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京城，大乾王朝国都。
此刻，在南镇卫城之下。
铁戈如林、刀甲如山，一股冲天气焰直插云霄。
大乾王朝盛名赫赫之“烈骁军”，八万虎贲将士列阵城下。阵势如大海狂潮，杀气弥漫十里大地。
烈骁军的坐骑皆是血色骁兽，这种骁兽尖颅虎齿，身长丈余，全身赤红如血，力大无穷，是上古异种。
在军阵前列，建起一座高台，正是大军点将台。
众将领的簇拥下，点将台的镶金帅座上。
大乾武威公徐擎天，端坐其中。
此刻他面目铁青，浓眉含威，似乎正在强抑心中怒气，紧握的手掌已经是青筋贲张。
徐擎天统帅烈骁军，即使面对南蛮异族的强兵雄军，也是纵横杀阵，所向披靡，从未动容。
如今他手中，一封密信被捏成齑粉。
却激起他心中无穷的怒火！
大乾烈骁军奉旨南征，转战万里，历经三年有余，终于得胜还朝。徐擎天留在长安的密谍“血燕子”，奉命定期将京城情报和徐家国公府要事呈上。
他手中的这封密信，正是近期的一份情报。
其中，多次提到国公世子徐飞的斑斑劣迹，以及一系列荒唐放肆的可恶行径。
徐擎天的怒火已经烧到了眉头，眼中红焰闪烁。
侍立在他旁边的那些将领们，全都噤若寒蝉。
徐氏一族，以武兴盛，自大乾王朝开国起，满门忠烈，无一不是国家栋梁。传承到徐擎天这一代，更是位极人臣顶峰，官拜武威国公、大乾兵马元帅、辅政柱国大臣。
实乃国之鼎柱！武官之首！
但如此显赫盛名的武威公徐氏，却还是出了一个劣种！
徐擎天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子弟。但万万想不到，他离家南征三年多，徐飞已是堕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完全就是徐家的孽障！
今日整军还朝，等待朝中百官来迎，太子殿下也会亲自前来祝贺。但徐擎天却是如坐针毡，竟是一刻也不想等下去。
徐擎天霍然起身，吩咐帅令，留下身边副将奉迎太子，自己只带亲兵直奔长安京城家中。
在八万将士疑惑揣测的目光中，徐擎天一骑绝尘，风急火燎的离军而去。
......
国公府中，主厅正堂，赶回府的徐擎天坐在上首。
一脸的阴沉。
整个厅中仿佛凝结了一层寒霜。
厅外的丫鬟和侍卫都是跪拜地上，噤声无语。
厅内厅外一片沉寂。
坐在徐擎天侧边的是徐夫人，虽然年近四旬，但依然柔美如昔。徐夫人不仅是元配国公夫人，还是大乾王朝皇室宗亲，封晋阳公主。
若是按辈份相称，当今乾皇李渊也要称徐夫人为堂姊。
丈夫南征回朝，离别三年后聚首重逢，本应是恩恩爱爱的场面，但徐夫人此刻却是愁眉紧锁。
她眼中通红，显然是刚刚哭过不久。
主厅之下，还肃立着两个中年男子。
左侧那人年约六旬，容貌青矍，一副儒雅博学的模样。此人正是长安城中鼎鼎盛名的“墨斋先生”。
右侧那人是个冷峻武者，一身素黑劲袍，正是国公府侍卫大统领，长安“金云剑客”燕金云。
徐擎天手抚桌上，双目含威，沉声道：“墨斋先生，犬子近三年来的学业如何？不妨直言！”
