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一个叫阿井的工匠被四个大人带进了内城。
内城的城门没有外城东门那么复杂，只有外翁城，没有内翁城，守卫却比东门要森严。士兵们一个个挺胸抬头，严阵以待，对每一个出入城门的人都严加盘查。
想出入这道门的人很多，但真正能够出入的人并不多。
城门内原本该是内翁城的地方却是一个三四十米见方的广场，广场上立着七根两米多高的石柱，石柱上缠着小臂粗的麻绳，一些绳子上隐隐泛着殷红的血色。
从这一根根高大的石柱间走过，我仿佛看到了一个个人被绑在柱子上接受着酷刑。
广场前面是一条石头铺就的大道，直通皇城台。大道上行人稀少，偶尔有几个人推着手推车穿过大道，从大道两边的小路向散落在大道两侧依山势而建的石屋石院走去。手推车上或是石料，或是玉料，我甚至还瞥见一个车上装着少量金属片，看上去像青铜。
大人们在第三个路口的一座石屋前停下了脚步。石屋的门敞开着，里面走出来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国字脸，一字须，双目晶亮，一看便是个精明能干的人。
那四人在他面前垂手而立，其中一人说:“石大人，近期只有这二人。”
那位石大人看了我和阿井一眼，点了点头说:“真是越来越少了。好了，人交给我，你们去吧。”
那四个人向石大人鞠了一躬，便沿着大道离开了。
石大人问了我们的名字，便转身到屋里去了。大约一刻钟的工夫，他拿着两个小木片出来，对我们说:“这木片上刻着你二人的名字，未来这一年，你们凭此木牌便可在内城行走，但绝不可出外城去，也不得靠近神台方圆十丈范围。”
我们躬身接过木牌，道声:“是！”
我心中暗想:难道他们称皇城台为“神台”？
石大人说了句“跟我来”，然后朝大道西边的小路走去。
我们跟着他沿小路向西边低洼处走去，一直走到河边，三间高大的石屋矗立在河边，各种器械散落在河滩上，二三十名玉工在忙活着。
玉器制作的很多工序都要用到水，所以制玉的工坊都要建在水边。内城地势要比外城低，这里是河的下游，水流更平缓，取水更方便。
他把我们带到中间一间石屋，说：“以后你二人便在此处做工。”
我们躬身道声：“是。”
石大人又看了我们一眼，便转身回去了。
石屋里一个白胡子老人出来，和气地对我们笑着说：“二位是新来的吧，可否把名牌给老夫一看？”
我们把那个小木片拿给他，他接过去看了看又还给了我们，说：“老夫名树，你们便叫我老树吧。”
我们俩对望一眼，躬身道：“树先生！”说实话我想起了一个电影。
我们被各自分配给这里原有的一名工人，先熟悉技艺，我便和阿井分开了。
我这位“师傅”年龄也不大，三十岁的样子，名叫阿朗（我听着像阿郎），见到我就很热情，一副自来熟的架势。
我的工作从这里最基础的工序“冲玉”开始，就是把外城送来的玉块打磨成更具体的形状，大多是圆形，也有半圆、刀状等等。
冲玉的机械有点像简易的缝纫机，一个四腿桌，桌面上立一个像砂轮一样的东西，连接着桌面下的脚踏板。桌子旁边还放着一桶红砂和一桶水。
这道工序要比“开玉”更精细，阿朗让我先看着他做。
阿朗真是个健谈的人，一个下午，边教我怎样操作，边跟我聊天，嘴上都没闲着过。我慢慢把话题引导到阿离阿爹的身上。
他脸色微变，说：“他有个十四岁的女儿？”
我点了点头。
他说：“那就难怪了。”
我说：“怎么回事？”
他叹了口气说：“在内城，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毕竟没有人能把秘密传到外城去。你知道圣女吗？”
我说：“就是要赐给西王母或者埋在城门下的少女吗？”
他说：“很多年前，所有人都把当圣女看作神圣的事情，为争一个名额常常不惜代价，这些年却不一样了。”
我说：“有什么不一样？”
他看了看皇城台，低声说：“以前那里不叫神台，叫皇城台。以前的圣女也不会被杀掉。后来不知怎么，台上的大人们越来越相信神力，那里就开始叫‘神台’了，他们相信玉和少女的灵魂可以抵御一切天灾人祸。所以，圣女开始被杀，被埋在城门下。”
我说：“所以就没有人愿意做圣女了对吗？”
阿朗说：“对，所以很多年龄到了十四岁的少女的阿爹都会突然死去。”
我心中一凛，说：“你是说，阿离的阿爹是被他们故意害死的？”
阿朗说：“在这里，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我看着高高的皇城台，说不出话来。
阿朗望着远处说：“很多年前，大人们精明强干，建造了最坚固的石城，武装了最强大的军队，而现在，如果西王母再打来，真不敢想象会是什么结果。”
我犹豫了一下，说：“阿离昨天跑到内城来了，我想她是主动要求当圣女了，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阿朗看着我说：“阿离就是他那个十四岁的女儿？”
我点了点头。
他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现在应该在神台上。”
我望了望神台，说：“我要怎么才能进神台？”
他叹了口气说：“她既然已经去了，就回不来了，你去了也没用。”
我咬了咬牙说：“无论如何我要找到她。”
他回头看着我说：“只要你做出足够好的玉器，就可以进神台。”
我看着他手里的玉料，沉默了一会儿，说：“要不，让我试试吧。”
凭着刻印章的经验和在外城使用这类工具的经验，我轻易就上手了。
当我顺利完成第一件圆形玉片的时候，他睁大眼睛看着我说：“我想你现在就可以去做下一道工序了。”
我笑了笑说：“还是让我多练练吧。”
下午，有专人来给工人们送饭，吃过饭后，我们把河滩上的东西收拾回石屋，天色便暗下来了。六个人被两两分配在三间石屋里守夜，其他人便离开了。
我和阿井这两个新人都被留了下来。
夜凉如水，我坐在河滩上，想着下一步的计划，一件玉人头的样子在我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