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牛有钱坐上了南下重庆的火车。
第二天下午，重庆火车站。
人流如潮般地涌出闸口。
有钱刚出站，老罗和几位穿着西装领带的年轻男女就迎了上来。
问候，握手，笑脸，抢过肩上的大包，打伞遮住阳光，南方的浓绿，意外的热情，有钱感觉自己一下子掉进了另外一个新鲜的世界。
五个人挤上了公交，汽车一路上上下下，到了沙坪坝站又挤下了公交。
一座小山后的窄道上，树木参天，小桥流水，闷热异常，密密麻麻的楼房沿山势爬升。
有钱的心情从未象今天如此轻松，好工作，大工资，豪华都市，靓女帅男，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公司刚起步，住的地方不理想，要让你先受受委屈了。”被称呼为王经理的青年男子説，满嘴浓厚的甘肃口音。
另几个人几乎同时转头看向有钱。
有钱的心儿咯噔了一下下，这句话不大符合他们的硬核穿着和高昂的气质。
“再苦能苦过工棚？冷时屁股能冻裂，热时能把人蒸熟？”有钱操起了陕西味的普通话。
王经理用温软的手拍拍有钱。
进入“员工宿舍”，竟然全是地铺，而且满地全是，只留下走路的，有钱惊愕了好半天。
客厅的墙上贴着：“抉择大于努力”；“今天睡地板明天当老板”。
各个套房里出来二十多个男男女女挤满了客厅，一样的昂首挺胸，一样的笑脸，有钱在老罗的介绍下和众多“职员”一一握手。
“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公司新建，百废待兴，坚持一段时间会变好的。”三十多岁的王经理语气果断铿锵有力地说。
“没问题！”有钱回应，一样果断，声音高得吓到了自己。
一片掌声！
那一晚，有钱睡上了宿舍内唯一的一张板床。
“这个石美美怎么是个诈骗犯呀？结婚那天早上突然失踪了，可把我们害惨了，这事你知道吗？”有钱问老罗。
“这真不好说，按照娄工长的为人待事，不会是诈骗，因为这婚事是他提出来的。娄工长推测，美美辞职苟经理时，苟经理知道美美要远嫁陕西，心有不甘，据估计是苟经理找人绑走了，但是我们没有可靠的证据给派出所。他一直对美美垂涎三尺，要不是有两个钱，原配老婆早离婚了。”
“那个罗美花在哪儿？”
“和美美都没找到，老娄打伤了苟精，在外躲了一阵子后回来，听说你和木儿去工地找过他和美美，非常震惊，又没有你们的家庭住址，没法联系你们，和罗美花的丈夫在外边苦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就和我去派出所报了警，到现在也没找到美美和美花。”
“娄工长现在在哪儿？”
“被外债逼得去非洲淘金子去了，快一年了还没回来。”
这些模糊的消息，还是惊得有钱半夜睡不着。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起得很早，宿舍内除过悉悉索索地穿衣洗漱声外，没一个人说话。
厨房传来炒菜做饭声。
清炒白菜，腌菜，白米饭。
饭后，老罗递给有钱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去公司开会做记录，多听少问。”
老罗有钱一行六人拐弯抹角穿巷过街来到僻静处一幢九层楼上，轻扣木门，门从里打开，一个白净漂亮的女子瞬间笑开了花：“欢迎欢迎！”，南方的普通话。
六人鱼贯而入。
一个巨大的厅堂，黑压压的人头嚷动。有钱一进门，人群哗啦一下裂开一条长缝子，板凳咯咯噔噔地移动着。
“欢迎欢迎！啪啪啪!欢迎欢迎！啪啪啪！”爆发式的喊声掌声！
有钱象明星一样被迎到了最前面就坐，握手到手疼！
上来一位手持教案浓妆艳抹披金戴银的年轻女子。
“今天，我有幸和各位先生女士，分享二十世纪最嗨最赚钱的方式——直销！”
“它摒弃了，传统行业的俗套，让那些代理商和批发商、零售商层层加价的美梦，一去不返！直接把您需要的可心宝贝，以零利润捧到您的手中，中间省去了广告费、仓储费、代理费、人工费等等一叠人民币。”
“我们一步登天食品公司的这款产品，是国家许可生产的，市场售价3999元，出厂价却只要2399元，中间的差价1600元，都被中间商吞食掉了。”
