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信看着玩世不恭的凤霞，凛然正色道：“臣只道天生万物必定扬长避短，但使凡间有难定能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却不想天子在宫中养了一只不吃不喝不动更不说话的大鸟。从前天子虽然莽撞，但仍能真心为民、诚明御下。现如今法纪松弛、权贵横行、全民尚利，贫苦大众已然多有家破人亡者，而天子却只知躲在被窝里搂着无辜的女人睡觉，对天下的一切不管不问不听不视，就连那鸣冤鼓就算敲得震天响，也唤不回它的主人了。”
纪信越说越激动，索性就了站起来走到凤霞面前。
“我来给你举几个例子吧：凤翔府刘四五时年三十七岁，其妻颇有些姿色，生得一儿一女，今年儿子一十八岁、女儿一十六岁，只因前年刘四五于大雨中忙于收谷，不幸感染肺痨，咳血不断，家中为其治病已经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不料今年二月，刘四五差一点就熬过了这寒冷的季节，一命呜呼了。
刘四五死后，留下许多债务，债主便天天派人来刘家催债，刘家儿子尚在读书，孤儿寡母无从还债，那帮泼皮无赖每日变本加厉极尽侮辱之能事，邻居敢怒不敢言。有一次无赖们在刘家饮酒醉，临时起意，***了刘四五的妻子，其儿女在场，当然看不过去，其子被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刀劈死。天子是不是要问私人为什么能有刀？呵呵，事情还没有完，待一行人做恶毕，便又杀了刘四五的老婆，扛起他女儿就要去卖到妓院，临走前一把火烧了刘家，正落得家破人亡、死无对证。
天子知道这伙人为什么胆敢这么蛮横吗？就因为他们是正五品王典囤王千户的家奴。
还有，汉中府章金顺，今年四十三岁，有子女五人，大儿子二十一岁。今年开春，县里发榜说允许富人购置田产，农人不得无故不售。章家十四亩籍田便被官家强行卖于一个大户，换回来两袋粮食。可怜全家七口，无以为生，只得成了大户家的佃农，别说让孩子们读书将来考取个功名，就连吃饭都是问题。
天子知道这大户是什么人吗？他是从八品修职佐郎潘仪才的外甥。
这些都是发生在京师周边，所谓的首善之地，外地就更不用说了。像天子故乡，早已成了游客如织的所在，人人争相观摩天子幼时生活场所，以激励后代不畏艰难、一往无前。当地看到有此利处，便无中生有、横征暴敛，现在就连门前那条大道，都是要拿了钱才能走，天子以为如何呀？
还有兖州府，当地挖出了炭，府衙便强迫当地居民外迁安置，但并没有给予补偿，当地百姓眼看没有了活路，而各路官吏个个吃得肥头大耳、膘肥体壮，便纷纷聚拢山林、落草为寇。现如今，常常报上来剿匪的功劳，便杀的是天子的良民。原有住户中也有些有势力的大户，当地官府便暗中指派泼皮每日在大户家里办丧事，极尽欺侮之能事，各种不堪暴行耸人听闻。曾有无赖抓住一大户，强自按在刚拉出的粪便上。凡此种种，罄竹难书。
宁波府沿海一带，上至三品府衙、下至从九品将仕佐郎，层层加派，百姓早已不堪重负，便纷纷躲进海中，即便没有入海的百姓，除繁重徭役外，还要时常忍受海盗的侵袭，每天都生活在心惊胆战之中。而那些躲进海里的百姓，无以为生，又反过来向当地的百姓抢粮抢水，致使局面愈加复杂。
这些都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将来还会有更加耸人听闻的事件，不知天子意下如何呀？”
纪信看凤霞不说话，便接着道：“我猜猜天子会做什么？首先，天子会派提刑按察使司查访证据，并派御史下去稽查；其后，将证据确凿之人弃市，甚至凌迟、剥皮实草；再次，多方补偿诸多百姓，并划区域安置流民；最后，选贤任能，管束官吏，行教化而施惠政。不知臣下是否合了天子之意？”
凤霞淡淡地说道：“别这样阴阳怪气。”
纪信笑笑接着说道：“天子使臣未出长安，当地便已知晓，待到当地，便被前呼后拥请至府衙，每日好生招待，出门有侍者相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想暗自访查已无可能，不知陛下作何感想？”
凤霞听罢站了起来。
纪信说道：“臣今天来就不怕死，请高贵的天子治罪。”
凤霞作揖道：“我错了，劳烦各位兄弟拟一个应对之策出来，我们从长计议。”
纪信看着凤霞，缓缓地答道：“官员所贪慕者，乃陛下授予他们的权与名，既然有所贪，便有所患，陛下只需依次行事即可。”
说罢深鞠一躬，带着永忠便出去了。
凤霞呆呆地在书房里坐了良久，直到侍臣来请用膳。
凤霞便对侍臣说道：“方今宫中事少，用不了那许多人。从今日起，把朕未曾临幸过的女子送还其家，多予银两。即便朕临幸过的，但无身孕，着其自行决定去留，只需服侍永寿宫太上皇与皇太后及朕，用不得那许多人，侍者留四人，每宫两人即可，其他都遣散了吧。派人将口谕说与工部即可。”
侍臣称是。
凤霞接着说道：“自即日起，不必再送宫女侍寝。朕膳食也当从简，若无来客，便安排两菜一汤，两菜为一荤一素。永寿宫那边平日里四菜一汤，注重荤素搭配。方今百姓困苦，以后宫中不得铺张浪费。”
言毕便与侍臣走回大内。
翌日早朝，凤霞便迁郦纪信为左丞相、迁孙懋为右丞相，其他各处缺员由吏部合议后交予左右丞相复议。并与众人说起各地百姓生活之状，令各地尽快自检，妥善安置处理本辖地不便之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允许流民返乡，给予优惠政策，官府不得擅自扰民，不得私设府库。因新近朝廷多事，着令凡都察院提报诸事，依律从宽处理，不可急切苛责。
三月后将由各级候补官员组成检查团赴各地检查，凡查实问题者，当地官吏当场免职收监，再依律审查，并由候补官员即刻换服上任。凡三月内能自行改过者，非大错，一律既往不咎。在此三月内，将各级候补官员集合到京师，由朝廷教以施政之要，以备不时之需。
早朝毕，邀左右丞相及通政使司众臣到书房议事，将近来诸事一一策定，并商议批复此前留中奏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