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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决裂

“田小姐,你不配提‘尊重’二字。”短短十一个字。无悲无喜,无波无澜,像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了看似平静的浪涛中。

这是燕陈和田瑾之间的战争,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燕陈亲自出战!

很久很久以后,当有人再次提起一月十三日的那个晚上,几乎所有人的脑海里都会跃入一个神色淡漠、言语如刀的黑衣少女。低哑的嗓音,冷酷的态度,淡漠的神色,偏偏在唇畔勾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像匕首般锋锐,比钻石还凌厉,那沙沙的嗓音就这么不合群地落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燕陈微笑,淡淡地道:“‘尊重’这两个字,二十一画就能写完。”

她的声音一点都不好听,可内容却有一种奇特的魔力,像天神的右手紧紧地攥住了你的心脏,让你不由自主地屏声静气听她说话。

“从我踏入这个圈子的那一刻开始,我遇见的燕夫人、燕少爷……甚至是田小姐,你们每个人都在教我如何贯彻这二十一画的两个字。我很小的时候,首先要学礼貌,学低头,学委婉,学微笑……

“像是一张面具倘若没有它遮脸,那就是不合群、不上道、奇葩极品的存在,那就会被所有人唾弃、嘲弄、排挤。

“如你所见,如今,在这个灯红酒绿繁花似锦的晚宴上,我微笑,我低头,也会轻言细语地委婉说话。在燕夫人和田小姐看来,这或许就是上流人士应有的礼仪风度。不争不吵。不闹不叫……可这就是尊重?这就是真理?这就是绝对的正确吗?”

小女孩的声音轻而沙哑,却像蚕食一般优雅从容,让人不由得跟着她的话音走下去。指甲唰地刺入掌心。田瑾看出了燕陈的影响力,心中狠狠地一颤。

虽然她不知道燕陈会用什么话来打自己的脸。可再没有谁比田瑾更明白谈判的艺术,能够让人侧耳倾听她的声音,在某种程度上,就等于大家认可赞同燕陈说的话可恶,这怎么能行!

忍着巨大的羞耻,田谨难堪地抬起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无辜泣道:“小陈姐姐,是我又做错什么了吗?妈妈被她说成那样,我心疼……呜呜呜,如果我做错什么了,你骂我好了……都是我的错……咱们回家慢慢说,好吗?”

“喏,就是这样。”

燕陈没有愤怒,也没有狼狈,甚至没有羡慕嫉妒恨。田瑾以为一提到陈宁,燕陈就会和以往一样方寸大乱,可她就没想到这一招居然不管用了!

提到陈宁,燕陈居然在笑,她不是应该生气吗?她不是应该羡慕吗?一个那么向往母爱的傻姑娘,怎么就性格大变?

大惊失色下,田瑾浑身都木了。

燕陈说:“田小姐口口声声拿着尊重来压人,可在我看来,这场晚宴上,最不配说尊重的就是田小姐你了。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提什么尊重?无视于我在说话,肆意地打断我的言论,说什么尊重?”

“我……”

“别打断。”厉声喝退了田瑾,燕陈道,“田小姐说这个小妹妹不尊重你,不尊重燕夫人,于是不管不顾地打了她一巴掌。可她就算真有错,那也是该由她的父母来管教,田小姐用什么立场来打她?”

“小陈姐姐,那个被她侮辱的,是你的妈妈啊……”

“我记性不好,忘了刚才发生什么,我们回顾一下你为什么去打人,好不好?”没有去接田瑾这个语言陷阱,微微地一笑,燕陈面色没丁点掩饰。

“小陈姐姐!”田瑾又急又怒,脸都黑了,伸手就想去扯燕陈。

“女儿啊,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时候,陈宁心里也有些讶异的难堪,眼波闪烁,不舒服地想要阻止燕陈。

可燕陈既然抛开了一切,就没有回头的打算,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避开陈宁伸来的手,像是避开了曾经的憧憬和向往,切断了血脉的传承和倾慕。

燕陈笑道:“燕夫人既然一直在说,我没有祝您生日,那在这儿,我就再次地复述一遍:我祝您年年今日岁岁今朝,青春不老万事如意。”

“你来了就好,不必说什么祝词……”

燕陈嘴角一挑,也不揭穿陈宁的口不对心,她认真道:“必须要说,不说您哪里知道……这是第二次。”

周围人声肆起,终于有人琢磨到燕陈说话哪里怪怪的了。

“她怎么喊她妈燕夫人?”

