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灰尘肆虐的世界,两侧巍峨高耸的居民楼群被尘封在灰尘层中,一个个幽深如洞穴的楼门下,成串的灰尘结成的穗在随风飘摇。
世界静谧无声,除了——“哗啦”、“擦”、“哗啦”、“擦”,楼与楼之间的石子路上,一个中年男人,满身横肉,眉眼锋利,左手捏着一个相框,右手扯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锁链,锁链被拉直了,那一头,拖着一名少年。
少年穿着白衬衫、牛仔裤、运动鞋,被拖了一路,衣裳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莫说颜色,胸口、腹部、大腿,布料被一颗颗尖锐的石子磨烂,年轻娇嫩的皮肤被磨得血肉模糊,掉出一串血腥可怖的内脏来。
一名红衣女子浮在空中,心有不忍,别过脸去。
“境主。”女子身后,立着一名看不出年纪的男子,头戴柱形黑帽,一袭黑袍。
“你且盯着,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女子说。
“是”
这个梦是从一个月前开始的,每七夜一次,眼前的这一幕是第四次。
梦里只有两个人,男人和少年,男人的长相清晰至眼角的纹路,少年的脸庞却一直是模糊的,像罩了一团雾,只看得清脖颈以下的身子,因此难辨年纪,看穿着,估摸着也就十七八岁。
第一次,是在地下室,男人用那条锁链将少年拴在墙角,举起一把油腻有光的斩骨刀,动作利落地把少年大卸八块,丢进沸腾的大锅里,少年的头颅浮上来,男人手中出现一个相框,他把相框对准了少年的眼,似乎在逼他说话,少年的头颅一言不发,男人怒极,用刀背把头颅压入了沸水中。
第二次,是在一间疑似卧房的房间,那个相框就摆在床边的床头柜上,大床破旧不堪,四根床腿上有无数白蚁从无数孔洞中进进出出,少年被摆出大字形锁在床上,男人先是取来一壶开水,又化出一柄水果刀……当夜情形,女子不想再回忆,一通折磨后,男人拿起床头柜上的相框,逼到少年眼前,少年空荡荡的眼眶对着相框,两片被割裂的惨白嘴唇咧出一记嘲讽的笑。
第三次,是在客厅里,墙壁上绿毛肆虐,腐臭味无处不在,天花板上刺出一根铁柱,少年的手臂和脖颈被锁链缚着,锁链系在铁柱上,少年两脚悬空,被挂在客厅里,一番惨无人道的酷刑后,男人举起相框,恶狠狠地瞪着少年,少年仍旧一言不发,男人低吼一声,将少年手臂上的锁链一刀砍断,所有的重量都落在了脖颈间那根锁链上,“噶”一声,少年的颈椎断裂。
每一次,都味道浓烈,让人作呕,而人做梦时,极少能调动感官,若能在梦里闻到味道,那做梦的人潜意识里的渴望则十分强烈了。
做梦的人在渴望什么?
身在这个梦里,红衣女子切身感觉到做梦的人在做梦时,那股疯狂的、迫不及待的、蠢蠢欲动的杀意。
折磨少年,让做梦的人有一股变态的满足感。
红衣女子身为梦境之主,统管监察所有幻梦,她见过太多现实中郁郁不得志的人,长久积存的压力以各种极端血腥诡异的方式发泄到梦中,但极少有人能把梦做成一个系列。
从地下室到卧房,再到客厅,然后到了户外。
在前三次的梦中,红衣女子得知此梦发生在一套三室两厅、位于一楼附有地下室的房子里,而这第四次——
飘到通往小区大门的主干道上,道旁,有一台红色的自动售水机,机器下方印着一行模糊的字,“虚市德莱供水公司,热线电话:*******”。
虚市,女子抿起一侧嘴角,巧了,她自小生活在虚市,如今就在关阳区上大学——虚市理工大学。
穿过主干道,往楼群中走去。
忽然,她注意到一个楼道口的上方钉着一张金属牌,牌上印了一行金色小楷,只是被灰尘糊住了,她转身上前,衣袖一挥,灰尘尽祛——青园,给您一个温馨的家。
青园,虚市本地的品牌小区,就像遍布各地的万达品牌。
这就好说了。
正要反身回去,世界突然消失了,缭绕身旁的是若有若无的云丝,和无穷无尽、气泡一般漂浮在虚空中、变了形的各种梦境。
做梦的人醒了,梦就结束了。
“境主,”黑袍男子眨眼间出现在女子身前,俯首道,“此梦梦中人一举一动太过真实,属下担心……”
“梦境成真?”女子道。
所谓成真,是做这场梦的人若有一天不再满足于在梦中折磨少年,而将其付诸现实行动,那无疑是一桩惨案。
“距离下一场梦还有七天,你与其他观者好生盯着,我会想办法尽快找到这个梦主。”
梦主,即做梦的人。
“是”
上午十点,下课铃响,熙熙攘攘的楼道里,孟由君往后撤着身子,两手握住徐林林的手臂,软言哀求,“林林,我真不想去——”
“别怂啊,”徐林林马尾辫一甩,“不是都暗恋他五年了吗,再不表白,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路过的女生闻声转过头来,往孟由君脸上扫了一眼,讳莫如深地笑了笑,和同行的朋友耳语一句,两人嘀咕着朝电梯走去。
八成又是来表白的。
来科技楼上课的百分之八十是计算机系的学生,而计算机系大二五班的苏迁好似盛名在外的旅游景点,三不五时地招来一些女生,或含羞带怯,或明媚可人,紧张地踏着脚,等在楼道里,下课铃一响,苏迁一出来,立时深吸一口气迎上去,“苏迁,我是**系**班的***,我喜欢你。”
同是计算机系的学生,早已见怪不怪。
见怪不怪的还有苏迁万年不变的态度,他会注视着女生,耐心地等她把话说完,而后,一垂眼,含蓄而满是歉意地一笑,“抱歉,我最近没有交女朋友的打算。”
既便如此,两年时间里,前赴后继的女生依旧不计其数。
女生对孟由君的匆匆一瞥,让她在进了电梯后对朋友说,“又是一个炮灰。”
可不是炮灰么,一头又厚又毛的长发,咋咋呼呼地遮住了大半张脸,一排杂乱的刘海长到眼前,看人时都是从头发丝里往外瞄,一件麻袋似的T恤直兜到大腿,一条宽松的灰色休闲裤,一双土不拉叽变了形的运动鞋,长相——遮遮掩掩,看不出本来面目,多半不咋地,气质——畏畏缩缩,见不得人的模样,衣品又不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