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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老祖母的时间荒原

宋长征

一、活一季香一季

老祖母,如今你躺在一片青青的麦田里。醒了睡,睡了醒,在风中张望家园。我们,承袭了你勤劳的一生,种地扬谷,侍弄着自己的那一片人生。我知道,你有多喜欢脚下的这片土地。活着的时候,指着墙角的那片薄薄的棺椁说,住进去,就住进了安然,住进了清澈的时间,就能永远,活在大地的胸膛,日日倾听,那饱满的心跳。

我们的土地不算多。好在,我们都是一群知足的人。知道,麦子的一生,谷子的一生,还有玉米的一生,和我们一样,穿越风风雨雨,到最后,才高高擎起那么一点点粮食。觐献给时光之神。

——我们怎么可能是神呢?我们不过是神造的子孙,在大地上,虫蚁般忙碌,向着神在的方向,一日日驱赶,鞭笞着自己的灵魂。

老祖母的腰,早早就弯了。时间一轮轮从你的血肉上走过,走老了筋骨,走老了眼神,走老了,你年少时在三月的春光下,羞红的脸庞。那时候,祖父还少不更事,穿着开裆裤,爬到村里最老的一棵柳树上,拧吹柳笛,学鸟语,叫只有你能听懂的那一串话——长大了我要娶你。

我们是农人,我们的双脚,一生下来就拴系在土地上,拴系在一棵棵向时间匆匆赶路的庄稼上。拔节。生长。在宁静的夜色中,听村庄在憨厚的呼吸里,入梦。那些闪烁的群星,有多喜欢眷顾于我们,一枚枚,棋子般散落在天上。蟋蟀唱起歌谣,麦草散发清香,浓浓的,乳汁一样的雾霭,聚集,聚集,而后,散布在田野。让每一个在乡村游走的孩子,都有一口活命的奶水。

我学会了在一滴露水里,凝视乡村。珍珠般透明,折射出五彩斑斓;袅袅的炊烟,和低矮的屋檐。晨起的祖父掮起杞柳筐,走在一头赶路的牲口后面。那头赶路的牲口知道祖父的心思,将粮食和草化成的粪,不偏不倚,落在路中央。你看祖父的眼神呐,好像一辈子就为一泡粪土活着,在晨曦中,收集满一筐子,羊粪蛋,驴粪蛋,和冒着热气的牛粪。倒在门前的空地上。让它们自己燃烧。有些东西就是在时间里慢慢酝酿和燃烧的。像酒,很多粮食蒸透了,发酵,一滴滴,滗沥出馥郁的浓香。像酱,好生生的黄豆,在时间的守望里,长出绿毛,才有了我们赖以佐食的慵长时光。

老祖母,你是一块地。

老祖母那块地上,永远生长着粮食。村庄,在河水的缠绕里,久久不愿老去。老祖母在屋檐下梳下一缕缕花白的发丝,藏在木板门后面的墙缝里,就以为藏住了时间的苍老。老祖母不想,让谁看见自己老去的样子。祖父当年吹着唢呐,迎娶老祖母时,那件火焰一样的缎子面袄,老祖母在五月的阳光下,一次次翻晒。最后,微笑着穿在身上。躺进,那片薄薄的棺椁里。活一季香一季,这是老祖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我在田埂上一遍遍看着熟透的庄稼,才明白,渺小或伟大,都得活色生香地活着。

飞鸟一次次掠过头顶,时间的翅膀,一翕一张,告诉我们,人的一生就是要不停地劳作,耕耘。蠹虫,最是不劳而获的家伙,钻进我的书橱,贪婪地吞咽知识和思想——只是吞咽纸张而已。你绝不相信,一只小小的蠹虫,能有多大出息。吃饱了肚子,大腹便便地爬出来晒太阳。这个阴冷的家伙,是错了的。一旦阳光落在身躯上,就会麻醉般静静死去。曝晒,只有庄稼和干净的灵魂,才适合在阳光下曝晒。我们不想化成一只翅膀斑斓的蝴蝶,也不想做扑火的灯蛾。我们在土地上行走,在大地上沉醉,我们的血液和骨殖,最后,将会植入脚下的土地,这片时间的荒野。没有遗憾和愧疚,没有深深的自责与忏悔。