“不知道。不过……又是喊夫人,又是强调贺生,听这口气,不像是母女之间调侃开玩笑啊。”

“我听说她们母女关系一直不咋的……”

分明一开始谴责的是田瑾,被这么一打岔,话题焦点全部移到了陈宁身上。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中,陈宁的脸都红到了耳根,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首饰盒。

坚硬的丝绒盒子被掌心焐热。大厅里,绵绵的暖气空调一吹,陈宁居然感觉到手心在冒冷汗。

都是燕陈的错,陈宁郁闷得几乎想要以头抢地,本来就看自家这个闺女不顺眼,如今又被她在生日宴上闹了这么一出,丢脸到姥姥家了。

“算是给我个面子,差不多也就够了……求你别说话了,好不好?”咬牙低声恳求着,陈宁脸色通红,姿态极低。

从前的燕陈,会为她的示弱而沉默沉默再沉默。可今儿个燕陈却视若无睹,叹息似的一声轻笑:“燕夫人,每次田小姐一出现这种面子危机,您就这样唯恐她受伤地先跑出来,挡在她前面帮她遮风挡雨,真是母女情深……感天动地啊。”

“你说什么呢。”陈宁不自在地冷喝一声。

“说一说心声。”

“回家以后咱们慢慢说心声,你说多少,妈妈都听,在这儿不要再说了好吗?”

“为什么要回家说?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说?燕夫人最珍惜的羽毛就是您干女儿田瑾的面子,那么在这儿,我只想告诉燕夫人,您就算在这片羽毛上画下再美的风景,可倘若这片羽毛是腐朽的,让它消失其实也很简单。”

“燕陈,你就非要让妈妈伤心吗?”

“燕夫人伤不伤心,我不知道……可我知道倘若我这时候再不发声,不仅燕夫人会伤心,我也会伤心,维护我的小妹妹甚至是她的家人们也会伤心,连守护自己的盟友都做不到,别人会怎么看我?他们会说你陈宁的女儿燕陈是个怯弱无能之辈。”

“那都是些浑人说的浑话,你听这个做什么?”

“燕夫人从没尝试过被人议论、被人鄙夷、被人唾弃,自然会觉得这只是无关痛痒的浑话,过耳即忘,作不得数。其实作为一个哑子,我倘若不在名流圈,不和这个圈子产生交集也无所谓了。可您却一次次把哑子似的我拉到这个所谓的名流圈,为田瑾的未来铺路,让我一次次听这样的议论,听多了,这些话想作不得数都难……”

“燕陈,我……”

“您不用说话,也不用辩解您不知道。我知道就行了,我知道您的目光只能注视到田瑾的那一块,您一定是觉得我反正名声差成了这样,也无所谓名声是不是更加糟糕了,无论什么时候我和田瑾起争执,你都会让我沉默,让我避让,因为在您心里,我是燕家的女儿,这本来就是我占了天大的便宜,对不对?

“因为我比田小姐的画作鉴赏能力要好,所以每次去看画展之前,你都会再三地提醒我‘别说话’;因为田小姐腿受过伤,不能骑马,于是每次你都要求我安静地坐在一边,免得刺激到田小姐的自尊心;因为田小姐的茶艺插花学得是最好的,所以哪怕我对这些不感兴趣,你都会让我陪着田小姐一起去……

“这种事情做多了,你塑造出的田小姐,当之无愧名流圈的第一淑女,可你知道你的女儿,被人议论遐想成什么样了吗蠢货、废物、无能之辈。

“我是您生养出的‘玩意儿’,是您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是您不甚在意的‘玩意儿’。只是一个‘玩意儿’,不该有太多的怨念和不甘心,不该在大庭广众下撕开您和田小姐的面子……我应该安静地做一个哑巴,任由您信手涂鸦,继续做您最爱的女儿的垫脚石。

“可真的没办法啊,今日的沉默倘若只是伤害到我自己,我自然也不介意继续安静下去,可这全场上下,每个人认脸认名的人士,我若是一味地沉默、安静,伤害的是这二十四年来,唯一一个为我发声的女孩。

她因‘心有不忿、气有不顺’为我发声,因这事而引火烧身,被田小姐推到风口浪尖,我若继续沉默下去,这可怜的姑娘就会变成第二个燕陈,第二个天大的笑柄。

“既然田小姐一直在说小妹妹没有教养、不配做名流,那么我就代替她的朋友问一问田小姐以及在场的诸位,什么叫名流?”