女子讲师手捧一个蓝色盒子展示。
“这个产品的出厂价，加上运费和公益基金，公司给咱们的价格只有2699元。”
从来没有这么静坐开会的有钱，偷眼瞄瞄周围的环境。
所有门窗紧闭。
正面墙上挂着条幅：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
侧面墙上挂着：改变老观念，人人有钱赚。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什么？”
“金钱和健康。”台下齐呼。
“今天要隆重呈现给大家的这款宝贝，既可以带给我们健康，也可以带给我们源源不断的财富。”
怎么象卖商品的呀？有钱疑惑，竖起耳朵听。
“你享用了这款产品带给你的健康惊喜，你再把这个福音传递给两个人，你就可以得到公司给你的返点百分之十，你的两位朋友再把这个产品分享给两个人，你就可以得到返点百分之二十。这样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八分十六……蛋生鸡，鸡生蛋，后面的速度就象坐着火箭，一月一万两万三万，直到你数钱数到手软！”
剧烈的掌声！！！
“最可贵的是，不论年龄大小，文化高低，有无经验，都可参与。”
“什么都可以有，不要有病；什么都可以没有，不能没有钱。”
“东奔西跑颠沛流离日夜苦战上下求索！寻寻觅觅，怎一个苦字了得！凄凄惨惨，怎一个愁字了得！”
“机会来时当果断，优柔寡断终身悔！”
“万事开头难！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如果没有我当初的睡地板，就没有我的今天！我感激那冰冷的地板！”
爆炸的掌声！！！
“一家人的苦你一个人在吃，几十年要吃的苦你只吃一两年。”
“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何时搏？”
“阳光总在风雨后！”
“让父母过上好日子，让孩子接受好教育，住宾馆下饭店豪车宝马不再低声下气，不再艳羡别人，不再当别人的配角！”
全场起立，火焰腾腾，钞票呼之欲出。
“忍辱负重后的坐享其成不好吗？”
“好——好——好——！”振臂高呼！泪水奔流！相拥而泣！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有钱终于明白，这儿不用干活，不是工厂公司的上班，而是投资商品搞售卖从中分红，虽然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不过一切以挣钱为目的，社会的新事物就该积极适应，而且蒙经理说了，有国家的支持，就该大胆去干。
而且他发现，这儿有一家四口全部加入，爸妈做上线，儿女为下线。竟然还有几个大学生毕业生，因工作不理想工资太低而加入。大家和谐相处，互相鼓励，记录心得。王经理教大家写出目标客户，计划邀约人，如何邀约，如何写信，如何制造悬念，如何善意的去“骗”。
王经理反复强调，这个善意的谎言，给亲朋好友提供了一个便捷致富的高速通道，当有一天他们一个个腰缠万贯时，他们一定会觉得，那个曾经的谎言是那么的珍贵，那么的可爱。
激情昂扬的晚上，牛有钱一夜未眠，用他粗硬的手指，硬是画了二十多封信，交给王经理寄了出去，也不忘告诉大家一个秘密，木儿的媳妇是被别的男人抢走的。
羊角村外三十里的牛角村，尘土飞扬的庙会正稀稀拉拉地过着。
收银元的马祖耀刚好路过，停好摩托在会场走一圈，散散心，顺便找找那个卖给他假皮鞋的漂亮女人，去咒骂一顿。
大庙的侧边，一群人围成一个圈，人圈的中间，伸出两根细长竹竿。
竹竿的中间展开一条两尺宽三尺长的白布，布的上方有一个阴阳八卦图。
八卦图的左右两边各写着：科学预测，趋吉避凶。八卦图的下方写着：婚姻、出行、财运、考学、寻物、追捕……
马祖耀挤进去，只见一个戴草帽大墨镜的中年男人再给一个留长发的青年算卦。
“瞎子还能算命真了不起。”人群有人说。
“辛亥猪，一两七，农历一日重七钱，二十有二重一两，天明卯时重一两。秤骨算命最准确，恭喜你得四两四。四两四，不出事，且听老衲来细述，事事由天莫苦求，须知福禄胜前途，当年财帛难如意，晚景欣然便不忧。”算命先生一手拿佛珠一手抓着小伙子的手念叨。
