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开导她,现在什么都有假,除了母亲是真的其他都有假的。她不为所动。父亲没办法,只得瞒着她替她造假。
“收起你这个水货。”施清香满脸阳光地说:“它已经失去了用途。今年我还超过了录取分数线21分呢!”
“哎,”叶国保大失所望,自己的劳动成果派不上用场等于白忙一场,“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到处找样品。”
施清香调皮地回击道:“谁知道你跟我父亲在搞什么名堂?”
陈正言接过话茬儿:“国保,你给我的暂住证是不是也是假的?”
国保嬉笑地回答:“我哪里有什么真东西?”
陈正言苦笑着摇摇头。
叶国保把话题扯开,要施清香给他画像。
谈起画画陈正言算得上是半个行家。从小他就爱好画画,坚持到现在没有搁笔。
“你喜欢什么画?”陈正言问。
“国画。”她答。
原来有共同的爱好。
“是工笔还是写意?”又问。
“写意。怎么,你也喜欢画画?”她反问道。
“只是爱好而已,当然不能与你们专业水平相比。”陈正言接着问:“擅长人物还是山水?”
“都喜欢,相对而言,更喜欢人物。”她答。
“废话少讲,先给我画一张再说。”叶国保有些等不及了。
当然可以。对她来说是举手之劳,可惜没有笔和纸。
这还不好办,喝道:“服务员,点菜!”
服务员推门而入,问:“哪位点菜?”
“不点菜,用一下你的笔和纸。”叶国保得意地说。
用菜单和圆珠笔作画?
陈正言和施清香笑了起来。叶国保不知道笑什么,也跟着笑起来。
“我不敢对叶叔叔不恭,”施清香说,“这样吧,你俩先唱歌,我回家拿工具。”
真当一回事?
她家就在酒店的后院。
一首歌还没有唱完她就回来了。
开始作画。
叶国保立刻摆出照相的姿势,样子滑稽可笑。
施清香说:“叶叔叔,你继续唱歌。”
他嫌唱歌的样子不气派,摸出手机,装出一副大款的样子,说:“我打电话可以吗?”
“可以。”他便摆着通话的样子一动不动,像个木偶。
陈正言站在一旁观摩学艺。
叶国保嫌姿势不好,正想换个姿势,没想到施清香说好了。
这么快?
他迫不及待地上前,一睹自己的“芳容”。
大失所望,他认为不像。
陈正言却一个劲儿地夸好。
这个马屁精,他在心里骂道。
“陈大哥,再给你画一张。”施清香说。
求之不得。
陈正言很随意地站在施清香的对面。
叶国保在一旁观阵。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这下子明白了,原来画画就像扫地一样,横扫竖扫侧扫乱扫,地扫干净,画就作完。
真简单。
不像。他有些幸灾乐祸,想报复陈正言,也一个劲地说:“画得真好。”
没想到陈正言认同。
好在什么地方?明明是想讨好人家女孩,却睁眼说瞎话。他最瞧不起没有骨气的男人。心里憋不住,便说:“正言,不是我说你,不能见了漂亮女孩就只会说好话,做人还得讲点良心。我问你,这两张画好在哪里?画得不像不说,还用卫生纸作画,皱巴巴的拿不出手。”
说得陈正言不好意思。不过不能怪他,他只有这个档次。
“国保,你错了。”陈正言耐心地说:“第一,你说了外行话。不过,不知者不为罪。这种纸不是卫生纸,叫宣纸,专门的国画用纸,柔性好,折不破,不变形。世界上只有中国才能生产这种纸。日本也生产,但那是跟中国学的。第二,“像”不是衡量作画好坏的唯一标准。国画讲究的是神像。比如说,自然界的竹子是绿色的,而国画的竹子是黑色的,你能说那不是竹子?照相摄像能满足一模一样的要求,但不能升华至神像这一步。世界上最大的是海洋,比海洋大的是天空,比天空大的是人的胸怀。谁的胸怀比天空大?没有。画家却能寥寥几笔就表现出来——在汗衫的前胸部位,画上大海天空。很简单的一幅画,却可以将意思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这就是神来之笔。”
有说服力。
国保还是似懂非懂。
施清香听得有滋有味。看来遇上了行家。
称不上行家,因为爱好,所以略知一二。
不能只说不练,必须露一手。