话音落下,满堂皆惊。其实,从燕陈说第一句话起,周遭就呈现出一片诡异的混乱窃窃的议论声、倒抽冷气的声音、咳嗽的声音不绝于耳。燕陈今儿个说的这些话很诛心,不仅狠狠扇了田瑾的耳光,也狠狠地扯掉了陈宁引以为豪的面子。

原来名媛田瑾的名声,是被人让出来的。难怪原来看着燕陈那么安静,原来是被人下了“封口令”啊!陈宁也是个奇葩,居然踩着自己的亲女儿给干女儿铺路……

本来一个个在门口就被燕陈打击得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贵妇团对于这次晚宴,各种不满意,都准备磨磨时间就撤退了。可是,在听闻这些惊天的大“八卦”后,她们乐得嘴都合不拢了。有人愿意扒伤口,大家自然更愿意来听!一边听,一边还得装作同情的样子,擦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不时地冒出一句:“天哪。”“是这样吗?”“太可怜了!”的虚话套话。

真情和假意,谁分得清。

燕陈骂得这么痛快,大家热闹看得很高兴,晚宴这么进行到最后,大伙儿茶余饭后再添一笔笑谈……

一切都很好,很圆满。可谁都想不到,在燕陈说到最后,剑锋竟然从田瑾和陈宁的身上移开,一扭头,语锋如刃,寒芒四射,直指在场的诸位大人物。

有人疑惑,有人惊怒,有人若有所思。

好大的口气,好狂妄的姿态!名流是什么轮得到你一个黄毛丫头来问吗?在场的诸位,不都是名流吗?

有人的脸色当时就沉了下来:“燕家的小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平静地堵回去了对方的质问,一扭头,这个眉眼冷秀的小姑娘平平淡淡地笑问一句,“田小姐不回答我的问题,您是准备代替田小姐回答一下吗?”从侍从的手中拿了个酒杯,微微一笑,遥遥一敬,燕陈的言语间没有一点退缩。

那笑意轻描淡写,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竟是诚恳地等着对方的答案。这和曾经的燕陈完全不同啊!倘若一开始,还有人在怀疑燕陈只是被愤怒、嫉妒冲昏了头,故作镇定地发泄出这些年来的不满……可仅凭着愤怒心和嫉妒心,这样子根本不足以维持一个人的精气神!

等着火气一泄出,燕陈差不多也应该歇下来。可现在,燕陈不仅没有瘫下来的趋势,反而有越战越勇的感觉。那么安静的小姑娘,澄净冷淡的眸光就这么静静地盯着你如湖泊山岚。

那发声的青年原本是咄咄逼人,在她这样的反问下,却发现自己似乎无意中落入了燕陈的语言圈套。一瞬间,这青年反应过来,紧接着恼了。原来这小妞儿扒开伤口以自己为饵,不动声色地撒网收笼,不是为了博同情,也不是为了打田瑾的脸,更不是为了挽回失去的母爱。她磨了刀,把家丑暴露在阳光下,这是准备杀鸡儆猴,拉所有人下水!

轰的一声,周围炸锅似的热闹。宝剑出鞘,猛虎出柙,既然敢拉所有人下水,燕陈就没准备和诸位善了!

燕陈咄咄逼人地看着青年,笑道:“不愿意说吗?不愿意说,那就让我来揣摩、猜测一下你们心中的所谓的名流。”

要出大事了,一旁跟着二哥下来看热闹的姜家老三见状,不忍再看地捂住额头,低低呻吟了一声,下意识上前一步,想去打个圆场。可他就没想到,他才上前一步,二哥修长漂亮的右手不动声色地一拦,恰恰好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哥,你干吗呢?”黑着脸,少年疑惑极了。

“难道,你不好奇你嫂子眼中的名流……是什么样子的吗?”

“嫂子?”看着二哥摩挲着雅润的唇瓣,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少年忍不住拆了个台,“别说那么笃定,前面还要加‘未来’两个字吧,我可没看出来‘未来嫂子’对你有什么特别心仪的态度……不是我说,哥,你想要追老婆那就得上上心啊,你难道没看她都要闯大祸了,你就不去帮帮她?”