“你的意思是老了才会有钱，那有什么用吗？”小伙子问。
马祖耀往前凑，感觉算命先生好眼熟。
“你算算我是干什么活的？”小伙子追问。
算命先生掐掐算算，：“厨子是——。”
“哎呀神了！厉害！”
“老先生哪里人？口音象甘肃的。”
“天做房，地当床，野果野草当干粮，谁收留我谁是娘。”
“我的穷命有啥办法改改不？”
“改命转运加五元。经我一改命，保证你一帆风顺二龙腾飞三阳开泰四季发财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方呼应九九归一十全十美，百事可乐千般称心万事如意。”
“太贵了，少点。”
“大舍大得小舍小得不舍不得，知命改命锦上添花，里根遇到我前一事无成，经我一改命，六十岁当上镇长，七十岁当上宰相。”
“你去过美国吗？”
“走南创北四海为家。”
“美国很远的。”
“要走十几天的山路里。”先生摇头晃脑。
“昨晚梦见丢了裤子，是个啥兆头？”人群里有声音问，惹来一片笑声。
“宜扯谎，宜毁约，宜插队，宜倒着走，宜以权谋私。不宜拍人肩膀，不宜夸奖别人，不宜连续叫地主，不宜殴打取款机，不宜一心一意。”
又是一片笑声，人群散了。
“刘得实，你个老家伙，装得挺像！”马祖耀在算命先生旁耳语，一手去摘那墨镜。
“吁——天机不可泄。”算命的躲开，示意马祖耀别呐喊。
“为啥打扮成这怂样子？”
“外地和尚会念经，瞎子算命好处多。”
“收入咋样？”
“十几元！”
“好家伙，鞋厂一天才几元钱，你贼怂发了。”
“你怎么知道那人是个厨子？”
“衣领油渍，指甲缝有面。”
“做精做怪有窍门了。”
“逼得，老婆养了十头猪，脏累，太慢。”刘半仙贼笑着说。
但是不久，有人在村子看到，刘半仙的头用纱布包裹了半边，据说是因骗人骗露了马脚，起了争吵，被几个二十出头的楞小伙开了瓢。
再说荣华又卖了“让”字鼎和“廉”字鼎，财富暴增，但比起妹夫六十多万元的汽车来，还只是小巫见大巫，捉襟见肘。
在妹夫的鼓动下，他又打算再开辟第二战场：造酒。
李虎雄安葬后，他立即动工修建厂房，在木儿的院子里，留给木儿一间住屋外其余全拆光盖成造酒车间。
木儿驯养了三十多只土鸡，每天可卖四五元钱的土鸡蛋，而且个个鸡儿都听懂了木儿的口令，呼啦儿上墙，呼啦儿排队，呼啦儿上了他的身，有收入又有乐儿。突然一天，荣华说要干正事儿，给了他五百元，把他的鸡圈拆了，留了几只供木儿溜玩的，其余鸡儿卖给了饭馆，拉来了钢构简易房的材料，答应开工后让木儿在厂里上班领工资。
一周的时间，厂房建好，设备到位，造酒开始了。
对外宣称，这儿是周转酒的库房。
妹夫派来的技术员勾兑、灌装、贴标、包装。
“幸福牌喝得康酒”艳丽登场。
晚上木儿装车，用帆布遮盖，汽车开走，木儿睡觉。
“你只管干活儿，别人问你，你只管说不认识不知道。”
“得四得。”木儿答应，闷头干活儿，
有钱的信片儿飞到了羊角村，掀起了不小的波儿。
马祖耀、刘半仙接到了邀请去发财的消息。
这年头，新生的事物应接不暇，有钱来信中对他所从事工作的海口称赞和对大家的凿凿邀请，激起了大伙的极大兴趣。有钱的取钱，没钱的凑钱，商议先收到信的人先去，没收到信的人有机会后去，那收到信的人被艳羡着，没收到信的人埋怨着，收到信的人很快决定第三天就出发。
“木儿，你的媳妇是被人抢走的，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在村子边儿，祖耀遇见了溜鸡儿的木儿说。
“得四得？”木儿的双眼直了。
“是的，有人看见了，有钱在四川来信也说了，是真的，听懂了没？”祖耀有点儿心疼和嫉妒。
“牛，牛猴子在四川？”
“在，我后天也要去。”
“你去饿也去！”木儿说着跑了。
“你不能去的，我们是有事去干的。”祖耀喊道。
两天后，马祖耀、刘半仙，带着发财梦，背着行李，在众多乡亲的目送下，去龙翔村搭乘祖耀外甥的运媒车南下四川。
祖耀带着吴小月凑够的三千元，做为有钱入股的本钱。
“饿也去。”身后有人喊。
祖耀他们回头一看，只见木儿穿着一身红色的工作服，背着一个包，颠颠跛跛地追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