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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风雪夜还

“我不行,我......”玄月也知道情况的危急,可越急她就越是害怕、越使不上力气。手指在箭尖抹了一把,鲜血渗进弩身,其上流光一闪,扳机处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这是认主成功的标志,玄月却猛一哆嗦吓松了手,又慌忙去抓。银弩很沉,她一下子没抓中,眼看锋利的前端就要砸到腿上,莫凌眼疾手快接了下来。

“你,唉......”他由愤怒转到无语,不知说什么好。

“我不敢,万一我......”几十米开外的四个脑袋挨得极近,玄月根本不敢瞄准。她感到进退两难,是不是不管如何选择,最后都会后悔一辈子。

“没有万一。”突然低沉的声音在耳后响起。玄月一怔,莫凌已经坐到她身后,托着她的手稳稳端起了弩。

“我瞄准,所有责任我来负。”吐气落在颈边,他问:“这样你总不怕了吧?”

另一只手,覆上她的指尖,轻轻扣在了扳机之上。

以前总觉得痩柴一般的少年,此时的手掌竟是宽厚而温暖。被他稳稳控在掌中,玄月不仅心跳缓了下来,甚至还渐渐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准星轻微移动着,寻找着最佳位置。不仅要瞄准,还要抓住灵法师露头的时机。银灰长箭静静躺于箭槽,像丛林中蛰伏的猎手,酝酿着致命一击。

莫凌呼吸很轻,尽量减少手的晃动。玄月的目光也渐渐专注,两个人,一把弩,渐渐融为一个整体。

汗水滑下额头,莫凌呼吸重了一下,低声说:“把着点。我没劲儿了。”

拖着一身伤痛,这么沉的弩。这一回,玄月没有逃避,莫凌手上的力道渐渐卸下,她稳稳接了过来。

“你......”

“我还在。”

他的手仍护在旁边,作为她最坚实的后盾。准星对准的场面仍旧那么恐怖,玄月的眼神却越发坚毅。没有从天而降的勇气,只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注源力。”

“神棍,躲开一点。”念力传音,杜云一惊,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寒烨靠边,雪幽头低下去。”又是两道传音,当时的雪幽还在突破,实际上并没有听到这句话,好在脑袋早就耷拉了下去。

箭矢上的雕纹层层亮起。玄月闭紧眼睛,把丹田掏了个空,终于将最后的箭尖点亮。恐怖的蓄势引得天空云层激荡,此箭离弦,当如彗星袭月、苍鹰击殿。

“准备好了吗。”指肚摩挲指背,玄月喉咙里“嗯”了一声。

莫凌眯起眼睛,把握着最终的时机。他将为之后发生的一切负责,但此刻那双冰冷的竖瞳中没有一丝惧意。

蓄尽最后力气,他一声暴喝:“让开——”

玄月感觉手指被猛地一按,肌肉瞬间做出回应,将扳机一往无前地扣了下去。

箭槽一空,玄月甚至没能看到箭矢破空流星逐月,它似乎就直接扎进空间,同时同刻从另一头窜了出来。

在念师的脑壳穿出猩红血洞。

玄月也没来得及看清,莫凌的手就挡到了她眼前,一股强大的冲击波就掀起了她的发丝。

念师天灵处有一神宫,对应武者的丹田。神宫聚念力,丹田汇源力,上下相应。天灵被一箭贯穿,神宫即刻消散,但恐怖的念力浓差还是对外界产生了“轻微”的影响。巨兽倒地尚能叫大地抖三抖,灵法师殒命更能让方圆百里树伏草飞。

雪幽瞬间被弹出传送口,杜云手捻符纸,开出一个防护罩扛下了冲击。莫凌反应也很快,绛临咣当插进地上,两人躲到后面逃过一劫。

灵法师的尸体掉回了遗迹,传送口闪烁着,光芒正逐渐消失。估计再过一会儿,整座昆仑宗就会被深渊吞噬,然后湮灭。

遗址本身就是震古烁今的奇迹,如今随着自毁,它又将千万年来汲取孕养的灵气,尽数归给了来处。

走个干干净净。

雪幽沐浴在防护罩的光晕里,心里默念着前辈再见。悬着的心才刚放下一点,几十米外又响起玄月的惊叫。

“庭耀!”

放箭紧接着冲击波,玄月和莫凌都猝不及防。躲在坚实的绛临盾后喘了好几口气,两人才觉得他们忽略了什么。

庭耀还在地上躺着呢。这里近百米的海拔,山石之下是陡峭的断崖。冲击波刷地扩散而过,昏迷中的庭耀直接被卷到半空,朝着悬崖直直落了下去。

“我艹!”杜云慌忙转身,旁边雪幽却像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等等?他眉头一皱,雪幽这速度似乎有点......

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地平线,雪幽与风逐速犹嫌不够快。“庭耀!”她喊得声泪俱下,那昏迷中的人却没有半点回应。

所以她没有半点减速,到了崖边脚下一蹬,义无反顾追了下去。

不知将谁的尖叫甩在身后。

可她还是追不上。如果就这样掉下去,凶多吉少......心生绝望间,眼前突见一枯木拦路,大悲立刻转为大喜。

天不绝我!