墨斋先生虽然是当世大儒，谦诚学者，但也是丹武高阶修为的高人。此刻他在徐擎天那无声无息的威势凌压下，仍然也是有些把持不住。
深吸一口气，墨斋先生踏前一步道：“世子好酒乐，至今毫无长进。大人所授兵书，世子从不研习。墨斋不才，教导无方，实在是有负大人厚望！”
徐擎天眉头一掀。
砰一声脆响，他手中轻抚的雨青玉盏，瞬间化为齑粉。
徐夫人更是脸色一变，幽怨看着自己的丈夫，忍不住说道：“夫君，飞儿自小先天体弱，读书久了，也会疲惫。即便贪玩一些，也是少年天性使然，慢慢管教便是。”
“哼，慈母多败儿！”
徐擎天冷哼一声：“我请墨斋先生来教导，正是要磨一磨那孽障的脾性。墨斋先生乃是皇子之师，当世名儒，若连他都教导不来，你觉得那孽障还有救么？”
徐夫人顿时就噎住。
墨斋先生门下出了无数才学惊艳的学生，桃李遍天下。
如此的国士名师，都说徐飞难以教导，徐夫人即使想为徐飞找借口开脱，也是无从下口。
徐擎天眼光一扫燕金云，沉声道：“金云，那孽障炼气培元的境界如何？”
燕金云毫不迟疑，抱拳道：“回大人，世子借口天生体弱，经脉不畅，近些年来从不修炼。徐家传承的《苍元凝气诀》，世子也无丝毫的进展。有时随属下习练剑招，世子也只是挑些花式好看的，用作酒乐赏玩。至今更是全都荒废，寸步未进！”
徐擎天双眼中嗤的一声轻响，仿佛焰光掠过。
此刻在他背后，一头赤色三睛猛虎的虚影若隐若现，作长啸扑击之势。虎影赤红耀眼，万千剑气般的血光缭绕，如波如澜。
整个主厅之中，骤然间由寒霜转为炙热。
一股威压气势勃然大起，令在场所有人都为之窒息。
徐夫人骇然变色，凄声道：“夫君息怒！”
徐擎天缓缓闭眼，背后的赤虎虚影烟消云散。
主厅中的威势压力，瞬间一扫而空。
离得最近的墨斋先生和燕金云，同时都是闷哼一声，连退了三步，各自脸色青白，额头已是渗出冷汗。
“大人南征三年而归，功力又见大涨了！”
墨斋先生和燕金云对望一眼，都是心有余悸。
徐擎天脸色已是平静，淡淡道：“传那孽障来见。”
他话音刚落，主厅侧屏风后，高八斗已经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拜首道：“老奴见过国公爷，世子在园中受了伤，静养了一会，才醒来。”
“命他出来见我。”徐擎天仍然脸色平静。
徐飞早已经躲在屏风后，见避无可避，只得无可奈何的走出来：“拜见父亲大人！”
他已经恢复了今世的许多记忆，举止间和那个纨绔世子并无差别。何况在他心神中，已经有了纨绔“徐飞”的一丝铬印。
所以对父亲徐擎天的天生敬畏，一时间也是难以抹除。
这些今世的记忆烙印，只能等他以后适应此世氛围，再才可以逐渐地消除。
“你还有脸来见我？”
徐擎天冷眼看着徐飞，眼光落在他头上渗血的纱布上。
立即又激起了胸中怒火，“我徐氏一门，只有血染沙场、战袍裹尸的男儿！哪像你这般，花园嘻戏，居然砸破了脑袋，真是可悲可笑！”
“是我徐擎天有愧于先祖，居然生出了你这孽障！！”
徐擎天这一字一句说出，满堂众人皆是噤若寒蝉。
徐飞感受着头脑剧痛，不由得回道：“启禀父亲大人，有异物从天而降，难以防范，如同战场暗箭，我也不想......”
