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达再次苦笑了一下，道：“你还是那么隐忍锋芒，你本该成大事，当初我误信沐春北挑拨之言，发动这场战争，说实话我也觉得劳民伤财。可是那时候你毕竟没有提出反对，要是早就知道你如此谨慎小心，我怎么也不会相信沐春北这奸诈小人之言……”穆达语中尽是叹息，画舫听在耳中，竟然觉得字字逾千斤之重。心中更加悲苦了。
画舫喃喃道：“是，父王说的是，我以后一定会听你的。父王，咱们这就回家，回到我们本来该待的地方去。”
穆达也知道大限已近，听到画舫仍然在尽力安慰自己，道：“我也知道，我们回不去了。今天我冒然出战受伤，战士们群龙无首，就是一支溃兵。多半就要全军覆灭。”说到这里，穆达眼睛有些湿润，接道：“唉！只是这十万将士，生命危在旦夕啊。是我害了他们。”
其中站得靠近一点的几位将士，听到穆达如此说，不禁大声呼道：“我等愿追随统领战死疆场，马革裹尸。大好男儿，头颅一掷，也不过如此。”
后面那些西域战士们也群情激愤，大声呼喝，几乎一瞬间，这种呼天抢地的声音掩盖了不断刮过的风声。甚至有几个人，开始唱起了军歌。也不知道唱得到底是什么意思，刚开始也零零散散，但唱着唱着，就整齐划一。听上去也慷慨悲凉。
公孙晔皱了皱眉。西京王意外地吃了一惊。万一这些人见再无退路，拼死也要杀出一条血路，那这样一来他们可就要遭殃了。所谓穷寇莫追正是此理。
只有穆达笑了。“这支军队，一直是我引以为自豪的军队，我知道他们英勇善战，堪称我西域中流砥柱。只是想到他们也要葬身此地，心中也痛惜啊。”
画舫何尝不明白这种感受。只要是人，总会受到良心的谴责而感到不安吧。听着那些高亢激昂的歌声，画舫也痛彻心扉。
“画舫，你记住。”听到父亲在叫自己，画舫回过神来，颔首道：“儿臣一定谨记父王教诲。”
“西域的发展就靠你了，我没有机会看你加冕了。”画舫听到这话，睁大了眼睛看着穆达。穆达这样做已经是在安排后事了。画舫心惊胆战，虽然自己是西域名正言顺的王子，但真到这一天他却十二分不愿意。特别是在父王远去的一天。画舫止不住流下热泪，他也不再去拭，任其洗刷自己的面庞，那头乌发也变得凌乱不堪……
穆达接着道：“一直以来，我都不敢放心地将王位传给你，也并不是我不愿意给你，只是担心你压力太大，不能担当。谁知道，竟是我老眼昏花，没有看到你的聪明才华……唉……惭愧……”
画舫扶着穆达，嘶声道：“是儿臣的错，父王，是儿臣的错……”着急之下，画舫语无伦次。
穆达惨淡的笑了一下，紧接着又咳了几声，画舫赶紧扶住他。穆达的身躯竟是那样单薄。画舫看着这个一脸沧桑的老人，愧疚感油然而生。而且，他马上就要死了。就要永远地离开自己了。
到了这时，画舫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可笑。没有为他做过什么。甚至说话的次数也很少，因为以前穆达所谈之事均是国事和战争。画舫又不爱听这些，所以他们俩，基本上没有任何交集……
穆达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件事，我在想要不要告诉你，又怕你……”
画舫看着虚弱的穆达，又看到他眼里闪烁不定，不知道是什么事。“什么事，父王交代的事，儿臣粉身碎骨一定照办。”
“好吧，反正就要闭眼了，我就索性告诉你吧。”他顿了顿，半晌，道：“你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这话像当头一棒。画舫怔住了。这个消息甚至比穆达受伤更让他吃惊。他看着穆达，说不出话来，眼睛睁得很大。
穆达看了一眼画舫。似乎这种情形早在他的预料中一样，并不吃惊。他深吸一口气。说实话，公孙晔那一招原本见人立毙，可没想到穆达竟然能够撑得如此片刻，公孙晔也疑惑不解。
穆达转了转身子，尽量让自己舒服一点。也许，他确实已经很累了。但他还在坚持……
画舫此时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扶住穆达摇摇欲坠的身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