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老了。
女人们向来不爱承认自己的老了的事实。
但我承认了，我确实老了。
我望了一眼水雾弥漫的窗户，撑着起床，第一感受就是身体明显虚弱无力，虽然老眼昏花，但我依旧能一眼看清楚手上褶皱的皮肤，它的纹路错综复杂的遍布在我的手背上，像是我走过的最长的路。
我走路毫无精气神可言，佝偻成型的背，弯曲的膝盖，皮包着骨头般消瘦的身躯，身体上的皮肤下垂松弛，早已无往日的光滑而富有弹性。
我深知，我已不再年轻了。
穿好衣服，我拿起那把木梳走到镜子面前，我缓缓的坐下，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消瘦的老脸，银白色的蓬松短发，黯淡无光的眼睛，暗沉衰老的皮肤，就像是一个怪物。
我已经习以为常，握着梳子梳头，眼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已经不再年轻漂亮，没有朝气活力。
门外面传来踢桌子的声音，一阵阵的，毫无收敛。
隔了一会儿，中年女人的声音满是不耐烦道：“那老东西还没有起来。”
声音不大不小的传进我这耳朵里，我没有耳边，听到清清楚楚。
手里的动作一停，我知道我该出去了。
拿过拐杖，我慢吞吞的走到门边，我也想快点出去，像童年时期的自己，蹦蹦跳跳的开门，但我的腿已经老的不像话，我无法那样。
“妈，你下次能快点吗？”
正在说话的是我的儿媳妇，她叫美玲。
美玲嫁进我们江家已经十年了，对我是中规中矩的好。
我们没有吵过架，这得益于我的儿子江俊，他在其中的周旋包容。
只是，随着我的年纪越来越大，美玲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这个女人对我的态度十分不好，就连江俊这孩子在我的眼前，美玲也不再收敛。
仿佛只要我死了，美玲就是这家里的霸主。
这女人现在不像是霸主吗？
我看着美玲端着餐盘，眼神凌厉的盯着我，黑漆漆的眼睛里厌恶感一点点溢出，她心里在诽腹着我这个糟老太婆，嫌弃我走得慢，老不中用。
我无视了美玲，走到座位上坐下吃着碗里的的食物，它已经毫无美味可言，我没有牙齿，味蕾丧失。
我已经无法再去尝试人间酸甜苦辣，只是一个等待着报废的机器。
“妈，”男人慌里慌张的整理着西装从房间里走出来，他连头都没有看向我，提着公文包，神色慌张的接过美玲的面包，嘴里嚷着要迟到了，出了门。
我无声的叹了口气，早已习惯了儿子对我的冷漠。
美玲坐下来道：“江俊这么辛苦，到底是为了谁呀。”说着，美玲看了一眼我。
我的心情略微难过，也无话可说，我已经失去和这些人抵抗的能力。
“妈妈，”
叫妈妈的是我的孙女，叫朵朵。
“奶奶早上好！”女孩儿礼貌的打招呼，朵朵很喜欢我，爱粘着我，一看见这孩子我就开心。
“吃饭。”
美玲的声音将朵朵拉扯过去，朵朵撇着嘴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得去。
我们都不太喜欢美玲这个女人。
饭桌上彻底的安静，朵朵吃完了早饭上学去了。
我吃完了以后一句话不说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当然，也是在冰冷的眼神中被注视着离开。
我的心从来都非常敏感，这是一个女人的基本特征。但自从我真真正正的老了以后，我的儿媳妇对我的态度竟然是如此的不堪。
我想不通美玲为什么要恨我
我从来没有为难过美玲。
没有脸红脖子粗的吵过架。
没有……
我坐在关闭的紧紧的窗户面前的那把老年椅子上，最终得出最令人荒唐无奈的事实——因为我老了
美玲之所以讨厌我，是因为我老了。
我喝着冷冰冰的水杯里的水，打开了窗户，外面冷的不像话，把我这个老太太冻坏了。
我拿过拐杖走到客厅，看了看沙发上正在织毛衣的美玲。
“我出去散散步。”我说。
美玲没看我，只注意手上的毛衣：“出去吧。”
并没有提醒我早点回来。
我出门了，按理来说这么冷的天气我不应该出去的，毕竟我已不再年轻，最适合也最安全的方法就是坐在家里等死。
可我想去外面看看，或者……
今天的天气不错，我转过阴暗的楼梯道，看见一缕阳光照亮着出口，仿佛是迎接我这个迟暮之年的老人，特意的昭示着我出去。
小区的草地上堆满了雪，那是我能一眼就看见的，我杵着拐杖慢慢的过去，踏上去，雪在我的脚下“咯吱咯吱”的响。
我搓搓冻红的双手看见了不远处两个小孩子在抓着雪堆垒自己的雪人，他们仔细的样子吸引了我。
那是谁家孩子呢？
我走过去了，在两个小男孩子身旁停下来。
“你是谁啊？”两个小男孩抬起头问。
“二楼的。”
我笑着拿出朵朵给的水果糖给这两个孩子。
孩子对糖果毫无抵抗力接下水果糖，我问：“你们叫什么名字呀？”
“小家”
“小艺”
小家：“奶奶怎么一个人出来玩?”
“奶奶只有一个人啊。”我说。
小艺：“那奶奶陪我们玩吧。”
我拒绝了孩子的好意，我说：“你们可以帮奶奶一个忙吗？”
两个孩子点点头。
我说：“帮我堆雪人。”
我抓起一把雪，拍平它，我说：“帮奶奶堆雪人。”
看见我做了示范，两个孩子童心未泯的嘻笑着开始“帮助”我。
我非常乐意，且非常享受这个过程，洁白的雪被微弱的阳光透过，显得残忍而又美丽。
两个孩子他们拿出糖果吃下，奖励着自己。
小艺看了看奶奶，他叫了一声，但奶奶没有任何反应。
“奶奶怎么了？”小艺问。
小家摇摇头，他说：“可能……可能是睡着了吧。”
她怎么了？
大概……大概是睡着了吧。
如果你想离开这个世界，你会选择哪个季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