国新人定会善待。”

说完,雅克蓝便离开人世,亚姆萨克等人嚎啕出声,悲痛欲绝。看着满头白发的雅克蓝,久久不愿离去。次日,前来攻打的敌人闻听雅克蓝已死,又派大军前来讨战。亚姆萨克与众人商议,觉此地难守,硬敌必导致全族覆灭。经过一番商议后,决定遵照雅克蓝遗命,放弃旧地,举族南迁。

为迷惑敌人,一方面令各部严守城门,兵卒以死抗敌,一边以大单于之礼,将雅克蓝与提督乕拉合葬——其墓穴深有十丈,陪葬奴隶不下百人,牛马数百头。

亚姆萨克等人恐全族离开以后,敌族找到雅克蓝和提督乕拉的埋身地,加以侮辱和践踏,便又组织部族从雪山引出一道沟渠,在沟底垒砌了一道大坝,蓄满水后,拉开水闸——泱泱之水山呼海啸,将雅克蓝和提督乕拉埋身的地方荡平无迹。

前来攻击的敌人也猝不及防,被冲得七零八落。亚姆萨克等人带了部众妇孺,翻上雪山,消失在茫茫雪域。数天后,行至千里之外的天山,见西域诸国林立,道路封堵,只好暂且栖身于伊犁河下流的库克山谷。

库克山谷气候温润,昼热夜冷,植被丰茂,牲畜遍野——亚姆萨克等人见南行之路苍茫遥远,沿途又多异族方国,不易穿越,便在此扎下根来,繁衍生息。不知不觉间,数代人消亡更替,至笃布轱辘这一代,突然来袭的部落和军队增多,一轮一轮,或大或小,或强或弱。于阗、精绝、姑师、车犁、尉犁、龟兹、姑墨、鄯善等部落崛起,西提匈奴虽人人精壮,善攀援疾走,精于骑射与刀枪技击,但人数寡少,缺乏外援,损伤惨重。笃布轱辘与近臣商议后,决定遵照祖宗遗训,翻越进帕米尔、从乌拉尔山、竣稷山(今阿尔泰山)一带,辗转数年,一路向南,寻找匈奴,认祖归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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