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盾！”佘欣脸上也满是惊愕，然而看见这样惨烈的一幕，就算什么都不问，也猜得出城楼上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惨剧！
然而不过是抬头看了一眼，素来沙场征战的女子陡然发出了一缕惊呼，厉声高喊。。再也顾不得跪在地上的慕琴痛哭落泪，佘欣硬撑着拖住女子飞快往后退。而训练有素的士兵立刻取出护盾层层叠加，密密麻麻的飞箭在刹那后如蝗虫乌云般密集袭来。
“怎么会这样？”佘欣倒抽了一口冷气，城楼上自己的父亲用手按住脖颈，指缝中还有殷殷血迹流出，他看着城楼下数千精兵，紧皱着眉头，“欣儿，你是疯了么？竟然窝藏乱臣贼子，还不快把她给我交出来！”
“乱臣贼子？”佘心的声音里满是震惊，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女子，眼中满是震惊。然而将目光转移到另一群暗卫扶住的男子身上，她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她跌跌撞撞跑到泉泽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探向对方的脖颈，指尖传来的冰冷让女子的浑身皮肤都颤栗起来，“他死了、他竟然死了？”
“没有！”然而听见这样的质问，慕琴却霍然抬起头来，看着面孔沉静的男子，在漫天的飞箭之中将脸孔埋在了自己的手掌中，她的声音低沉而嘶哑，有滚烫的泪和着鲜血从指缝中滴落，然而声音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要带他去找孙思邈和曾竹星，我还有赤龙花……我要救回他，一定会救回来！”
可他……已经死了啊？佘欣的心口一痛，然而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城楼之上，佘安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父亲如果认定了她是乱臣贼子，那么一旦反抗，就必然是就地格杀。可是，如果慕琴说的是真的呢？
她真的能将泉泽救回来呢？
女子霍然站起身来，厉声道：“掩护我们，立刻撤退！”
“大小姐！”身边跟随的侍卫都纷纷变色，知道自己的主子做出这个决定，到底代表着怎样重大的隐喻。
“我不信她会谋反！”女子的面色斩钉截铁，然而在那样的坚定背后，却还隐藏着更加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当年青梅竹马，曾经并肩一同长大，到了这样时刻，自己如何能够眼睁睁看着对方这样死在自己面前？
就算要和父亲反目，也实在是迫不得已的事。
慕琴整个人就像是痴了一般，将脸孔埋在自己手手心，蜷缩在地上失声痛哭。脑海里浮现的是俊扬生前的一言一句，甚至在将自己抛下城楼之前，他嘴角含着淡淡的笑容，仿佛像是在日光之下的一缕幻梦。
不，不仅仅是俊扬。泉泽也死了，他临死之前扑倒在自己身上，低声说，我说过，我不准你死，你就不能死。他的眼底有那样温柔的笑意，温柔的仿佛是那一日她拦住了对方的马车，在漫天星光下，对方看着自己时的模样，那一刻的心悸和隐秘欢喜，原来并非全都来自原本的慕琴翁主。
这一刻，慕琴只觉得心口有万箭穿心的痛。
望着失声痛哭的女子，柳彦鸿解下了自己身上披着的大氅，静静覆盖在女子的肩头，眼中有难以言说的情绪。依稀是在多久之前，自己前来看望祖父，那个笑意盈盈的女子在床榻边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眉梢眼角，都是从未见过的傲然和灵动。
他们曾经一路同行，穿过帝都的富庶繁华，缓缓踏过荒无人烟的平原以及青烟袅袅的村落。
然而，曾经说好的要一起痛饮千杯，最终只是一个幻梦。
就在今天进入王城之前，他还误以为自己可以带走这个女子，然而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过来，太迟了，终究是太迟了……
谁也不知道城楼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这个沉睡的男子，却在转瞬之间，用死亡将女子的内心彻底拉到了自己身边。日后山川广大天地静默，她曾经一心想要的温暖与静好，终究是支离破碎，再也没有半分可以留恋的了。
这一刻，柳彦鸿也缓缓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四周有呼啸的风，曾经带来了一切，唤醒他心中从来没有的渴望和温暖。然而这场风吹过之后，那如春风下抽出嫩芽的草地，终究在转瞬之间又枯萎了。