老祖母,你是否累了。走了那么久,终于可以尘埃落定。在村子的不远处。我知道,我们早晚会去看你,追随你。但是现在,我们还要好好地活着。一粒种子一旦落进泥土,便会在春天张开小小的花朵。你说的。活一季香一季。田野上的庄稼和草会记得,你皴裂的手指,抚摸过的子孙会记得,池塘边的那棵祖父攀爬过,拧吹柳笛的老柳,会牢牢记得。记得一个人清贫的一生,在村庄的时间荒原上,花朵般绽放。将淡淡的体香,飘满一整个季节。

时间始终活着。像你。

我们在母亲的子宫里,体验过生命似水的感觉。呱呱坠地,用惊诧的眼神,张望这个纷繁的世界。然后,闭上眼,沉痛大哭。哭是哭过了,有些东西注定会死亡,有些人和事,过了许多年,依然水般清澈透亮。

我们的脚步在追赶时间,时间也在追赶我们的脚步。原野上的谷子和玉米熟了,稻草人始终保持最初的信仰。祖母,那件火焰一样的缎子面袄不是你挂上天的吧,在黄昏的时间中,散落一地霞光。村庄是你的,田野也是你的,这生长繁盛在大地上的庄稼和草,都是你的。梦里,你佝偻着腰,踮着小脚,穿行在一望无际的时间荒原。从老年走向中年,从中年走向青春,又从青春,走向温暖的襁褓。我看见你笑了。清澈的眼神,一如我小时候看你的模样。你的手抚过我的面颊,你的胸膛紧紧贴着我的胸膛。你在暗夜里点燃一根火柴,像星星,像月亮,像头顶的那轮火红的太阳。

老祖母说给我们一个又一个故事,我们听着老祖母的故事在村庄里长大。我们曾经深信不疑,我们现在依然深信不疑。只有老祖母才会疼爱自己生命般,疼爱着我们。

有时候,我们的脚步越走越远,领你回家的一定是她。

有时候我们走向天涯的身影越来越淡,喊你折返的一定是她。

有时,我们在时间的水流里找不到自己,帮你找到自己的一定是她。老祖母才不会发脾气呢,老祖母把村庄、庄稼和我们,都看成是她的孩子。

静悄悄的月光下,老祖母很轻易地就能站在乡村的屋顶。月光漫过她的发梢,月光浸透她的眉睫,月光水一样拍打着老祖母的衣衫。我在淙淙的月流里分明看见,村庄依然活色生香地活着,老祖母依然活色生香地活着,活一季香一季。

二、老祖母那片地

老祖母站在那片地上,一直站着,像一株孤单的野草,像一棵被收获了子实后的庄稼。阳光落在老祖母的发梢,又滑落在她褪色的肩膀。什么时候,老祖母老成了一帧老旧的照片,在那个淡淡的黄昏,泛黄我的记忆。

那是老祖母的一片地。老祖母,你在春天走过田埂时,是不是听见麦苗“沙沙”的笑声,大风“呼呼”的喊声。那条忠实的老狗,低低的吠声。我们知道你老了,怕你找不到来时的路。于是,把早已散架的一柄头,敲打上,给你做拐。让你拄着,领着你,去看你种了一辈子的庄稼地。