“我为什么要去帮她?”

“不会吧!哥,连自己未来老婆都能抛弃!你够狠啊……”瞠目结舌地看着二哥,斯文俊秀的少年忍不住叹为观止。

“呵呵。”

没有回应弟弟的挖苦,姜薄东的神采光鲜得令人舍不得移目。和家人们的疑虑不同,他眼底有期待,有兴味,有好奇……却唯独没有担忧。

皇帝不急急太监,他哥都不急,他急什么?咬着牙,姜隅破罐子破摔,不管了。

要出大事了这个念头狠狠刺入了每个人的心里。不同于田瑾、陈宁鼠目寸光的短浅见解,在场的名媛贵妇们虽大多在金银窝、名利场上醉生梦死,却也不乏精心算计的聪明人。

在燕陈杀鸡儆猴的证道之路一开始,就有许多人敏锐地察觉到燕陈的野心!如果真让燕陈说出她心中的愤怒和怨念,要丢脸的,可就不止是燕家。

有人飞快地想要拉开话题,亲热地拉着话题制造人姜玥,轻描淡写想拉走姜玥把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燕陈的声音却比这些名媛贵妇的动作快上千倍百倍,在所有人猝不及防,根本没来得及施展救场策略的时候,燕陈充满恶意的嗓音,已清楚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才不是什么义正词严。

谁都想不到这个看上去那么严肃安静的小姑娘,会用这种古老又恶作剧似的回答来羞每个人的脸。

“我叫燕陈,我不叫Prada。”

“谁会叫Prada。”有人嗤之以鼻,觉得燕陈铺垫了一堆,还以为她会说出什么真知灼见,没想到是这样的一句平常话,太没有杀伤力了!

“我叫燕陈,我不叫Vagedon。”微微一笑,燕陈继续对着一个容貌鲜亮的女孩,微笑说。

“嗬,燕陈的脑子果然是被驴踢了,谁会叫Vagedon啊!”到这时,还没有人明白燕陈的意思,直到燕陈换了一个对象,第三次重复自我介绍。

“我叫燕陈,我不叫Enzo。”

“……”

终于,有人察觉出不对。

“我叫燕陈,不叫Rolls-Royce、Chanel、Miu、Miu、Graff、Enzo、Oxette……”吐字清晰,咬音明亮,一口气说出几十种奢侈品的牌子。

燕陈捏了捏姜玥的手,微笑地扬着头,脸上充满了恶意的报复:“我记得我的名字,我不近视,我不用这些奢侈品的牌子也能认出谁是谁。我叫燕陈,我不叫Prada,我不穿着这些名牌奢侈品,照样敢来这样的晚宴……可去掉这一件件奢侈品点缀,你们能和我一样抬起头说话吗?老调重弹,尊重,什么是尊重?你们尊重的不就是Chanel、Rolls-Royce、Vagedon这些牌子吗……”

话音像针刺似的扎人,有人脸红,有人脸黑。这一个个以名牌识人的名流已经够脸红了,可还嫌大伙儿脸皮太厚似的,姜玥小姑娘在燕陈这样若有若无的点醒中忽然开窍了!

“我叫姜玥,我也不叫Prada。”

懵懵懂懂地说出这样一句宣言,姜小玥姑娘若有所思地冲田瑾,拧着小脸,嫌弃地说道:“刚才有阿姨问我我家的教养是哪来的,说我为什么这么不懂得礼仪!我的教养当然是我妈教的喽!妈……有人找你!”

冲着姜夫人大声地喊妈,在一月十三日的这个晚上,被保护得和小包子似的姜玥终于学会了什么叫“以势压人”。

在一群惊掉了的下巴中,姜玥先是懵懂,然后恍然大悟,最后心中甜汤淌过,赫然觉得以势压人,真是痛快极了!