徐擎天砰的一拍桌子，断喝道：“你还敢狡辩？”
“飞儿！”徐夫人揪心地瞪了徐飞一眼，心中暗自埋怨。
这孩子，眼见父亲在气头上，还敢较劲。怎么就突然像是转了性一样，真是令人不省心。
徐飞看见母亲眼神，顿时沉默下来，乖乖伏首不再辩驳。
在他的记忆中，徐夫人堪称是溺爱之典范。
这位慈母只求儿子无病无痛，一生安康，对儿子千依百顺。如此母子情深的心灵烙印，比徐擎天的严父威仪还要深刻。
徐擎天不再追问徐飞的文武修为，似乎已经是完全死心了，缓缓道：“传司徒踏雪，今日为这孽障进行结丹仪式。若是通过便罢了，若是不过，难逃家法严惩！”
“结丹？”
徐飞几乎是傻眼了。
关于这个记忆，他居然完全缺失，根本不明白是什么。
随着徐擎天的令下。
不过一会，一个花白胡须，身材矮瘦的老者入厅而来。
老者面容古拙，身穿白麻轻袍，大袖飘飘，脚下仿佛凌空一样，显示出极深厚的修为境界。
司徒踏雪手中，捧着玉匣，入厅之后单膝跪拜：“大人，一切已经备妥！”
徐擎天点点头：“布阵！”
司徒踏雪恭身领命，退后几步，轻咤一声，嘴中喷出一口白气，打在玉匣上。
他手中的玉匣顿时开启。
三十六枚九寸长，通体洁白晶莹的玉符，仿佛天女散花般飘散出来，缓缓虚浮厅中。
司徒踏雪十指弹动，无数如丝如线的白光从指间迸出，仿佛银毫长笔，在厅内地面盘旋挥洒。
一道道纵横交错，仿佛棋盘的法阵纹路，逐渐成型。
三十六枚玉符各安其位，迅速镶进了法阵中每一处阵眼。
“九宫小罗天聚灵阵，起！”
嗡嗡嗡嗡嗡......
连续声响，地面上的聚灵阵中，玉符光芒升起，形成一个仿佛圆罩似的光圈。
“世子，请！”
司徒踏雪开口说了一声，指间白色气焰连绵控制着法阵。
徐飞无可奈何。
只得走进阵中，盘膝坐在法阵中心。
司徒踏雪催动阵诀，无数光芒穿梭交错，将徐飞覆盖。
瞬息之间，徐飞身前范围，骤然裂开无数细微圆孔，仿佛空间裂缝一样。
大厅中骤然一暗。
无数天地灵气，从圆孔中喷薄而出。有的细若游丝、有的如群蛇乱舞、有的更是如浪翻涌。
徐飞周身上下，已被天地灵气团团笼罩。
更有无数大小漩涡，围绕他不停地盘旋。
但徐飞就像是一个局外人，在看热闹一样。
面对这些天地灵气异相，完全无动于衷，毫无反应。
时间一分分消逝。
司徒踏雪的额头大汗淋漓。
他运使体内地煞真元，催动阵势，消耗极大。饶是司徒踏雪在阵法上精修多年，但驱使聚灵阵，也撑不起多长时间。
满场众人，都是一眼不眨的，注视着阵中的徐飞。
徐飞依然是全无反应，仿佛在阵中睡着了一样。
天地灵气的波动在渐渐衰退。
九宫小罗天聚灵阵的光芒，也是越来越暗淡。
此刻即便是一个不懂其中道理的丫鬟，都能感觉世子徐飞有些不妥，完全就像是白天点灯白费蜡。
九宫小罗天聚灵阵法，乃是大乾皇室秘藏阵法之一，专供一些皇室宗亲凝结丹武内丹。
此阵强行聚集天地灵气，威力虽说称不上惊天动地，但也极有奇效。即使抓个普通凡人，只要有炼气根基，扔在此阵中，也能有六七成的机率结成丹武内丹。
但徐飞的这副肉身，早已经被酒色淘空了。
他炼气的根基浅薄可怜，如今比一个普通凡人还弱，又荒废了修炼，完全不可能会有任何反应。
聚灵阵的光芒越来越暗淡无光。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也是同样暗淡无光。
盘坐在法阵中的徐飞，完全吸收不到天地灵气的补益。看情形，肯定是结丹无望。
失败已成定局！
徐擎天的脸色沉如落暮，心中更是大失所望。他膝下就这么一个独子，居然如此的不争气。
“难道我徐氏一门的名望，真要败在这孽障的手中？”
徐擎天心中升起一阵悲怆。
他年近四旬才得一子，自出世后就如珍如宝般的呵护。徐氏一门到他这一代，已是独脉单传。
而徐飞，也是徐家目前唯一的血脉。
若是徐擎天寿终归天，武威公世袭爵位，也只会继承在徐飞身上。
但这么一个不成器的东西！如何能延续家门名望？
何况，徐擎天正在图谋一件大事，自忖若是事败，徐家就会受到极大的牵连，甚至还有全府覆灭的危险。
若是徐飞可堪造就，留下这一脉，将来也未免没有翻身的机会。但此刻看来，已是不可能了。
徐擎天越想越是心寒，心中长叹，无数个念头纷飞沓来。
啵一声闷响。
九宫小罗天聚灵阵中的三十六枚玉符，尽皆破裂成粉。
整个法阵瞬间停止，所有天地灵气骤然消逝。
主厅之中，已经是死寂无声。
只有徐飞若有所思的坐在阵中，不言不语。
司徒踏雪脸色苍白，已是摇摇欲坠，他默默将阵法令牌收入玉匣，摇摇头道：“大人，属下无能......”