“孙思邈现在出城去了，每月的二十四日，他都会在翠屏山炼药。也幸亏他不在，我们不必再冒险进城。”男子伸手搀起了还在痛哭的慕琴，随即有侍卫将对方扶上了骏马。柳彦鸿回过头来看着佘欣，“现在就走，在你父亲派兵出城追赶之前。不需要太多人，轻装简骑，我们分开两批走。”
他的目光沉郁而安静，然而那样温柔静好的面孔之下，佘欣却蓦地发现，这个男子的身体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一般。
就像是上好的玉石，然而就算保有原本的某样，那样流动的光彩却沉寂若死，让人几乎不忍心再看第二眼。
“那……走吧！”佘欣翻身上马，回头看了一眼。城墙上龙旗飒飒，真是没想到，自己一生发誓要为国尽忠，却在这个时候，做出了背叛家国的事。然而佘欣却微微笑了起来，这也不要紧，因为……她坚信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情，并不是错的。
铁骑在转瞬之间撤退得干干净净，佘安的副将走上前来，沉声道：“是否要末将即刻出兵追击！”
“不必了。”然而老者却忽然叹了口气，想起不久之前城墙上一人挡住千万飞箭的男子，对方眼中的决绝让他心中一震，几乎说不出话来。想起自己用性命相逼，对方却不忍下手反而退后的模样，一直以来中正不阿的老者也有些困惑起来。
有着这样心性的人，真的会是乱臣贼子么？
“处理帝君的后事吧，还有……将所有的消息都暂且压下，待事情尘埃落定，一切都结束之后，再公布天下，皇上已经驾崩了。”说道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老者的声音里也不禁带着哽咽。
多少年沙场征战，曾经自己奉为神灵一般的帝王，却在此时此刻，终究是弃自己而去了么？
看着城外千骑纵马而去，老者终于还是叹息了一声，然而唇角却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自己的这个女儿，在最后的关头，终究还是坚守了自己的信仰，毫不犹豫的转身而去。
这才是……自己最想要教她的东西啊，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身为主帅的尊严，也不要忘记，自己的手中的剑，究竟是为了守护什么而出鞘的。
三个月后，一身素衣的女子沉默坐在翠屏山的山脚下。在她的脚边蜷缩着一只右耳有残缺的家猫，不声不响蹲在女子脚下，似乎是在懒洋洋晒着太阳。
“就在那里。”长衣的男子站在门外看着小道尽头的女子，轻轻叹息了一声，“你若是要找她，就去吧。只不过我却不确定，她是否会答应你的请求。甚至，她是否会听得见你在说什么！”
柳彦鸿看着对自己道谢后转身而去的女子，嘴角有淡淡苦涩意味。
三个月前他们纵马狂奔来到翠屏山，孙思邈一生爱财，却没有人知道这个贪财的大夫不过是荣国的旧部。然而即便是如此，孙思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那明明就是已经死去的人，就算是扁鹊华佗，也断然没有让死去的人再活过来的道理。
然而再看见女子拿出的赤龙花之后，一直摇头的男子却在刹那间屏住了呼吸，眼中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所有医术高超的人，终生都在寻求可以证明自己医道的疑难杂症与灵丹妙药。无论是将已经死去的人硬生生从阎罗王手中抢回来，还是传闻中夺天地造化的赤龙花，对孙思邈这样的医者来说，都是最大的追逐。
“或许……可以尽力一试。”老者终于点了点头，叹息道，“但是生死如尘埃，还是不要抱着太大希望比较好。”
之后泉泽的尸体就被送进了冰库之中，再也没有出来过。而与此同时，慕琴整个人就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失魂落魄地坐在翠屏山的山脚下。谁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谁也不知道，这个渐渐沉默寡言的女子究竟……要这样沉堕到什么时候。
然而看见对方那样绝望的眼神，就连自己都说不出任何劝阻的话。
或许是因为在城墙下她蜷缩身子失声痛哭的模样，深深烙印在了自己的脑海之中。那一刻心中几乎被覆灭的绝望与痛苦，彻底刺穿了自己的心口。因此……他或许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知道，那一刻失去所爱的痛苦和绝望，究竟让人怎样生不如死吧。
所以在翠屏山下，他结庐而居，默默守望着对方。
有时候，竟然也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个最好的结局。那个沉睡在冰库之中的男子或许永远都不会再醒过来，那么自己，就可以一直这样远远注视着对方，直到地老天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