施清香想看他作画。
只得当场献丑。
主题不变,还是画像,这次的模特是施清香。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拿笔,陈正言感觉手腕有些僵硬。画画也是画兴趣、画心情,没有好心情就不想拿笔,更谈不上创作。
猛然间发现对面的女孩真美,美得不敢多看。
“不能一心二用。”她毫不留情地指出他的“缺点”。
眼光真锐利,他暗暗称奇,于是再也不敢胡思乱想,埋头一心一意地作画。
大功告成。
“嗨!你把我画得这么丑。”施清香娇嗔地喊了起来。
他用的是毕加索的变形手法。
简直是惨不忍睹。
“她的眼睛是大,但是大不到这个地步。”叶国保凑热闹地说。
夸张也是艺术。
“不过越看越像。”她喜爱起来,“还不签上你的大名。”她命令似的说。
“不必认真,好玩。”陈正言边说边把画揉成一团。
“干什么?”她说,“你没有这个权利,里面还有我的知识产权。”
她认真的样子还有几分可怕。
“以后我再认真给你画一张。”他解释道。
“你这是不自信的表现。”施清香说:“越是刻意追求完美越是达不到完美。王羲之酒后书写的兰亭序有很多涂改之处,等酒醒后又写了很多幅,都比不上酒后这一幅,被唐太宗推为王书第一,玩赏一生,流传千古。”
自然美才是真正的美。
“对不起两位老弟,让你们坐了冷板凳。”施继权出现在面前。
“施哥,你说错了,陈正言比我俩小一辈,与你女儿平辈。”叶国保挑起是非。
怎么回事?施继权不知他话中有话。
叶国保继续说:“你女儿喊我为叔叔,喊陈正言为大哥,你说陈正言是不是比我俩小一辈?”
原来是这回事。是叶国保妒忌陈正言,认为叔没有哥亲热。施继权笑哈哈地说:“少年叔侄如弟兄,她想怎么喊就怎么喊,由她吧。”
陈正言神气了,说:“施清香听旨,眼前的人是你叔,以后不得无礼叫哥。”
“叫你哥是抬举你,以后我要叫你陈——正——言。”施清香撅着嘴歪头一字一顿地说。
越闹越没大小,大家笑了起来。
笑声惊动了正在走廊上行走的一个人。这个人是酒店董事长兼总经理王宏观。他推开虚掩的门说:“什么事这么开心?”
“王总,您好。”施继权忙迎上前恭敬地说:“我女儿考上了大学,请两个朋友来热闹一下。”
“什么?你女儿考上大学都不通知我一声,这就是你的不对。”王总居高临下地批评道:“你女儿就是我公司员工的女儿。”
“这是我的女儿香香。”施继权介绍道,“这是王总经理。”
“王总经理,您好!”香香甜甜地说。
“好!好!”王总连连点头。他被她的美貌所倾倒,一时语塞,只知道叫好。
他不明白,五大三粗的施继权怎么会有如此天仙般的女儿?
施继权继续介绍他的两位客人。
王总心不在焉,礼节性地点头作答,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香香身上。
“今晚我做东。”王总爽快地说:“作为京苑大酒店的老板,我还要奖你两万元助学金,表彰你为我们京苑大酒店员工子女带了好头。”
无功不受禄。香香心中不安。
施继权受宠若惊,一双手握着王总的手,激动地说:“您真是好人……”
王总的手机响了。他只得抽出手来接电话,是女儿王晶的电话。
“老爸,你在什么地方?你不能把客人晾在一旁只顾自己潇洒。”女儿不留情面地说。
“我就在你的隔壁。干吗说得那么难听?”他露出了一脸的无奈。
女儿却不管这些,继续耍威风,“我命令你三分钟之内返回。”
女儿的话就是圣旨。他只有这个亲人,并且远在澳洲。女儿高中毕业后他就把她送到澳大利亚读大学,一晃四年没有回国,这次回来是专程看他这个老爸,今天请的都是她高中的同学。
“对不起,我过去一下,我女儿在隔壁。”说完匆匆地离去。
女儿见他出现,故意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惊奇地叫了起来:“哇!老爸,你真是遵守纪律的模范,说三分钟就三分钟。”
“你呀,就像你妈妈的性格——专横跋扈。”他岔开话题回答女儿。
“不准说我妈妈的坏话。”女儿立刻反驳。
“不说,不说。喝酒,大家喝酒。”他妥协地说:“同学们,喝得怎么样?”