“罢了！”
徐擎天挥挥手：“此事注定，与你无关。”
闭目沉吟半晌，徐擎天缓缓道：“我意已决！即日起，世子流放海外岛国自立。从今以后，若无我命令，不得擅自回京！违令斩其双足严惩！”
“再传我帅令，召中郎将徐图、军师将军魏鸿，即刻进京回府议事。我进宫面圣交旨，府中不必再备酒席，今晚我夜宿兵部军机处，不回来了。”
徐擎天说完，整个人仿佛苍老了许多。
他默默起身，离席出厅。
走过徐飞身边时，竟是连看都不看一眼。
全场鸦雀无声。
每个人心中都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在大乾国土之外，远离万里之遥，是无穷无尽的深海，有千万浮岛林立，皆是蛮荒之地。
大乾王朝的贵族世家之中，每年都会有一两位被遗弃的后裔，流放万里至海外岛国自立。若是运气好的，享有天时地利人和，兴许能在海外创出基业，为大乾开疆辟土。
但若是运气差，一去不回，尸骨无存。不是死于天灾，就是亡于海外蛮人之手，或是丧命在深海妖兽之口。
那海外之地，危机重重，稍有不甚就死得连渣都不剩。
大乾王朝开国以来，不知有多少贵族公子被流放后，毙命海外，完全等同人间蒸发一样。
“流放海外”，这种惩罚对于贵族子弟来说，等于判决死刑！
徐擎天将徐飞流放海外，无异于送自己儿子去死，天下哪有这等狠心的父亲？
即便徐飞命大，能在海外立足，但哪及得上在京城之地逍遥快活。
况且，徐飞是国公后裔，徐家嫡传长子，享世袭公爵之位。若是这么流放了，徐家今后岂不是连个继承人都没了？
任何人都难以揣测，徐擎天究竟是何打算。
甚至有人还在暗中琢磨，烈骁军中郎将徐图，是徐擎天收养的义子，亲自抚养成人。魏鸿是烈骁军智囊，居军师要职，与徐图更是亲密无间。
在此之前，徐图极少踏足长安京城，从未进过国公府。
但徐擎天在此刻召这二人进京回府？
莫非是要取徐飞而代之？
如此的轩然大波，传扬出去，无异于大乾王朝近百年来，最具震撼的一件大事！
徐夫人已是面青唇白，惊骇得几乎昏倒。
她几乎是扑上前去，紧紧扯住徐擎天的衣袖，泣声道：“夫君，你真如此忍心，让飞儿去海外送死？你是他生身父亲，他可是你唯一的骨肉！徐家独子啊！”
徐擎天长叹一声，缓缓道：“夫人，事到如今，我意已决，不必多讲！”
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决然离去。
徐飞沉默无言，但他胸膛中却仿佛点着熊熊烈火。
烈火将徐飞灼烧得血气沸腾。
眼看着母亲徐夫人泣不成声，又看着父亲离去背影。
徐飞的脸色凝重得可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