一月十三日,一个决定辉煌或是毁灭的关键性的日子。在此之前,燕陈在名流圈中,等同一个无意义的符号,被遗忘的角落,又或者是被人厌弃的存在。那之后却再也不会有人忽视、鄙夷燕陈了。

你记不起来没关系《娱乐周刊》《每日晨报》《名流》《元媛》杂志的记者们用长焦短焦摄影、录音笔等高科技忠实地记录了燕陈的话。

“什么是上流社会?”“什么是名流?”“什么是尊重?”一个个在国内被人曲解、扭曲、忽视的概念,却无比清晰地被一个处于边缘灰色地带的小姑娘用“行为幽默”和“行动”完美地诠释了。不过这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这晚,燕陈对于许多自命清高的名流的“会心一击”,江老爷子暗自点头,即便在他这种老谋深算的老狐狸眼里,燕陈今晚的所作所为也算得上可圈可点。

别人不明白,可江老爷子看得格外清楚!其一,小姑娘善良。不是太过善良的话,怎么会一直被田瑾、陈宁这样的性儿踩在头上?不是太过善良的话,又怎么会为路见不平,为了一个不熟悉的小妹妹和名流们叫板?其二,小姑娘有脑子,会借势,为什么说有脑子,会借势?看看姜夫人和姜玥就知道了。

小姑娘不动声色,但是观察力格外敏锐,对人心把握得也很到位,竟然能够从姜玥和姜夫人的眼神互动中,精准地察觉出两人之间的母女关系,又能够挑动姜玥的“不高兴”,迫使姜玥愤而拍桌,这无疑是谋算能力很好。

江老爷子对燕陈的评价越高,不满也就多了。这么个有勇有谋善良明亮的女孩,怎么在名流圈就被传成了那样不堪的人?这种不满在心里嘟囔着,导致江老爷子一晚上都在琢磨。这一琢磨,就没完没了,后来孙子领着个面生的女孩来这儿走了个过场,江老爷子也没太关注。

姜薄东又下来做了些什么,他也没在意。不同于江老爷子追根究底想看透燕陈这个后辈的心思,相反,姜家母女的心思就明亮开阔许多了。

姜妈妈对未来儿媳妇印象也还不错。燕陈一战成名,最高兴激动的绝不是燕陈本人,而是姜玥同学……燕陈在借势的时候,绝对想不出上帝开了一扇窗,却关了一扇门。

对姜小玥同学而言,今晚上绝对是刺激又精彩的一个晚上!平时被哥哥们压得死死的姜小玥同学什么时候遇见过这么精彩刺激的对决环节啊!这可是姜小玥同学从小到大,第一次不靠着哥哥们,自己“战胜”恶势力。

看着一帮人吞了苍蝇似的表情,姜玥感觉心口都滚烫熨帖了。这晚上对姜玥的影响,黑与白绝对是对半分的!如果说,她三哥姜隅是用玩文字的法子迫使姜玥不得不站在燕陈的身边去做助攻,那么……燕陈这么一提醒,彻底让姜玥小同学对未来二嫂五体投地,膜拜成神。

言传身教的影响力是无穷的,姜小玥绝对是人类进化史上的奇葩产物!她识人断物主观性特别强。她觉得好的,那就是和田玉、南非钻石、红宝石,价值珍贵得令人眼红心热。

未来二嫂很厉害,我喜欢未来二嫂!这么两个印象一上心,燕陈简直被她供上神龛,奉为偶像。她高兴了,可燕陈却悲剧了。你绝对想象不到,这么个大大咧咧的小姑娘,黏人程度竟然是八爪章鱼的10086的次方数字!

没有任何的蜕变,能够在一夕之间璀璨夺目,所有的蛹化蝶,都要经历破开蚕茧时撕心裂肺的痛苦。倘经不住这样的苦难和泪水,也许就这么闷死在破茧而出的途中。

成长的本身,就是一种历练和折磨。在燕陈很小的时候,就很喜欢自然界的种种奇迹,如草芽挣出土壤的瞬间,如蝴蝶破开厚厚彩茧的须臾,如柔美的花苞在雨过天晴的时候刹那间的绽放。

在幼年时的燕陈的眼中,那是上天的奇迹,厚土的恩赐,种种超自然的鬼斧神工。那时的燕陈,是一抹瑟缩在悬崖边的草芽、蚕蛹。它沉默固执地藏身在黑暗的土壤里、逼仄的蝶茧中、脆弱的花苞下。不奢望光鲜的蜕变。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破茧之后,是蝶,还是蛾;破土而出,遭遇的是万物向阳还是狂风骤雨。

成长于她而言,也许本身就是一场孤注一掷险而又险的赌注。她在挣扎中,蹉跎地走过了一个三年,又一个三年……三年复三年,直到今日!

