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进来！”
楚介怀推开门，只见自家大哥正和一个，白跑飘飘、胡髭鬑鬑的男人，坐在一起喝茶。
“刘能被抓，必是有了切实的证据。他怕是会把我两家咬出来，这可如何是好呀？”楚介亭刮了刮茶盖，状似无意地问道。
“邢某自然是，”男人拣了颗茶枣扔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吮了起来，“交还官印，做那自由自在的闲云野鹤。”
“老哥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楚介怀跳出来唱白脸，“你也罢官，我也罢官，难道大家都罢官不成！”
“我这尚书做与不做，早就没有分别了。”男人反呛。
“邢烟！你别欺人太甚！”
“诶——，”楚介亭拦住自家兄弟，唱红脸打圆场，“邢兄，咱们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楚家出了事，您身上也不干净，是不是？再说了，您老担子一放，归隐山林去了，孩子们可怎么办呢！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总比别人放心些。”
邢烟不为所动，“你们做的那些事情，我半分没参与，干我何事！邢家的孩子若都是些没出息、不成器的家伙，我也就不指望他们了。”
……
吵吵闹闹的，到了大半夜，也没商量出个结果。
几天后，楚介怀如同往常一样去应卯，在官衙门口被人勾下马，一二十人扑上前来抓住他。
“你，你们，干什么，我是刑部左侍郎楚介怀，畜生，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爷爷我是谁——”
楚介怀被按在地上，一双黑色朝天靴映入眼帘，抬头看去，都御史连个同情的眼神都吝啬施与。
楚介怀被抓，邢烟如愿以偿辞了官，调查进度止步不前，没过多久后，连两年前户部一案的线索，都指向了楚介怀。
楚介怀在监狱内得知这个消息，心如死灰，不再挣扎，唯独提出一个请求——要见自己的大哥楚介亭一面。楚介亭推诿了两次，终于答应。
“大哥。”
牢门外，穿囚服的楚介怀，和刚下朝回来还穿着朝服的楚介亭，相对而立，平静地打了个招呼。
默了两分钟，他退后几步，长揖起身，扔下一句“终于轮到我了”，退回幽黑漆深的监牢，终已不顾，半分不留恋。
“天字戊戌号，有人找！”
牢头高声呼喊。
楚介怀从睡梦中醒来，呵，如今还有谁会来看他这个阶下囚呢，没了楚家的光环，他不过就是个废人，还是个天憎人恶的废人。
“介怀，你瘦了。”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牢门前。
双全？楚介怀弓着腰，蜷缩起身体，下意识想藏起自己的羞窘。
“金兰煲的童子骨汤，来喝点吧！以前总想带给你，可惜没机会。这里的狱卒，你大哥都打点过一遍了，我没什么能做的，就带了套棉服给你。晚上搭着睡觉也暖和。”梅双全温和地说。
“你怎么来了？”楚介怀哽咽。
他被抓，有一半是因为两年前“构陷户部尚书及祝明理等十三人”，且他们自重逢那天便绝交了，再没有来探监的道理。
“我们道不同，自然不相为谋，但你如今受难，我又不能不管你。”
楚介怀狼吞虎咽地吃着饭，用手抓起骨头往嘴里送，两大颗泪珠掉进汤里，又一齐被他咽进肚子里。
“你不是不叫我的字了吗？”他吸溜着鼻涕，嘻嘻哈哈地开玩笑。
“我这不是怕你心思敏感嘛。”
……
户部重审一案正式告破，梅双全一家正式平反，祝明理几位先生的英烈祠正在建造中，在外流亡的几位先生等开春就准备回京，梅双全和杜蘅芷入主翰林，梅秋菊和顾长兴等人先入太学念书，方映月即将升任刑部侍郎一职……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吃完晚饭，莫谨言就推了一切活动回房静坐，静静地等候。没多久，闺阁向南那扇窗户听得“吱呀”一声响。谨言搭了把手，拉南樯上来，还没等人站好，就扑进他怀里，泣不成声。
“你可吓死我了！”
这么多天担惊受怕、寝食难安的痛苦，全都宣泄了出来。她擂着封南樯的胸膛，怎么也没够。封南樯完全感觉不到疼似的，紧紧抱住她。
“言言别哭，言言别哭，乖，这回我还是小胜一着。”
谨言“噗呲”了一声，擤擤鼻涕，嘴硬道，“谁哭了？！”
“好，哭鼻子的是羞羞脸。”封南樯笑得眼睛弯弯。
谨言用手绢打他，又靠在他怀里，绞着手指，一件一件历数，“和你在一起，我就总是哭，胆子也变小了。我呀，一怕楚家针对你，二怕楚家要造反，三怕你宫里那个‘楚’汉河界下药毒死你……”
谨言那张小嘴还在叽叽喳喳，封南樯的思绪却飘回了遥远的过去。记忆中，也有一个女人用她温暖的身体温暖着他的心，甚至最后留给他的那抹血也是滚烫灼人的。
“……我呀喜欢兰花，‘猗猗秋兰色，布叶何葱青’【1】……”
“诶，想什么呢？”
谨言扔了个沙包打他。
“啊？”
“呆子！”她笑骂了句。
下午，夜游园又在下雪，莫离歪在炕床上打瞌睡，李四拎了壶花雕来找她喝酒。
“这些日子，我可被教导嬷嬷给唠叨死了，也就上你这儿来，能躲片刻清净。”
李家阖族上下，对这位四小姐抱着极大的期望，甚至请了从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她礼仪，每日课程也是只增不减。
“你可真是越来越爱睡懒觉了。”
李四弹了弹她的脑壳，笑着说，又瞥了眼乖乖坐在床头烤火的启小明。
“你有没有觉得，小明他好像长大了点？”李四狐疑地问。
李四之前见过小明，所以知道他的存在。至于启明和启小明之间的联系，李四没问，莫离也就没说。
“有吗？还好吧。”
莫离使劲瞧了瞧，确实有变化。不过因为他们每天都耗在一起，所以没感觉出来。
“听说了吗，皇上有意替傅家翻案呢。我父亲上朝的时候，皇上随口问了他一句傅家的事。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那时他也只是个孩子吧，竟然还记得！”李四爆出一个惊天大消息。
傅家和梅家性质完全不同。
梅家是迫于旧派世家的压力，无奈之下被杀鸡儆猴的。只要陛下革新的念头还没有熄灭，梅家总会有昭雪的一天的。
傅家则是由于声名过高，为先帝所忌惮，假“叛国”的罪名，杀之而后快的。陛下要翻案，就等于往先帝脸上糊屎。况且，傅家老小，杀的杀，跑的跑，早就都没了踪影，就算翻案，又有什么用呢。
莫离抿了口水酒，心想：不，我们家还有一个姓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