村庄里也有夏天,离开夏日的煎熬,我们的日子仿佛就不能叫做日子。老祖母偷偷地,在夏天的玉米地里,赤裸着肩膀,袒露着松弛的乳房。老祖母不说话。满地的玉米都是老祖母的儿女,神色凝重地看着老祖母,赤裸着上身。老祖母的青春,被村庄偷跑了,被土地掩埋了,被早早死去的祖父,带到异地他乡,远远地埋葬。祖父死时,瞳孔发散,面色潮红。祖父说,我又看见你悄不叽的模样了。光着身子,沿着那片地,一直跑呀跑。跑到天边,跑到我心里。自此,你的青春就消失了。你找不到了,在时间的荒野里,有很多东西,我们昨天看着,花开的花开,叶绿的叶绿,后来就都看不见了。老祖母,一弯腰,把一朵草花插在花白的鬓发间。那条老狗,“呜呜”了两声,看着西天的云彩,熏醉了老祖母核桃皮样的脸庞。

老祖母,我知道,你一直在播种时间。把种子,一粒,一粒,播种在泥土里。你不会像村子里的青皮子那样,三天两头,走到那片地,看种子是否露出了芽尖。那些种子,其实就撒播在你的心里。你会拈起一缕春天的风,撒一场三月的雨,用松软的梦里的那双手,犁犁耙耙。让种子的床,温和柔软。本来,那些种子就是你的孩子呀,那些庄稼就是你的儿女。长大,长高,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你要做的,不过是在村子里细细梳理时间的绳结。

凌乱的乡村时间,从来没有人告诉你,这一天的日子该如何打理。我们不是流水线上的一员。我们和村子也没有隶属关系。村庄承载我们的时间,我们在村庄的时间里,悠然度日。数鸡;喊狗;和醒来后倒嚼的老牛,诉说在过去的时间里,打捞的忧伤与快乐,失落与满足。村子里的日子亮堂堂的。即便是在凉月满天的夜里,也能听见时间水流一样的念珠声。老祖母猫着腰,把馒头屑放在蟋蟀的洞口;把一片肉,放在老鼠经常走过的地方。在村子里,老祖母不光待人祥和,更希望那些小小的生命,蟋蟀在嘀哩中,安慰我们的孤单,老鼠在夜色里,给我们空虚的时间带来一点点热闹的凌乱。

没有草的土地,是不会收获粮食的。

没有荒废的时间,不叫真正的日子。

我承认,我是老祖母嫡系的子孙。一生下来,就学会了如何在老河滩上虚度光阴。我看一尾鱼,在明净的水流里,闪烁粼光,不厌其烦地在水草间穿梭。它们有很多时间,不用关心所谓的正经事。它们也不用天天想着鲤鱼跳龙门的崇高理想。时间还早着呢——在老祖母的时间荒原里,我们第一要听见自己的心跳,看见自己的影子。然后,才在风里,去寻找大地上的朋友和伴侣。老祖母从未教给我们什么,我也一直没在教科书里看见老祖母说过的只言片语。总之,土地是用来播种的,泥土是用来生长的,时间,只不过是一种必不可少的附庸。我们从时间中来,在时间里消失;到最后,时间并不能证明,谁是小人物与哲人。都会化作飘散在风中的微尘。

老祖母,沿着故乡的田埂,我还能看见你的足迹。小小的,像一个个尖尖的粽子。你生养了我们,给我们铭刻上乡村的刺青,给我们烙上乡土的刻痕。从此,走到哪里,身上的泥土气息,再也挥之不去。

泥土能用来承载什么?

村庄又能寄托什么?

老祖母死了,会不会在一天的清晨苏醒,手搭凉棚,站在村庄的最高处,看村庄之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祖母从来讷言。即便是絮叨,也在寂静的夜里。老祖母只对自己说着话。星星亮了会灭。月亮圆了会缺。日头升起会落。花儿开了会谢。草儿青了会黄。叶子落了,还会再绿。只有风,只有穿越夜色的风,偷偷爬进老祖母的木格窗棂,在季节的记事簿上,记下老祖母凌乱的絮语。

