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是夏天,但北地的夜风依旧带着寒意。
黑袍人立在河边,看着河里的月亮,谁也看不出面具下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身后的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个马匪打扮的人钻了出来,单膝跪地,道:“使者大人,主上有何吩咐?“
黑袍人转过身来,提给他一封信,和一块令牌,那人翻过令牌,只见上面刻着弥陀三圣,大吃一惊,这可是可以调动一个教区力量的令牌。
马匪不解,道:“使者大人,这是何意?”
“自己看信,照办便是!”
“是!”
“嗯,退下吧!”
马匪抱拳,然后慢慢退走。
黑袍人又在河边站了一会儿,见月过树梢,才离去。
且说张弛三人打听到无陵等人的下落后,便返程回了郭大叔家。
只见郭大叔满脸愁容,整个寨子都带着一丝淡淡的紧张,不少牧民在收拾东西,拆下帐篷,准备离开。
张弛道:“郭大叔这是?”
郭大叔见张弛三人平安回来,脸上露出点笑容,又听张弛问这,长叹一口气,道:“最近有寨子死人了,大家害怕只好搬走了。”
“死人?”
“被人杀干净了,一个不剩,垒了一堆。”郭大叔满脸愁容,马上入秋,这里正是水草丰盛的节气,如果搬走,到哪里找这么好的地方。
三人对望一眼,张弛道:“兴许是匪盗所为?”
郭大叔直摇头,道:“不是,没见值钱的东西丢啊。”
“仇杀?”
“也没听说他们跟别有人有什么仇,有什么怨的啊!”
又说:“头领派人来勘察了,走走走,不多管闲事!”
是夜,张弛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便打算出去转转,却不想遇到了柏涵菱和慕北卿,两人正趴在地上,不知道做什么,慕北卿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张弛不敢多言,蹑手蹑脚的过来并排着趴下,慕北卿用极低的声音道:“有人。”
张弛抬眼望去,果然有几个黑影,三人蹑手蹑脚的紧紧跟着,没多久那群人出了寨子就不见了。
三人只好回去,路上碰到了郭大叔,他拿着刀,警惕的看着四周。
三人忙上去打了个招呼,郭大叔这才松了口气,道:“可把我吓死了,赶快回去,你们可不要再乱跑了!”
见三人不解,郭大叔又道:“他们在那尸体堆里捡了把短刀,上面有明国军器局的款,正怀疑是明人搞鬼呢!千万不要再这个点子上撞上了!”
说完催促着三人快点回去,四人借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的回了寨子。
郭大叔的妻子正在门口焦灼的等待,时不时闭着眼睛祷告,阿尔布谷躲在祖母的怀里,害怕的看着外面。
见郭大叔完好无缺的回来,大孃才松了口气,招呼他们休息。
第二天张弛三人把昨天的所见所闻告诉了郭大叔,郭大叔大吃一惊,忙托人叫回了自己的小儿子普拉那海,去给他的兄长送信。
普拉那海是个很开朗的小伙,也懂一些汉话,熟络给张弛三人打招呼,三人也熟络的回复。
父子二人说着说着,便吵了起来,争得面红耳赤,三人听不懂二人的语言,也不知是劝还是不劝,大孃看了一眼父子俩,道:“随他去!”
三人不多言语,见此只好作罢。
中午,三人听得消息,说是又有两处人遭了害,现在脱欢正责令手下彻查,整个草原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这些事是准备来草原的商队所不知的。
夜合昨夜得了信,便把无陵三人喊来,告诉他们张弛三人在何处,又拿来一支乌萆荔,三人感激万分,夜合不多言,让他们准备准备,随商队一同前往瓦剌。
坞堡中的事交给夜合,吟一还是很放心的,虽然夜合年纪不大,但是已经隐隐有了坐镇一方的气势了,只不过碍于眼界,暂时还需要些磨砺。至于眼界这种东西,也不是说有就能有的,急不得。
吟一坐在一旁,看山与兵荣长进来,夜合见看山粗犷了不少,但依旧一副女子的模样,只是笑道:“看山都晒黑了!”
“晒黑了好,有男子气魄!”
兵荣长在一旁,见看山这么说,于是掀他老底道:“别看看山这厮在这里是这么说的,在外面可不是,老是抱怨自己晒黑了!”