话中有话。是在逐客。
也应该尽兴了。喝了将近两个小时。
大家都是聪明人,干完杯中酒后便纷纷告辞。
他嘱咐女儿早点回家,便又匆匆回到莲花厅。
女儿根本没出去。送走同学后她就返身回酒店,好奇心驱使她想看个究竟。
她轻轻地打开莲花厅的房门,发现父亲身边有一位漂亮的小姐,便心中有数。
退至大厅,她掏出手机拨通了父亲的电话:“老爸,你把我的同学赶走是不是有急事?”
正谈得开心,他不想接电话,一看号码是女儿的,不得不接:“没有事,玩你的。”他说。
他想挂机,女儿的声音再次响起:“老爸,让我猜一猜你是什么事。看准不准?”
他只得耐着性子听女儿慢慢瞎猜。
整个莲花厅只听到他说:“不是……不是……”
“你身边一定有位漂亮的女朋友。”这次肯定猜中。
“你怎么知道?”他立刻意识到女儿在搞恶作剧。
莲花厅的门开了,女儿拿着手机还在说话:“因为我就在你身……”
说不下去了,用笑声代替。
女儿笑出了眼泪。
“过来。”他有些哭笑不得,女儿越大越调皮,他故作生气地说:“你是中国人,不要把西方那一套搬到中国来。”
陈正言的眼睛一亮——怎么这么熟悉?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想不起来。
王晶坐到父亲的身旁,正好与陈正言面对面。
他立即乱了方寸,因为对面的女孩时不时向他投来火辣辣的目光。
他不敢正眼相望,只敢用余光侦察。两人的目光相撞,女孩友好地向他点头,而他却不知所措。
她不再沉默了,勇敢地问父亲:“爸,对面的这位先生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真是无巧不成书,怎么都有这个感觉,说不定真的有缘。
直言不讳,毫不掩饰。留洋的女孩与国内女孩的性格就是不一样。
不可能。老爸也只是刚刚认识。
施继权忙接过话说:“这位先生和……和另一位先生是我的患难之交。
你们过去肯定不认识,可能是认错了人。”
施继权这才发现叶国保不见了。
自从王晶出现后,叶国保就没有在酒桌上出现过。
如此说来应该没有一点印象,可她脑海中偏偏印象深刻。不行,必须找出答案。“先生,你去过澳洲吗?”王晶继续问道。
“没有。”陈正言回答。
这就怪了……
……
走出酒店大门,陈正言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是叶国保。
“你不辞而别搞什么鬼名堂?”陈正言质问道。
“小声点。”叶国保前后左右小心地看了一遍,见没有熟人,便神秘地说:
“那个女的,你没看出来?”
哪个女的?没头没尾的话让人揣摩不透。他还没有喝醉。
“那个王总的女儿。”叶国保解释道:“就是那晚我抢她钱包的女人。”
恍然大悟。
老远就能看见家里窗户亮着的灯光,说明老婆已经回家而且没事。
叶国保加快步伐。
老婆开始啰唆起来。
啰唆是对的,是为他好。她没有读多少书,也没见过世面,胆小怕事,没有主见,只知道埋头苦干。他是一家之主,是家里的顶梁柱、主心骨,他有一点不正常她就有大难临头的感觉。
已经习惯了老婆的啰唆,因此他一点也不觉得烦。他迫切地想知道被抓的情况,忙问老婆:“小慧,警察难为你没有?”
没有。做完笔录后就把她们放了。
不放不行,都是拖家带口的妇女,不仅要管大人的饭还要管小孩的奶粉。
何必与妇女儿童过不去?
“怎么样?”叶国保得意地说,“我说没问题就没问题。”
话刚说完,警察从天而降,真是天兵天将。
不要以为警察是吃干饭的,他们采取的是放长线钓大鱼的战术。
叶国保傻了眼。不过不怕,他防了一手,在家里查不出名堂。
果不出所料,警察没有一丝一毫的收获。
既来之则安之,不信找不到蛛丝马迹。
盘问。
盘问外来民工他们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突破口就是检查证件。一般人证件不齐,不是缺务工证就是缺暂住证,再不就是缺生育证。一共有七八种证,总能抓住辫子。
抓不到他的辫子。
他是办证专业户,怎么会在证件问题上马失前蹄?