然后,走出村庄,昭告天下。

风拍打着老椿树坚实的躯干,风抚摸着小桥下悠悠的水流。风停驻在老祖母的那片地上,看庄稼一天天生长,青绿,绵延,葳蕤老祖母的时间荒原。

——我看见老祖母变成了一阵风。

多年以后,从他乡匆匆赶回的伯父,请风水先生,在那片地上看上了一方好穴。说是金沙铺地,玉带缠腰。决意,把老祖母从西洼地里迁迎回来。时间凝固着,风不知躲向了哪里,一锹,一锹,将潮湿的泥土翻上来,露出老祖母业已腐朽的棺椁。年过七旬的伯父,哽咽着,老泪纵横。用手,将棺木上的土,一点点拂去。忍着悲伤,将老祖母的棺木启开——老祖母在笑,蓝布大襟上一朵火焰般的花朵,鲜艳而生动。老祖母的脸,红润着,原本核桃皮一样的脸色,看不出一丝皱纹。花白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青丝如瀑。阳光,流苏般洒落,瞬间温软了老祖母僵硬的肢体。

七憨爷说,真真的,一个死去多年的人,就像活过来一样。

老祖母还是化成了一缕风。在启开棺木的刹那,一切将不复存在。伯父痴坐在地,向天哭诉。早知如此,何必找什么狗屁风水先生。

老祖母不会后悔,如愿以偿地安放在属于她的那片地里,春来了秋黄,夏走了雪落。老祖母的那片地,始终生长一茬又一茬的庄稼,和一季又一季旺盛的野草。

守住自己的那片地,人就不会寂寞。自己种下的种子,就能打下自己的收成。老祖母的那缕风,累了就在田埂上歇歇;闲了,就在草尖上刮刮。从村庄到田野,只不过一眼望去的距离,我们在你慈祥的目光里,在你的时间荒原里,还会来来去去。

三、老祖母的时间荒原

老祖母老了。老祖母的时间,荒芜成一片苍茫的冬日原野。

那些鲜活的记忆呢,那些活生生的村庄里的事物,如今,一一逃逸。再也不听从老祖母无声的召唤。我走过老祖母的身后,想拂去粘连在她身上的枯草残茎,和落满双肩的尘埃。老祖母依旧木讷着眼神,忘记了我曾经是她一脉相承,传继下来的孩子。

谁没有过快乐的童年时光呢?仿佛生命的开始,每个人都拥有天使般的清澈与单纯。你赤脚走过的那条小河,冬去春来,野草爬满了老河滩。你的眼神,比河水还要明亮,轻轻掬起,时间的水花,悄然从指缝间流走。老祖母,你不会想起很多年以后,你成了别人的老祖母,我们一一窃取了你的活力与青春。像一架建在村庄里年深日久的房子,昨天抽一块砖,今天掀一片瓦。曾经,我们多么温暖地住在同一片屋檐下,听飞过村庄的鸟语,看门前刺槐树的花,开了一季又一季。我们太不甘于贫穷,不甘于黑黑白白的寂寞,到后来,剥皮抽筋般,摧毁很多缓慢时光里的事物,却依然,还干着一些自以为是的事情。

老祖母老了,老了的老祖母,在她的时间荒原,噤了声。春来时,燕子飞过老祖母的眼帘,再也唤不醒一丝涟漪。秋天时,落叶翻飞,老祖母踟蹰在飒飒秋风里,无怅然,也无欢喜。

村子里的房子,一天天空了下去。牛叫声逃逸,农具逃逸,一些缓慢憨厚的事物,一一逃逸。它们去了哪里?或许是从前吧——老祖母,从你木讷的眼神里,我能读懂。正向行驶的时间轨迹之外,还有另一条通向从前的时间之路。原本,一个人生下来就开始向前行走;到后来,就完全变了样子。有一种叫回忆的东西,会牵着我们的手,像儿时,老祖母牵着我们,一一辨认,这是月亮,那是星星;这是草,那是庄稼。

我们站在时间回溯的路口,呼啸的风,撩起往日的尘沙,冷硬地,灌满思绪。对了,老祖母,你开始日渐苍老的眼神,是不是就要走过冬天,在无尽的时间荒原上醒来,走向繁花似锦的彼岸?