如宝石般炫彩夺目,似利刃般所向披靡,在那么多人惊叹于燕家的女儿竟有这样气度风采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知道燕陈今日的所为,却彻彻底底地和母亲决裂了!

蜕变,终于以母爱为代价,彻底地告别了曾经,在心口剜出了鲜血淋漓的伤痕。也许在阎晓灵、姜夫人又或者许多人的眼里陈宁是不尽责的母亲,破裂也无所谓。可只有燕陈自己才知道……在接触到陈宁震惊厌恶恐惧的眼神时,自己的心在疼,疼得瑟瑟发抖,疼得她几乎要尖叫出声。

这天晚上,燕陈挺直着脊梁,冷漠又从容地旋转着女王的裙角,不动声色地在酒宴上为自己发声,像闪闪发光的宝石,完美得无懈可击。可谁又知道,哪怕是百孔千疮的心,也会渴望母爱,渴望求而不得的那些零星的亲情。

在离开酒宴,回到公寓的路上,小姑娘的脸被寒冷的北风吹得麻木又疼痛,似乎是有人用刀子在片着她的皮,割着她的肉,她不哭;在打开公寓的门时,看着乳白色,反射出寒光的冷冰冰的客厅,她不哭;可是,在回到卧室,打开手中攥得紧紧的红丝绒盒子的时候……擦不干的眼泪终于决堤而下,喷涌而出。

“呜呜呜……”捂着嘴,喉咙间迸出的呜咽声刀锋般划破了卧室里橘黄色的灯光。燕陈从来都不是一个坚强到可以抛弃一切的女孩,即便有三年铺垫,一次次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坚强……可是她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痛!痛得撕心裂肺,挖心挖肺,剜掉骨髓似的痛!她嫉妒田瑾,嫉妒田瑾,嫉妒得心尖尖都痛了。她不是超人,也会痛的!

哭着哭着,哭累了。连燕陈自己都分不清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可睡着了,也一点都不舒服。她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人拆散了,打乱了,又胡乱地拼凑起来一般。

“渴……好渴……”

屋子里明明有暖气片,可不知道为什么,大约是窗户没关紧吧。一阵阵冷风吹过来,吹得她好像是被人塞进了冰窖里,寒气从脚底蹿到了背脊,凉得心尖尖都打战。

“哥哥……关上窗,好吗?”卑微又低声地恳求着,燕陈好像又回到了十八年前,刚刚回到燕家的时候那时,老太太那阵才摔了一跤,燕家老少一天三轮班地候在老太太的床前端茶送水,争尽孝心。

偌大个祖宅,空荡荡的却像是无人居住,田瑾才被送回田家,她才被接回祖宅。一切似乎已回归了正轨,却其实还在摩擦和磨合中,她在田瑾曾经住过的屋子里,看书,写作业。那屋里都是以田瑾的喜好来布置的。

田瑾冬天嫌暖气片太热,总喜欢开着窗……二十平方米的屋子被开了约莫十二扇雕花的窗户,祖宅的用人们最擅揣摩小小姐的心,生恐田瑾觉得太热、太闷,于是早就习惯了早起开窗透气。

那时正值初春之季,屋外高耸入云的桐树生长着大片大片的花絮。风一吹,纷纷扬扬地飘到了屋子里。燕陈小时候鼻炎特别厉害,呼吸之间嗅到了那些细小微末的絮绒,喷嚏一个接一个。可陈宁看过以后,固执地认为这只是小丫头水土不服,并没有给予太多关注。到晚上,这可悲的水土不服终于爆发了。

小小的燕陈浑身起了一个个血红的疹子,发着低烧,迷迷糊糊觉得浑身都疼。那时,她躺在田瑾最喜欢的雪白色的天鹅形公主床上,曾经自怨自艾地以为自己死定了。她木木的,连哭都不会,还在思考她要是离开人世,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后来,还是燕楚觉得新妹妹太久没出房门,于是好奇地跑来探究竟,才赫然惊觉她病得厉害。