庭耀先砸到了树干上,猛地撞击声,准确些是碎裂的咔嚓声。有了这一缓冲,即便他还是滑了下去,雪幽也还成功拽住了他的手,两腿夹紧树干。

可两个人的重量还是太重了,雪幽敏锐地捕捉到裂痕延伸的声音。凝神聚力,洞天内黑色鸢影仰天长啸。

咔。树干裂成两半,坠落深渊。

咔。墨黑色的羽翼挣甲而出,带起的血丝洒到半空。

洞天境,兽化具形。

后背传来撕裂的痛苦,雪幽用尽全力振动翅膀向上抬升。对于人类而言,翅膀实在是一个全新的器官,雪幽有力不会使,飞得十分别扭,好不容易才挣扎了上来。

崖边探出一圈脑袋。队友们看到那双宽阔的黑色羽翼,全都惊呆了。

先将庭耀抬上去,雪幽自己手脚并用爬了上来。鲜血还在顺着她张开的羽翼流下,被漆黑的羽毛染成了暗红。

心神一动,源力收回,翅膀渐渐虚化,只留下后背两道伤口。庭耀的情况不容乐观,大家对视一眼,赶紧以最快的速度回驰。

嘴里塞满灵玄丹,最后的路程所有人都跑出了极限跑出了自我。最后冲进城门时,个个的姿态都像百米冲刺的运动员一样销魂。

狂风卷破积雪掀起黄沙,一路上,雪幽都在迎着碎雪风沙大喊庭耀的名字。可背上的人真的像睡熟了,她没听到一句回应。

不敢再在人多眼杂的亥城逗留,进城后直接去传送阵回戊城,杜云碎着衣袍炸着头发,整个一野人形象,几乎是揪着操作员的脖子让他开阵。

血气与杀气扑面而来,可怜的操作员都要吓尿裤子了,可还是坚持着颤巍巍指向庭耀:“他他他这样......能能能......”

“给老子开阵!!!”

“开开开......”

“不,不负负责......”

天光昏昏,戊城某客舍的伙计按着手里的计算器,头也不抬地喊:“小本儿生意担不起晦气,别在这儿死人!”

“老子他妈撕了你的嘴!”杜云还在咆哮,玄月寒烨已经火速铺床,雪幽轻轻把他放到炕上。

莫凌自顾自钻到炕里侧的角落,开始脱铠甲给自己上药,屋里血腥味瞬间重得熏人。

“玄月你管一下狗子,”杜云怒气未消,脚下却一个踉跄,及时扶住门框才没有栽倒:“雪幽,你先帮他把淤血吐出来。不用担心,我们处理过好几次了。”

寒烨给杜云拖了把椅子,杜云却没有坐,只随手披了件衣裳,焦灼地揉着头发。

雪幽粗手笨脚把他靠到墙边,庭耀头一歪埋进她颈窝,嘴角又流出血来。

雪幽想将他的头扶正,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不知是脱力还是想哭。

“为、为什么不叫曦媚来?”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寒烨也在问。

“去把楼下那个死人的嘴撕了!”杜云一声咆哮,但随即冷静,对雪幽说:“你先把源力输进他经脉,看看情况。”说道这里他咳了一声:“毕竟涉及功法秘辛,尽量少让外人看见吧。”

寒烨叹口气,捡个凳子坐到门边,抱着拄地的长枪。

于是,雪幽将手心抵在庭耀后颈,输入源力尝试内视。果然没有遇到太大阻碍,两人的源力顺利融合,可当她看清庭耀经脉的情况,那一瞬间的惊惧竟比荒字七间那回还要甚上许多。

话本里经常有句话,叫经脉寸断。

雪幽眼前的景象,应该叫经脉寸裂。

杜云看到雪幽猛地睁眼,抬手直接探庭耀鼻息。

所有人的心都咯噔一下。

手抖得太厉害了,雪幽好长时间才捕捉到一点点微弱的鼻息。给自己打气,她小心翼翼地输入一缕源力,朝着布满裂纹的经脉探了一个小头。

噗。鲜血又沾满了雪幽前身的铠甲。

寒烨起身去拿了个盆,刚送到庭耀嘴边,雪幽马上急促地催道:“再拿一个来。两个。”

沿途的经脉没有一个完整的,全都岌岌可危,有的小经脉甚至已经破碎。雪幽来不及处理,只能努力修补主干经脉的裂纹,但成效十分有限,只能看到随着催功,庭耀的血不要钱似的吐出来,仔细看还杂夹着内脏的碎块。

对,还有内伤。经脉一片狼藉,脏器更是被那念力搅得惨不忍睹。但比起生理上的恶心,雪幽一想到对方下手如此恶毒,庭耀又在这样的情况下强行发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技能,心就狠狠地揪成一团,呼吸都在生痛。

他很清楚在这样的内伤下放招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啊。

他是整个计划最重要的一环,如果他不上,大家怎么办?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经脉碎裂,亲手把自己推向鬼门关......