看山的脸蹭的一下红了,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莫要调笑看山了,说正事了!”
众人听见夜合的话,皆收了笑,正坐。
夜合道:“明日先生要随商队去瓦剌部,还有些事需要荣长与看山去办!”
二人齐声道:“请堡主吩咐!”
夜合挂起地图,指着地图上一点道:“这里是一个绿洲,有亦力把里的一支驻军,附近有军马五千,我们的目标就是这些军马,你们之前一直再同贼匪作战,这次是官兵,务必小心!”
二人应到,夜合不放心又嘱托到:“看山你不懂军事,一应事由当以荣长为主!”
夜合见看山应到,继续说下面的事:“此地与中原不同,城池矮小,火枪火炮无甚作用,但千万不要因此而荒废了火器!”
“是!”
“三姐,火器与火药之事还需麻烦你!”
猫太三点了点头。
“下月汉王的人就要来接手马场,我们自己的马场也快建好了,以后旧马场那边,就不要再有太多接触。”
众人应到,夜合又说了些琐碎的事,大家才散了。
看山和兵荣长还要连夜赶回驻地,他们的鬼头贼已经成了这一带最大的马匪,一举一动都有其他势力的细作盯着,离开太久容易被人看出端倪来。
无陵三人随着商队走了几日,终于到了金山脚下,待有了人烟,便把三人放了下来。
直到无陵三人离开,都没想到会这么容易,草药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而且对方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
无陵不禁感叹:“这世上终究还是好人多啊!”
阮佳捅了捅他,道:“有道是钱债易还,人情难偿,何况是这种救命之恩!”
无陵、小芒点头,看着远山,不知道何时才能报此大恩。
三人不做停歇,直到日落才找到张弛他们,六人也算出生入死的交情,见面了不多言,只是一个眼神便胜过一切。
双方各自把自己的经历讲了讲,听完倒是唏嘘不已,才短短半个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好在草药找到了,不日便可启程回中原。
张弛并没有打算这么离开,郭大叔多少也算帮了他们不少,如今寨子里出了这么档事,他还真不能袖手旁观。
慕北卿拉过小芒和阮佳,仔细讲了起来:“事情还要从几天前说起,我们三人刚从大漠回来,然后听说附近几个寨子出了事,整个寨子无论老幼,皆被屠戮,而寨子里的财物却没有少,后来我们偷偷去看了尸体,皆是一刀封喉,而唯一的线索是掉在草地里的一把短刀,上面有大明军器局的款。”
小芒和阮佳听完,皆皱着眉头,阮佳问道:“还有别的吗?”
慕北卿道:“那天夜里,我和涵菱还有张弛见到了一伙黑衣人,只可惜跟丢了!”
阮佳道:“仔细讲讲!”
慕北卿把那日之事一一说了出来。
小芒道:“这伙人不会是大明的人。”
慕北卿和阮佳皆点头,无陵凑过来问:“为什么不是大明的?”
阮佳没好气的说:“你要暗杀别人,还会带上能查到你身份的东西?”
无陵道:“一般来说不会啊,要是我就是想让你们这么想,而不怀疑我呢?”
阮佳翻了个白眼,小芒拦住要奚落无陵的阮佳,对无陵道:“不管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但绝对不会是大明,大明若真有所作为,只用仿制周围诸部的就好,不会用这种引火上身的下策!”
无陵又道:“或许只是想要个借口北伐?”
慕北卿道:“天子北征还没过去太久,大明正盛,视诸部为草芥,一句‘北征不臣’即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无陵点头,张弛见无陵吃瘪,笑着对柏涵菱道:“每次她们几个商量事情时,我就在旁边听着,反正我也听不懂。”
柏涵菱点头,张弛说的真是太符合她的状态了,这种弯弯绕绕的,她一点都听不来,能动手就直接动手!
郭大叔见他们几个如此,高兴之余又叹气,年纪轻轻的就搅到这浑水里来了,好在马上他们家也要搬走,于是好心提醒道:“虽说快入秋了,但马上这里的人都会搬走,他们来者不善,几位赶快回中原吧!”
