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秦时从公司走出来，特地搭公交去了离公司三站远的平原小面馆，这是他最近最喜欢的一家面馆，这几个月，他一直焦虑，忙碌，无助，愤怒，所以，餐馆和酒吧是他唯二两个可以放松的地方了，他总觉得再不对自己好点，他的精神都要崩溃了。
面馆小，装修也不好，胜在干净，座落在整条街也算繁华的地方，秦时已经和老板混熟了，他问过满脸麻子的老板，为什么要把面馆开在这儿，因为如果开在一个偏一点的地方，租金没有那么贵的话，他们应该能把面馆做得很好，况且他手艺好，也不愁没有客源。
老板笑了笑，骄傲的说：“我儿子考上市重点了，我们啊也算过来陪读。”
而这里，距一中很近。
秦时走了进去，麻子老板看到了他，粗着嗓门喊：“帅哥，还是一碗酸辣粉，不加芹菜？”
秦时点头，坐了下来。
面馆里摆了寥寥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他走到一条摆着外围墙边的塑料凳子旁坐下，，握着手机有些丧的看了看店里的人，来的人大都和他一样，上班族，小白领，而且年轻。
老板娘端了粉走到他面前，说：“走走，最里面还有个空位置，正好可以拼了桌。”
秦时摇头，“就这样吃吧，挺好的。”
老板娘惊讶的嘘了声，但是看到秦时没有一丝勉强，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把粉放到他手里，夸了句：“现在年轻人都好面子，你倒不同。”
秦时没有回应，他也好啊。
只是这里离公司较远了，没有认识的人看到，而且他也不喜欢和人拼桌。
他端着油辣辣的粉，小心的嗦着，生怕溅到了衣服上，他吃一口便看看前面毫无遮挡物的大街，以及马路，还能看到手牵手的情侣和放学的学生。
他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他家还没有搬家，住在农村里，门是常年敞开的，夏天晚上热的时候，他就会和哥哥搬了小板凳坐到屋外的院子里吃饭，一边吃，一边还能喂鸡。
可是，那样平凡得再不能平凡的日子，已经过去好久好久了。
他把粉放到凳子上，起身去里面喝了杯水，回来继续坐下的时候却被身后不远一声很清脆的女声吸引了，声音不大却很是急躁。
秦时端着粉的手抖了一下，正想着要不要回头看看，就听到了一道男声。
男人的声音大些，“黎塘，你冷静点，事情不会发展成那样的。”
秦时吐了口气，真的是她。
黎塘看着袁远昭冷笑，“你能做决定吗？你可以左右你的父母吗？你可以阻止我哥吗？”
面对黎塘的三连问，袁远昭握着拳哑口无言。
黎塘嘲讽的看着他，摇头，“袁远昭，其实你和我一样，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秦时低头喝了口汤，黎塘说起刻薄话来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直直的戳人心窝子。
傍晚人多，黎塘大概觉得丢脸，她没再说话转身便走，她在大街上，往秦时的方向过来，秦时端着粉赶紧调方向，准备背对着门口，可是却差点撞到要出来的客人，是个女孩，被秦时吓了一跳，一道又尖又亮的声音自喉咙发出。
秦时赶紧站起来，见汤油并未溅到姑娘衣服上才放心了些，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
然后秦时就感觉有人到了他身后，随后肩膀一重。
小姑娘没有怪他，走了，秦时与黎塘面面相觑。
他道：“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店里很吵的。”
黎塘笑了声，“结账。”
“陪我走走吧，秦时。”她说。
秦时再怎么样也不会拒绝的。
然后好像真的是走走，因为黎塘一路上都没有开口说话，秦时知道她心情不好，也没有先开口。
他们就一直顺着街道走，最后路过一个广场，走到桥上，黎塘才突然开口，很平淡，“我们好像半年没见了。”
秦时想了下，“没有，上一次在岭山鱼馆还见到了。”
桥上有灯，直直的照到黎塘精致的脸上，“喔，是啊，我都忘了。”
秦时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也怪我，觉得我玩笑过了头，还是居心叵测。”
秦时耸耸肩，“都过去了。”
她笑了一声，有些不屑，“我也没在意。”
