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高高小友：
你好，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正在美国布鲁明顿。这是一座小城，也是一座大学城，印第安纳大学就在这座小城的中心，占据了小城中心绝对大的面积。美丽的校园，成为了城市的重要组成部分。可以说，没有了这座大学，也就没有了这座城市。它的校门口对着小城的中心大道——第五大街，市政府大楼就在这条街上。有校园，尤其是街区被校园所簇拥的城市，真的非常漂亮。这样城市，虽然很小，却和完全商业化的大都市如纽约，或者离它不远的芝加哥，大不一样。从校园里吹来的风，是那么清新；从校园里走出来的学生，是那么的充满朝气。
我来的真的是时候，你说巧不巧，正好赶上它的艺术季。这就是依托大学所建成的城市的好处，它的文化和艺术氛围得天独厚。据说在这个长达整个夏季和秋季的艺术季里，将有一千多场包括音乐、美术的活动，遍布在印第安纳大学校园和布鲁明顿这座城市的大小角落。对于一个仅有六万多人口的小城，一个夏季就有一千多场的演出，确实是一个不小的数目，非常令人瞩目。
我赶上的第一个节目，是印第安纳大学美术馆的特展“马蒂斯剪纸：‘爵士’”。在展览的最后一周的周日，将有一场真正的爵士乐演出，是为这次特展专门作曲的音乐会。马蒂斯，你一定知道他，他是法国赫赫有名的画家，号称野兽派的画风，曾经风靡世界，是和毕加索齐名于20世纪的现代画家的巨擘。今年，恰是马蒂斯逝世六十周年。
专门为美术作品作曲，让美术与音乐联姻，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当初，德彪西的印象派音乐，最初的灵感便来自法国画家莫奈的《日出印象》，穆索尔斯基的钢琴组曲《展览会上的图画》，更是用音乐为绘画作品进行旋律素描。艺术如水，总是相通的，我倒真想看看这里是如何将马蒂斯的剪纸化为音乐的。
特展“马蒂斯剪纸：‘爵士’”，是马蒂斯的一组剪纸画，同时展出的还有他的一些速写和为文学作品如乔伊斯的小说《尤利西斯》所作的插图，再有便是马蒂斯的生平照片。显然，光是展览剪纸画，不能布满偌大的展厅，其余的那些是为剪纸画助兴的配角。因为这一组剪纸画，一共只有二十幅，每幅大约长八十厘米，宽六十厘米，只是占了展厅的一面墙而已。这是1942年时马蒂斯的作品，那时马蒂斯已经是七十四岁的高龄，那时，他正在患病中，刚刚经过了十二指肠癌的手术，躺在病床上，体力不支，痛苦不堪的时候。他居然信手拿起了剪刀和纸，剪起纸来。你说他厉害不厉害？这样的作品，格外体现他的才华，更体现他的毅力。这些作品，都被印成了画册，甚至明信片，很好找，你如果有兴趣，可以找来看看，是非常精彩的画作。在这些色彩明快、线条流畅的剪纸中，你能看到他的心情，他的性格，他的毅力和意志。
马蒂斯自己说剪纸帮助他养病，帮助他度过了那一段痛苦并且寂寞难熬的时光。对于马蒂斯，剪纸成了一服良药；对于我们，则看到了他绘画艺术的另一面。剪刀在他的手中，鬼魂附体一般，灵动如仙，鲜艳的色块和诡异的线条，充满难得的童趣。在这组剪纸里，有他的回忆，关于童年看到的马戏团，以及后来旅行和对民俗的印象。1945年，马蒂斯从这些剪纸画中选出二十幅，用水粉重新勾勒一遍，限量印制了两百七十本画册，起名为《爵士》。其中第一百五十本，被印第安纳大学收藏，现在展览的便是有马蒂斯亲笔签名的这本《爵士》。
“爵士”这个名字，为今天的展览提供了艺术的想象与音乐的拓展的空间，也成为了这次特展别致的重头戏。音乐会那天，我便专门去听。音乐会在美术馆里进行，不过是将展览马蒂斯剪纸画的展厅用隔扇隔出一片空间，真正的爵士乐和剪纸的爵士，今天音乐家的爵士和马蒂斯的爵士，便近在咫尺，甚至可以握手言欢，融合一起了。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是不是觉得非常的别致？