所以,他必须强撑着站到最后,还要让队友先走......

有福同享,有难却不能同当。汹涌而来的懊恼与心疼将雪幽淹没,入眼的每一道伤痕都像是扎在了她心上。轻轻搂上肩膀,雪幽蹭了蹭他的肩头,默默地依偎了几秒。

她背对着众人,没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想什么,却也没有人阻止。

一吸鼻子,雪幽猛地仰起头,继续修补经脉。

人一共有多少血可流?雪幽只模糊感知到寒烨正在一盆接一盆地倾倒轮换,无助间她也只能胡乱乞求着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神明。

他的呼吸弱不可闻,身体却逐渐冰冷下来。现实逼着雪幽承认,不是玩笑,他真的可能没命。

十三岁的雪幽已见过生离死别。一位亲近之人的离去,就会像一段记忆的缺失,在她心头留下一个大大的空洞,永远补不上,永远隐隐作痛。

她好像已经看到那个幽森森的洞口,冰冷的,要将自己吞噬......

“你不会有事的。”她闭了闭眼,源力倾入全力以赴。那面玄月也腾出手来,过来给庭耀把脉。

她露出与雪幽方才一模一样的慌张表情:“怎么办,怎么还是这样......”

“好多了,已经好多了。”雪幽声音沉稳,耐心地一寸一寸修复:“只要我的源力堵在这儿,他的丹田就散不了。”

丹田不散,人就还有希望。

“别这么紧张,”杜云开口,不知是在安慰谁:“这招威力太强,有后劲是肯定的。庭耀以前用过好几次了,心里有数,问题不大。”

“恕我直言,”莫凌趴在炕上,露出绷带包裹的后背,举手打断:“他这回可还有很重的内伤在先,又拖了那么久,问题恐怕很大。”

杜云刚下去一点的脾气又上来了:“*,老庭稳如老狗,才不像你蠢猪一头。”

“屁,他才没点比数呢,只要没作死就说我没事——”有点力气就要嘴贫,玄月回身狠拍了他一记,莫凌才悻悻缩了回去。

“云哥,我帮你处理一下吧。”玄月叹气,挪向炕边。莫凌的目光悄悄追着她的背影,杜云倒是一愣:“咳,多谢。”

试探着撤回源力,万幸丹田没有解体的趋势。雪幽呼地松了一大口气,整个人瘫靠在墙,但随即又强打精神弹起,帮庭耀脱下铠甲。满身血污,怎么休息得好。

“雪幽,我来帮你。”雪幽抬头看了眼寒烨:“多谢。”

“......不是。”两人合力,寒烨却皱起眉:“你应该先处理一下自己的伤。”

雪幽这才短暂想起自己的狼狈,但随即抛到脑后:“我没事,等会儿再说。”

看来这回大家的铠甲都需要好好修修了。脱了外甲,雪幽才发现上面好几处缺口,进而发现了更多的外伤。

“玄月......”她抬头找玄月,玄月正忙:“你给他弄吧,东西都在那儿直接拿。”

“可我不会......”雪幽低头看看,一咬牙:“算了我会。”

寒烨默默起身把托盘端了来,庭耀上身的重量便全都压在了雪幽肩头。

“忍着点啊。”她拿过酒壶,哗啦洒了下去。

这画面看着都疼,庭耀头搭在雪幽耳边,在昏迷中吃痛地哼了一声。

雪幽心一揪,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皮肤。她想到一个办法。

把人靠在墙边放好,她快速脱去自己的铠甲,只留一层贴身衣物。这样再处理伤口时,自己的体温就能成功到达他的身体,虽然还会痛,但至少能有一个温暖的怀抱了。

寒烨发现自己完全劝不动雪幽,苦叹一声,只好默默蹲在旁边帮忙上药,结果刚一上手,雪幽就看不下去了:“哎呀你轻点......”说着就夺过他手里的棉球,小心翼翼地擦着。

寒烨抬头看了看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雪幽现在倒像只护犊子的母兽,谁也碰不得啊。

天色渐晚,原来仅仅过去了一天,对于北鸿意诸人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夜幕随着倦意包裹而来,窗外几点灯火摇晃。庭耀脸色仍是惨白,但经脉的情况已经稳定,也服了丹药,正在昏迷中微微蹙着眉。雪幽终于放下心,喘口气,同玄月处理了下自己的伤口。

熄了灯,玄月今天也是筋疲力尽,铺好被子倒头便睡下了。杜云和寒烨出门不知嘀咕了些什么,回来后便都盘坐在椅子上修炼。

呼吸声渐渐宁静,这个世界似乎又留给了雪幽独处。

她想了想,默默给庭耀盖紧被子。

能再度享受到这份安宁,万分荣幸。

月光清亮,窗棂之间突然飘起零星白絮,落雪声响在心头。雪幽内视看了一眼传说中的洞天,混沌沌一片,或许玄妙神奇,但仍不及这个真实的世界惹人流连。

感受着身体的疼痛,她眯起眼睛,意识在白雪与虚无间流连。

时间的痕迹在此间淡化,炕头不知谁的手机响了一声,新的一天到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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