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啊。”天宇然说，“我的梦想，就是不要默默无闻地死去。”
唐苏苏被这个古怪的梦想逗笑了：“你觉得自己能实现吗？”
“千万分之一，不代表没有可能。”如此莫名其妙的话，天宇然却说得很自然。
出发去军校报到的前一晚，天宇然约唐苏苏在花园见面。唐苏苏见到眼前的景象，立刻就惊呆了。花园里的蔷薇在暗色的叶中发光，组成一个又一个星星的图案，与天上的群星交相呼应。美丽的景象让少女热泪盈眶，她不需要问，就知道这是天宇然做的。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天宇然说。
“这让人印象深刻。”唐苏苏哽咽着说。她想她会永远记得这晚。如今和园丁家的小怪物分别，不知何时能见。
“还记得你被困在矿坑，然后我来救你吗？”唐苏苏问，“其实你说的话并没那么气人。我之所以假装生气，是因为感觉自尊有点受伤……现在想想，那根本不算什么。我觉得，只有你算是唐家最了解我的人。真奇怪，我们明明没见几次，明明都不算朋友，可我就是这么觉得的。”
“矿坑什么的，我已经忘记了。”天宇然想了一会说。他其实还记得的，一切关于唐苏苏的东西他都记得很清楚。可不知为何他还是否认了。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天宇然拉着唐苏苏走到花园的一角，在一片黑暗中，一朵向日葵开得格外绚烂。
“好漂亮的向日葵！”唐苏苏惊喜万分，她以前从未发觉，花园的角落居然种着一朵向日葵。
“它一般都是什么时候开花呢？”唐苏苏好奇地问。
“在你快乐的时候。”天宇然望着唐苏苏，笑得眯起眼睛。
之后天宇然就去了军校。军校的生活当然很艰苦，对于天宇然这种体力不好的学生来说更是如此。每一天的学习，都在考验着天宇然体能的极限。有时候天宇然觉得，若不是求生的意志支撑着，他真的要活不下去。
是的，他不适合这里，他知道，他比谁都懂。但他也明白，他别无选择。天才了解自己，了解别人，也了解世界，但是他没有能力去改变，这就是悲剧中最疼痛的部分。
如果说军校的生活是一片黑暗，那么唐苏苏的信就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两个人一直靠信件维持着联系，他们喜欢在信的末尾画一朵向日葵，像是对暗号一样。
“天宇然，你走之后向日葵就再没有开过花，你一定是骗我。”唐苏苏在去机械师学院报道前，如此抱怨道。
天宇然看着信件笑出声来。
10.2 加百列降临
唐苏苏去机械师学院报到后，两个人的联络慢慢减少了。在军校呆了大半年后，天宇然的体格明显比原来强壮了不少，当然这份强壮的背后，少不了血与汗的付出。
在军校中天宇然学会了收敛。他变得沉默寡言，曾经经常浮现在脸上的笑容被冷硬的面部线条所取代。他不轻易表达自己的看法，能怎么低调就怎么低调。他将他的天才抑或怪异深深地隐藏起来，这样虽然他的朋友不多，但是敌人也没有。学生们都觉得他畏畏缩缩，缺乏军人应有的骨气，但没有人会了解一个天才的痛苦。
一天，天宇然在自己的寝室里无聊地玩着抛球。他将橡胶球扔到墙壁上，弹回接住，又继续扔。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老师来敲门让天宇然赶紧到会议室，有重要的事要跟他说。天宇然捏着橡胶球有些发愣，他已经十分收敛了，因此不明白老师忽然找他到底是什么目的。
天宇然跟着老师走进会议室，当房门在身后发出关闭的闷响时，天宇然看清房间里的是两位军官。一位军官头发花白，胸口是琳琅满目的勋章，肩上的军衔示意他是一位上将，另一位年纪轻的军官是他的副官。
上将目光威严，但当他望向天宇然时，叼着雪茄的嘴立刻咧出一个夸张的弧度。那种直达灵魂的真切笑意，就仿佛天宇然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瑰宝。
“我们看过你的智商检测成绩，知道你有着一枚异常发达的大脑。”上将弹落雪茄上的烟灰，“我们目前有个新项目，需要你这样的人帮我们完成。那是最先进的生物技术和机械技术的融合，如果成功的话，就能创造出欧荷帝国的神，更确切地说，你能成为欧荷帝国的神。对于这些，你感兴趣吗？”
“如果成功……也就是说，有失败的可能。”天宇然的目光中闪烁着戒备，“你们是要拿我当实验品吗？”天宇然是个对万物都抱有旺盛好奇心与求知欲望的少年，但也正因为如此，在曾经的岁月里他受尽嘲笑与排挤。
“任何新事物的诞生都有一定风险。”上将意味深长地笑着，“你是害怕失败的懦夫吗？”
天宇然望着上将，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来自童年的痛苦记忆在脑海深处翻飞着，天宇然知道他不是懦夫。在灵魂深处，他始终保持着一份天才的单纯与孤勇。
“年龄适合，资质适合，你简直就是这个项目的不二人选。所以我很希望你能答应。”上将继续劝说。
“如果答应，我会得到什么？”天宇然依然十分戒备。
“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上将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你之所以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因为这个项目的成功率很低，是吗？”天宇然的语气与他的眼神一样有些咄咄逼人。年长的军官下意识地回避了他的视线。