村庄隐忍着,在每一个黎明到来之前,缄口不语。太阳的光芒又能怎样?现实的轰鸣又能怎样?倾轧而过的流水作业,又能怎样?我们在压抑的空间里,已经走了很久。我们在飞扬的尘沙中,已看不清自己来时的面容。我们奢望着,和星空大地一起,享受耕耘播种的快乐。哪怕是泪水,也不曾将我们执著的热望淹没。

老祖母,你不要哭泣。你是不是看见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粗大的麻花辫,灵动的腰肢,走过村庄时,能惊起一股小小的旋风。那些粗憨的庄稼汉子,不以为耻地向你表白着,心中最真实、裸露的想法。有时候,文明不过是刻意给人穿上一件铁裤衩,表面的繁缛斯文,并不能掩饰心中龌龊的想法。一曲花儿、信天游,从民间深处,火辣辣地飘进现实的耳郭。很难说,高雅,就是掩盖了真实的高雅。

清白的月光之下,小河里的水从来没有这样温柔、体贴、惬意地滑过老祖母光滑的肌肤。知更鸟,在夜色中沉浸,虫鸣交织,给老河滩芦苇荡蒙上一层迷幻的色彩。

老祖母,天地一派澄明中,你是村庄里最干净整齐的新娘。撩拨的唢呐,响了三天三夜,宣告一个人处子时代的结束。

扑面而来的烟火日月。寂寞的村庄只因有了老祖母,日子才像模像样,仿佛在清水中洗涤。

有一段时间,我恋上了老旧的光阴。老祖母就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看我翻箱倒柜,找一些老东西。一把长命锁,是老祖母的外婆留下的唯一一件饰物。老鼠,憨态可掬的样子,不知出于前朝哪位工匠的手艺。时间的水流,并未磨灭往昔的镜像,一件小小的器物,不知温暖过多少灵魂。老椅,浸透时光的暗红,光滑的扶手,被打磨成了一弯月牙。老椅只适合老态龙钟。如今,老祖母宽袍大袖地坐在里面,依然有些传统的样式。尽管,我们有时不太喜欢,嫌拘束。可是老祖母的怀抱,谁又不曾依恋过呢?包括那些老掉牙的催眠曲,包括老祖母倦怠着眼神,拂一拂手,让我们到野地里,尽情玩耍。

留下孤单的老祖母吧。忘记那些缓慢的日子?

或者,摒弃一切清贫、简陋与乡村古朴的光阴。让我们都住进十层、百层的云霄,无限漂浮在漫漫的时光旅程?

终有一天,老祖母寿终正寝的那天?终有一天,老祖母不会在村庄里醒来?终有一天,我们像一群失忆症患者,再也找不到村庄与原野,在笙歌之后的一派死寂中,品味失去故乡故土的滋味。

体态臃肿的老祖母,迟钝的手势,再也不能驱赶一群落在田间的鸟雀。祖父扎起的稻草人还在,还在孤单守望什么。村庄里的老屋还在,横断的窗棂,像缺失了牙齿干瘪的嘴唇,任凭一阵风打着呼哨,在时间的荒原上来回穿梭。

我们的脚步走走停停。我们只有在冷寂的刹那,才会偶尔返回曾经的时间轨迹。我们多像一群群欲望的候鸟啊,南去北飞,寻觅一个永远没有谜底的答案。此心安处是吾乡——只能用一种无奈的私语告诉自己,曾经也是一个有家的孩子。

年迈苍苍的老祖母,向地平线走去。老祖母的时间荒原,单薄的炊烟又起。村庄在远处,村庄在近处,村庄在老祖母的心里。

我只记得,除了一条朝向正前方的时间之路,还有另一条道路,蜿蜒在心底。安静,真实,良善,单纯,像一株植物的灵魂。春去秋来,花开花谢,子实结满时间的枝丫。

(《新散文观察》2011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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