不能空手而归。
恰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警察立即意识到手机就是作案工具。
是陈正言的电话。
这时候来电话干什么?他正想关机,被警察制止了。
必须通话,这是命令。
他在电话里支支吾吾,答非所问。
陈正言以为他在说梦话。既然已经睡觉,就不打搅了。
放下电话后,陈正言的信息铃声响了起来。是吴总编发短信给他。
他立即把电话打过去。
吴总编今晚当班。
“正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吴总编说:“社里派人去有关部门调查核实了情况,证明了你的陈述基本属实,正在考虑重新录用你,不知你有什么要求?”
“我没有要求,”陈正言激动地说,“能到新华社效劳就是我的荣幸。”
他感到幸运的是新华通讯社把他的事当一回事。要知道,不是所有的冤屈都有人主持公道,有些天大的、不复杂的事,如果没有领导人批示,就有人不当一回事。
人逢喜事精神爽,也许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通话的缘故,他俩聊起来没完没了。
陈正言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惬意。
敲门声起,一阵急过一阵。可以判断是急事。
匆忙结束通话。
陈正言不敢怠慢,赶紧开门。
是一伙警察,还有叶国保,显然是叶国保带的路。
“国保,发生了什么事?”陈正言问道。
国保耷拉着脑袋不敢吱声。
“这句话应该是我们问你才对。”一个警察抢过话,“你是干什么的?”
言语中充满了敌意。
显然已经把他当成制假的同类。这种先入为主的定位对他不利。必须忍耐,否则自己吃亏。通过上一次的收容,陈正言学会了与警察打交道。
“我是自由撰稿人,来北京当记者。”陈正言边说边从抽屉里掏证件。
满抽屉都是证件。
警察对他手里的证件不感兴趣,而是关注抽屉里的其他证件。
说不定是赃物。
有几分道理。谁有这么多证件?要这么多证件干什么?
警察不厌其烦地一张一张地清理。
陈正言不露声色地站在一旁,心里多了几分喜悦。这样也好,不用自己解释,证书会告诉他们一切。
清理完毕,警察露出半信半疑的目光问道:“这些证书都是真的?”他们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位年轻人能够在全国获这么多大奖,简直成了获奖专业户,还能够得到这么多报刊的赏识而被聘为特约记者。
“信不信由你。”陈正言的态度变了,变得强硬起来。
强硬是自信的表现。
警察无言,但没有善罢甘休。要的是证据,不是证书。
挖地三尺也找不到要找的证据。
只好撤,但不是说撤就能撤,眼前的小子一定会讨说法。私闯民宅、随意抄家的罪名谁也担当不起!唯有找碴儿,学猪八戒倒打一耙。
真是天遂人愿。
“伙计,你这不是编书,是骗钱。”一名警察拿着书稿神气十足地说。
“凭什么说是骗钱?”陈正言质问道。是质问的语言,但不是质问的语气,毕竟底气不足。他是第一次编书,不知道业内的政策及行情,拿什么去辩驳?
“我问你,”警察振振有词地说:“编书是经过哪个部门批准的?有没有出版社的授权?在新闻出版局备案了没有?到工商行政管理部门办了登记许可证没有?”
问得他哑口无言。但不会就此缴械,他反问道:“你说的都是对的,但不关你们的事,公安没有这方面的职能。你们不能越权办案。”
歪打正着。
陈正言的话也有一定道理,警察只得作罢,但仍严肃地说:“念在你是初犯的分上,这次就算了,不带你走。但是你要注意点,明天到派出所走一趟,领回这些资料。”
他们把他所有编书的资料全部都带走了。
凭什么拿走?
凭权。
叶国保不想走,想留下来,被警察连推带拉地强行带走。
“你们凭什么抓我?”叶国保挣扎着说。
“凭什么抓你,你应该心中有数。你以为你玩得绝,拿老婆当挡箭牌。告诉你,你们那些花招早就被我们戳穿了,放老实点……”
声音逐渐远去,陈正言无力地坐在床上。
满屋子都是散落的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