张弛义正言辞的拒绝,郭大叔只好叹气离开。
且说吟一到了地方,这里是脱欢的“王帐”,脱欢刚刚稳定瓦剌局势,却不想四处又起杀人的事,而且还死的无声无息。
流言四起,某些对他不满的声音也冒了出来,这几日正是烦闷,却不想又来了这么个人。
脱欢看着坐在下方的吟一,虽然早前与吟一打过两次交道,但脱欢依旧觉得对方不是个善茬。
二人先是一阵寒暄,又说了些毫无营养的话。
无陵见脱欢闷闷不乐,道:“不知顺宁王为何事烦闷?”
脱欢听到“顺宁王”三字,脸上闪过一丝愤怒,不过很快就被他遮掩过去了。
脱欢道:“世上烦闷的事多了去,先生听了能俱教我?”
吟一自信的笑道:“顺宁王岂不问‘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脱欢道:“先生听说过这草原上近来发生的事吗?”
“不曾!”
脱欢见吟一摇头,于是把杀人之事一一讲给吟一。
吟一听完,正色道:“此事必为阿鲁台所为!”
脱欢抬起头疑惑的看着吟一,转而若有所悟,吟一见脱欢不说话,便道:“顺宁王与大明交好,定为阿鲁台所惧,若顺宁王与大明一同攻打,阿鲁台自然难以支撑。”
顿了顿又道:“如此嫁祸之计,定然会使顺宁王与治下心不齐!”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脱欢。
脱欢眼里带着无尽杀意,把银酒杯握得咯吱咯吱响,但面上不变,只是淡淡的说:“本王如今已向大明称臣,就算阿鲁台如此,又能如何?”
吟一呵呵一笑,忽然话头一转,恭敬的用蒙古语道:“顺宁王难道真的只甘于此?”
脱欢举起酒杯,看了眼吟一,知道他话里所指之事,于是回道:“本王既已向大明称臣,自然忠心无二!”
吟一笑道:“如今阿鲁台猖獗,夺前太师之位,又杀大王之民,大王岂能忍?”
脱欢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他不知道这个商人什么来头,但前几次都让他说准了,在脱欢看来,此人定然是个人物。
于是脱欢道:“不知阁下又何赐教?”
吟一道:“顺宁王观把秃孛罗如何?”
脱欢冷哼一声,并没有说话。
吟一自问自答到:“把秃孛罗早有归顺大明之意,而如今他势大,而顺宁王势小,不可以卵击石,但大王与把秃孛罗君臣关系尚在,顺宁王大可驱使其与阿鲁台作战。两方相损,然后顺宁王再取把秃孛罗部,岂不是易如反掌?”
脱欢皱了皱眉,道:“那阿鲁台亦不是吃素的,若是来打本王,岂不弄巧成拙?”
吟一道:“阿鲁台欲尊大元皇帝,岂能为大明所容?阿鲁台素来专政,若不南攻大明,何言‘大统’?届时大王只需向大明进言阿鲁台所欲之事,大明自会出兵!”
脱欢心里盘算一阵,吟一见他意动,又道:“大明皇帝如今年已迈矣,待其百年后,新皇登基,自然有人不服起事,阿鲁台定会趁机南下,此时亦是大王的机遇,袭阿鲁台报父仇,杀阿台汗,迎黄金家族,立幼汗,效曹孟德之事,顺宁王大业岂能不成?”
脱欢听完,心中一喜,但又犹豫道:“这大明如何会乱?”
吟一狡猾一笑,又快速遮掩而去,道:“顺宁王可知我来塞外是为何?”
脱欢眉头一皱,内心颇为不喜,不过并未表现在外,依旧如常道:“是为何?”
吟一道:“自是为了汉王而来,汉王欲起大事,如今所缺,正是马匹!”
脱欢这才明了,说了半天,与其说这人在给自己谋划,还不如说在给汉王谋划,这下他心中大定,只不过更加鄙视汉王与吟一了,不过脸上依旧热情,大笑道:“哈哈哈哈!好说,好说!”
二人商议完,宾主尽欢,吟一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便不打算多停留。
站在夜风里,带着寒气的风把吟一吹了个激灵。
“曾经威震天下的黄金家族已经走向末路了啊!”
他不知道这么做是好是坏,会死多少无辜人,吟一管不了,也不想管。
他一直是个自私的人,紧了紧衣服,吟一自嘲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