音乐会的规模不大，观众有一百来人，前面摆着一架钢琴和一把大提琴贝斯，旁边是白色的幕布，幻灯打上马蒂斯的剪纸画。演奏钢琴的叫克里斯多夫，专门从波士顿赶来，所有的作曲出自他手，他从2009年开始创作，到2012年完成了对马蒂斯这二十幅剪纸画的音乐创作。贝斯手叫阿伦，是印第安纳大学专门教授爵士乐的教授。每一段音乐开始的时候，幕布上会打出马蒂斯的剪纸画；每一段音乐结束的时候，会有一个人出来朗诵一段关于马蒂斯和他的这几幅剪纸的介绍。
这是一场沙龙式的音乐会，安静，优雅，摇曳的烛光，代替了爵士里应该有的那种如蛇一般灵动喷射的火焰；尤其是修复甚至是改造了爵士乐和马蒂斯画中那种来自底层的民间色彩。克里斯多夫说他的音乐融有爵士乐和现代音乐，在我听来，爵士乐那种明显的节奏和即兴的成分，并不明显；而现代音乐的成分似乎也不多；更多的是古典的回顾，山高水低，云淡风轻，无形中倒也多少吻合了当年马蒂斯用剪纸来疗伤的平和心情。明朗的乐声，和适可而止、欲言又止的爵士节奏，洋溢在钢琴与大提琴的呼应中，淡淡地撩拨着马蒂斯的那些萤火虫般明灭跳跃的童年回忆，抒发着马蒂斯在这些剪纸中渗透的对人生积极乐观的感情，和面对病魔不屈服的意志。
其实，马蒂斯的这些剪纸画，大部分我都曾经看过，只是分散在画册中，甚至明信片中，有好几幅，在我的孩子小的时候，我和孩子都拿来剪刀和杂志花花绿绿的封面，照葫芦画瓢，一地彩色纸屑地剪过。所以，我看着马蒂斯的剪纸画，都很熟悉，很亲切；而听到为其配的音乐，有些似是而非，显得有些遥远。或许，这是克里斯多夫对马蒂斯的理解和想象，还有他自己的一份回忆。面对同样一幅画，每个人的理解和感受都不会一样，这关系到他观画时的心情和瞬间的回忆。这就是相比具象的绘画，音乐独有的延展性和丰富性，它能够为你提供和你自己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参照和想象，一种你自己完全没有想到的新天地。这就是音乐特殊的地方，它能够延伸绘画的空间，和自我想象的空间。马蒂斯在印制两百七十本剪纸画《爵士》时说，这是用剪刀剪出来的画。那是属于画家的实验。如今，可以说这是属于克里斯多夫和阿伦的实验，是他们借用马蒂斯的剪刀剪出来的音乐。
其实，对我来说，与其说感动于克里斯多夫和阿伦的音乐，不如说更感动于马蒂斯的剪纸。因为，那些剪纸是马蒂斯在七十四岁高龄同时又是病重在床时候的作品呀。高高，你可以想象一下，这得需要付出多么大的毅力，同时，又该是出于内心对于艺术多么大的爱，才可以做得到的呀。否则的话，病了，只是在病床上忍受着病痛带来的痛苦，甚至整天哼哼呀呀的；即使没有病，这么大年纪了，只会养尊处优，还会有这样如此富于灵性的剪纸出现吗？没有了这些剪纸，音乐便无从谈起。或者说，音乐是这些剪纸中所蕴含的，这些剪纸本身就是一曲最美好最感人的音乐。
所以，高高，我要对你说，也许，我们都不可能成为马蒂斯一样杰出的人物，但是，我们可以学习他的这种精神。这种精神，起码包括这样两方面：一是他对于他所从事所追求的事业的热爱；一是他为此面对人生意想不到的困难的时候愿意付出的代价。这不仅需要一个人的才华，更需要我前面所强调的毅力。这就是我为什么今天刚刚听完音乐会马上给你写这封信的原因。我希望你能学习马蒂斯的这种精神，对你现在的学习要热爱，同时要有毅力，面对困难要勇于付出努力的代价。如果遇到困难的时候，你要想一想，你所遇到的那些困难，会比马蒂斯的还大还难以克服吗？这样的话，你就会坦然面对这些困难，你的眼前就会出现马蒂斯的这些剪纸的画面，你的心里就会响起令人感动的音乐。
亲爱的高高，你不会以为我是在给你上课，借马蒂斯来替代你的老师，或你的爸爸妈妈，来教育你吧？
音乐会结束的时候，克里斯多夫站了起来，向观众表示感谢，同时，他转过头，举起手臂，向身后幕布上出现的马蒂斯像挥了挥，表示敬意。我们确实应该向马蒂斯表示敬意。亲爱的高高，看完我的这封信，我想你也一定会对马蒂斯表示敬意的。
祝你培养你坚强的毅力，祝你热爱学习，祝你身体健康！
想念你的肖爷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