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冬日，张皇后身体日渐衰弱，终日卧于病榻，药石无灵。
北疆战事不停，边境周边的百姓苦不堪言，公文已经堆积如山的桌案前，建元帝此刻正奋笔疾书。
“陛下，陛下”王公公神色凝重，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跪倒在大殿上，喘着气道，“皇后娘娘怕是不行了。”
建元帝骤然停下手中的笔，大脑瞬间空白，思绪全无。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般，砸的他措手不及。
他朝服未换，步履匆匆的赶到凤仪宫的寝殿，看到躺在床上的张皇后，被病魔缠身数日的她此时脸色苍白，毫无生气。寝殿内一片寂静，太医，宫女，太监跪满一地，除了哭声，再无人说话。
“母后，母后，您睁开眼睛看看儿臣吧！”男孩跪在病榻前，紧紧握住张皇后的手，哭的嗓子也哑了。
“皇后病得如此严重，为何早些时候不来向我通报？”建元帝沉着脸，眼神凌厉，语气中强压着怒火。
“陛下息怒！”宫女太监们吓得跪在地上发抖，磕头请罪。“陛下息怒！”
“你们这帮庸医，平日里是如何医治皇后的？病情何以加重那么快？”建元帝又把怒火转向江太医一行人。
“臣等无能，还请陛下恕罪。”太医们战战兢兢的跪在一处，惶恐不安的把头埋得低低的。
“陛下，姐姐醒了，您快去瞧瞧吧。”姜淑妃用手绢抹着眼泪，带着低低的抽泣声“也许是最后。。”抬眼望了望建元帝紧绷的脸，不敢继续说下去，泪水如决堤般涌了出来。
张皇后迷糊中听到众人的哭声以及陛下的斥责声，徐徐地睁开双眼，看到建元帝愤怒又带着疲惫的模样，吃力的说道：“是..臣妾命薄，太医们已尽力，陛下..别怪罪他们。”
“好，朕答应你。”建元帝眉头深锁，眼里满是心疼。
姜淑妃看建元帝怒气渐消，上前解释道：“近日边境战事吃紧，陛下整日忧心忡忡，夜不安寝。姐姐让宫人瞒着陛下，是不想让陛下担忧。哪成想短短一月有余，这病来势汹汹，竟已到无力回天的地步。”
“糊涂，前朝事固然重要，你的病难道就不重要？”建元帝眼眶泛红，情绪有些激动，“婉儿，你是故意与朕置气对不对，病的如此重才肯派宫人通报与我。”
“婉儿，陛下..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喊臣妾的名字了。”张皇后淡然一笑，呆呆的望着帐幔出神，眼中却没有半分留恋。
建元帝沉默良久，思绪翻涌，往昔的回忆历历在目。十年前，他还是太子。婉儿随父亲一同进宫为太后祝寿，宫宴上他们合奏一曲凤求凰助兴。众宾客齐声夸赞二人金童玉女，羡煞旁人。他对她一见钟情，不顾她有婚约在身，跪在殿门外，苦苦哀求父皇赐婚。太后心疼长孙，亲自去请皇上下旨，迎娶张氏。先帝仁德，对曹家心怀愧疚，先是提拔曹大人的官位，又为曹二公子指了门当户对的人家。
自张皇后染病后，二人相对无言，形同陌路。夫妻恩情早已不复当年，只是担着皇上皇后的虚名罢了。
“陛下，臣妾还有...一事相求。”张皇后气若游丝，声音越来越小。
“朕答应，什么事都依你。”建元帝紧握住张氏的手，眼眶含泪，哽咽着点头。
“臣妾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不能陪着璟儿长大，望陛下..多多垂怜这孩子。璟儿还这么小，臣妾...想把他托付于淑妃妹妹。”
姜淑妃听到此消息，激动得竟乱了分寸，跪在男孩身边，万分感恩的说道：“姐姐，臣妾定会将璟儿视如己出，悉心照顾，不会让他受到半分伤害。”
姜氏入宫多年，苦于膝下无一儿半女。如今能抚养大皇子，一了多年夙愿，对她而言，真是天降喜事。且姜家在前朝根基深厚，忠心耿耿，定能保璟儿日后周全。
“母后，我只要母后。”男孩听着这些话，情绪再也绷不住，跪在床榻前嚎啕大哭起来。
张皇后听到璟儿的哭声，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把手放到男孩的背上拍一拍，安抚道：“璟儿乖..不哭。要听父皇..还有姜娘娘的话。”
男孩哽咽的点点头。
“璟儿，还记得母后每晚哄你入睡的歌谣吗？”
“记得。”男孩吸了吸鼻子，用力擦擦眼角的泪。
“再唱一遍给母后听好吗？”
男孩把这首歌谣娓娓道来，旋律优美，带着丝丝哀伤。建文帝只觉此曲调十分耳熟，逐渐恍然大悟，此歌谣正选自凤求凰的选段，只是张皇后重新填了词进去，编成歌谣哄璟儿夜里入睡。
忽然，张皇后停止拍打的手，明亮的双眼缓缓的闭上，脸上挂着笑，如同睡去一般，安静祥和。
原来她从未忘记。
建元帝怔在原地，微张开嘴不断抽搐，可是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屋子里哭声一片，压得他透不过气，整个人跌跌呛呛，如失了魂一般离开了凤仪宫。
那年深秋，她临盆在即，太医稳婆急得焦头烂额。唯一陪在身边的只有姜淑妃。而他的夫君正带着宠妃冯氏去围场狩猎。那次生产并不顺利，她拼尽全力诞下皇儿后，失血过多，数次晕厥。迷糊中喊着某人的名字，可笑的是那一晚他的夫君此刻正美人入怀，与众位大臣饮酒作乐，分享猎物。
待建元帝归来，已是三日之后。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自然欣喜，先是昭告天下，举国庆贺，连放三日焰火礼炮，宴请朝中文武百官，各国使节参加大皇子的降生礼。又日日去探望皇后母子，厚赏于宫人与太医。时间久长，张皇后这不冷不热的态度，令建元帝自感无趣，去凤仪宫的次数越来越少，彻底投入冯贵妃的温柔乡里。
已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对许多事情已经释然，富贵荣宠，掌权后位不过是过眼云烟。只有璟儿，才是张氏在这后宫中唯一的期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