“哥哥……关上窗,好吗?”小小的燕陈模糊地睁开一条眼缝,看见门边那道挺拔的少年的影子,难受得快哭出来,破天荒地发出卑微又诚恳的声音,细声细气地请求。

“你是傻子吗?发烧了,自己都不知道吗?”燕楚惊讶地摸过小女孩滚烫的额头,怒声呵斥。

记不清当初是怎样的人荒马乱,输液吊水。一切都远了,却记得当时的孤独和无助,记得哥哥愤怒又关心的神色。

十八年过去了,上帝在惩罚她的弃母决裂吗?曾经的一切似乎又重演了。

她依旧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鼻子堵得呼吸都困难起来,喉咙里火烧火燎地疼着,像是刚吞过了一块烧得正旺的煤炭。口渴!好渴好渴。她无数次记得自己爬起来,熟稔地找到了退烧药,倒了开水往嘴里塞药。水……扑天匝地的水,她疯狂地吞着那片甘霖。可是喝了那么久,为什么还是口渴?那种疯狂的渴念逼得她几乎快要疯掉了!这像是怎么一回事呢?做梦嘛!大家都遇见过。

有时候你在梦里,觉得自己应该干什么,却动弹不得。其实不过是大脑皮层的运动中枢比感觉中枢先进入抑制状态,从而造成神志清楚,运动瘫痪的魇症,这会让你以为你做了什么事,不仅做了,而且还特别累。可事实上,你只是躺在那儿,累的也不过是活跃的脑细胞。

现在的燕陈就是这个情况,这梦,魇得人都迷迷糊糊的。

燕陈也不是温室的花朵了,对于怎么照顾自己还是有点心得的。直觉告诉她自己这是病了,这时候要不起来吃点药,小病发展成大病,发烧严重起来恐怕会很麻烦。可疲倦涌上,深沉的梦境就像是一个囚笼,锁着她的手脚和眼皮子,让她只能在梦中沉浮。

“哥哥……好痛……帮帮燕陈……”像一个无助的孩子,病弱的燕陈在梦里低低地恳求着,眼泪一滴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哥哥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倚靠、唯一的血亲,虽然暴躁任性又不靠谱,可那是这时间唯一对她好的那个人,虽然那一份兄长的爱被燕楚分割成了无数个小份。

也许在对方的心底,怎么样畅快地玩,怎样泡最美的妞,怎样赚更多的钱,是凌驾于亲情之上更重要的事。

可小时的燕陈就是这么仰望着哥哥的背影长大,从小到大,燕楚就像是燕陈心中的“上帝”。打从那次过敏,差点儿被烧坏脑子却被燕楚从天而降地救了以后,当时小小的燕陈就把哥哥当成了信仰。在她的心里,无论遇见任何的痛苦和磨难,只要她恳切又虔诚地喊一声“哥哥”,那个世界上最不靠谱、最不温柔的家伙就会化身上帝,带着她脱离苦海。

可这种信仰……真的是脆弱得不堪一击,失望永远是大于希望,哪怕是燕陈把嗓子喊破了,把天花板望穿了,踮着脚尖把希望高高悬挂再悬挂……燕楚也不可能来。这时候,燕陈就会自嘲似的笑,对自己说:“燕陈,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有用吗?醒醒吧,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倚靠和信仰!除了自己,你还能靠谁?你若是倒下,自然有千万个人愿意踩着你的背脊站起来。你若是不倒,也没谁能够轻易地击垮你……”

就是这样的信念和自嘲,支撑着燕陈走过了一年又一年,仿佛打不倒的小强,不受谣言的影响,不为他人的目光折腰,像是从来无病又无疼,和一个没有心的人似的活着。

今儿个,燕陈也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催着自己别矫情,赶紧起来去找药的。比魔咒管用多了。这么多念叨几次,呼吸果然顺了许多。从梦魇中挣脱,小姑娘捏着拳,猛地借力从床上撑起虚弱的身子。冷不丁地一起来,脑子里嗡的一声响了下,血液一时供应不足,导致她眼前模糊地打着旋儿。

门把在转,茶几在转,书柜在转。触目所及,天花板地板都在转,转得她细细的胳膊几乎不能撑住身体的重量,继续摔回到床上。

燕陈,矫情什么!不就是生个病嘛。这年头,谁还没生过病啊!在心里狠狠唾了一下自己的软弱。小姑娘冰凉的指尖撑在柔软的床单上,闭着眼,勉强稳了稳神,眼睛都睁不开,脑子却在飞快地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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