随后便又开始沉默了，从桥上走到桥下，再走到美食街。
秦时问她，“吃东西吗？”
黎塘犹豫了会，才说好。
不过她并不想进人挤人的小道，秦时就让她在外面等着。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秦时才出来。
他说：“买的奶茶，烧烤那些东西估计你也不会吃。”
黎塘看着他，说：“听说你和裴西希她们吃饭从来没有付过钱？”
秦时一愣，大方承认，“很少。”
黎塘不知道在想什么，转身便走了，秦时跟在她后面，目光垂下时看到黎塘磨破了皮的脚后跟，她的高跟鞋很高。
秦时走到她旁边，道：“去那里坐坐吧。”
他指着不远处的石凳。
坐下又沉默了一会，黎塘仰着头看着月亮，说：“你知道吗？这世上真的会有人为了欲望不择手段，做完了还会正义凛然的告诉你，这是复仇，是别人应该付出的代价。”
秦时也看向月亮。
“那么被他用来复仇送出了的东西呢，就可以理所当然吗？”
“从古至今，反抗都是反对暴政的第一要义。”秦时说。
“你反抗过吗？”
“我……没资格。”
黎塘把视线转向秦时，但是对面的神色出奇的平静，平静到好像刚刚的话不是他说的。
又或者不是平静，是一种漠然，一种早就放弃的颓废。
黎塘忽然伸出了点惺惺相惜来，大概同病相怜吧。
她笑：“看来你比我还要惨点。”
“承让。”
黎塘喝了口奶茶，甜甜的香香的，她叹了口气，用纯聊天的语气说：“其实你不喜欢我吧。”
秦时一怔，“喜欢啊。”
“喔，那我换一种说法，你只是喜欢一开始的我吧。”
秦时沉默了会，“怎么说。”
“你喜欢一开始的我，就是刚进学校时那个清纯小学妹，人美心善，爱笑阳光。”
黎塘也不管秦时认不认同，又说：“其实我每到一个新环境都是这样的，这样大家才会喜欢我。”
“而你，在知道我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后就不喜欢我了吧，如果说别人喜欢我的脸，身材，家世，而你唯一的优点就是喜欢得更纯粹些，你只喜欢我所表现出来的性格上的完美，你喜欢你没有的东西。”
“至于你后来还要继续追我，我也不太懂为什么，直到最近才明白。”
黎塘很坦然，好像丝毫不介意，秦时笑了笑，说：“对不起。”
“对不起是最没用的词。”
“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值得说的。”秦时很认真也很抱歉的看着她，“为什么不拆穿我。”
“因为，我们是一类人啊。”黎塘开玩笑似的说。
秦时也开玩笑似的问：“我一直以为我藏得挺好的。”
黎塘哎呀一声，“如果你看我的眼神有看裴西希的一半，那我或许就信了。”
秦时呼吸顿时停住了，有些慌乱的别开眼，又很快恢复正常。
“你看，一晚上，你到现在才乱，”黎塘揶揄他。
秦时也不绕关子了，认真的开口，“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喜欢过她，但是现在绝对没有男女之情。”
黎塘嗤笑，“我信你，因为你们也不合适啊。”
秦时扶额，“你又知道了。”
“同类人之间总是心灵相通的。”
“其实你不把冷漠当外壳也挺好相处的。”
“如果你不那么伪善，也算挺好一人。”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这一刻，他们真真正正像朋友，在温柔夜色的衬托下也算有了点点知音的味道。
两人不知不觉聊了很多，不过黎塘对自己发生的事闭口不谈，秦时也紧紧守着被层层包裹的往事。
最后，X市的夜到了最疯狂的时候，是喜欢夜晚出来的人的天堂。
黎塘提包要走，还不要秦时送。
她逆着光走，他在后面喊：“黎塘，我知道我没资格教你什么，但是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都没有放弃过自己。”
黎塘转过身，笑得眯起了眼，好像秦时的话很好笑，她说：“你想多了，我可你比厉害，你有软肋，我没有。”
“干他。”秦时孩子气的举着手。
他这样对你，干他！
黎塘一愣，甩甩头发，走了。
她走得稳而坚定，像个无所畏惧的战士，她满眼嘲讽却依然要身着铠甲。
秦时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天的一个电话。
回家……
秦时笑了声，带着淡淡的嘲意。
“干他。”
他对自己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