“天宇然，能请问你的父母是做什么的吗？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父母生了你这样聪明的孩子。”这个时候，年轻的副官语气柔和地询问。
“我父亲是园丁，妈妈是家庭主妇。”
“那么你是只丑小鸭。”上将笑了，“天宇然，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这样一种在欧荷帝国十分流行的说法：这世上能混得有头有脸的人，只占全人类的千万分之一。如果你答应加入我们的项目，你就有机会成为这千万分之一。这就是你能得到的。我无法骗你，这个项目确实有风险，而且毫无疑问，作为实验品你必须忍受不少痛苦，但我认为，在那千万分之一的诱惑下，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我答应。”天宇然在思索五秒后，坚定地给出了他的答案。
因为这个项目的保密协定，天宇然和唐苏苏中断了通信。他悄无声息地离开军校，进入拥有严密监控系统的实验室。
后来天宇然才明白，所谓的“项目”，指的是目前军队科学家正在研发的芯片。他们想用这个芯片，让人体和机械进一步统一。军队中的科学家并不满足于“一人控制一武器”的传统机械师，他们想要创造能够单人控制多台军械的新概念机械师。而毫无疑问，天宇然就是这个项目的试验品。
之前军队也找过一些试验品，可是都失败了。失败了的试验品中，有些人可以像普通人那样生存，而有些不得不在余下的生命中忍受精神紊乱的痛苦。
每次试验完毕，从试验台上下来时总归是痛苦的。不是想干呕，就是大脑一片混乱，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这个时候天宇然会努力平复心绪，在诸多深入骨髓的悲伤的记忆碎片中，寻找绽放的向日葵和那个梦想成为服装设计师的女孩的笑靥。无论他的记忆被试验搅乱多少次，无论悲伤的回忆啃食他多少遍，只要他还能找到向日葵以及那个女孩，他就确信他还未崩溃，他还可以撑下去。
在承受一次次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之后，研究终于有了众人想要的结果。
那天，天宇然从试验台下来，脑袋像往常那样昏沉沉地，但是他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六年前刚刚踏入军校的他，和现在的他已经不一样了。
一场荣耀的晋升，一次痛苦的蜕变。
天才的大脑，终于有了它的用武之地，像沉睡的巨龙终于被唤醒。
负责项目的科学家告诉天宇然，他们成功了。这也就意味着世界上第一位新概念机械师已经诞生。这个项目的耗费实在太大，因此可以肯定的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天宇然会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从此你不再是天宇然。你的过去，你的家庭，将作为机密资料严格封存。”科学家如此对天宇然说道，“从今以后，你的代号是‘加百列’。”
“加百列？”刚从试验台下来的天宇然有些回不过神来，只能机械地重复着科学家的话。但是他能够感受到这三个字的分量，用无数痛苦换来的这三个字对他来说有十分重大的意义。他的内心深处波涛汹涌，他很想抱头痛哭，可他只是迷惘地望着面前的科学家，一动不动。
“从今以后你会以全新的身份活下去。”科学家拍一拍天宇然的肩膀，“项目成功了，所以开心一点吧，你是欧荷帝国最强的战斗力，你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那千万分之一。”
天宇然心头巨震。他想笑，却笑不出来。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其实很多东西都没有变，但有所变化的是，曾经很多人不理解他，而现在，他已经不需要那些理解了。
他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一瞬间，天宇然的眼神变得明亮起来。
“你有自己想要的武器吗？”科学家问道，“就算是新概念机械师，也得有一把自己最熟悉的武器才好。你想好做什么样子的武器了吗？”
天宇然手捂额头看着科学家，因为一时没有具体的想法而沉默。
“我会给你一个零件，那样你的武器就会成为一把‘锁’。具体功效，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科学家为天宇然做出的机械武器命名为神圣审判，它的外表看起来不过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军刺。
军队为天宇然开了特例，天宇然没有参加过任何正规学习，也没参加过任何一场考试，就有了S级的机械师证书。
“其他机械师必须前往学校才能得到正规的等级认证，但你已经花了很长时间在实验室，以后也会花更多时间在这个项目上，所以普通机械师之路自然不适合你。”科学家对天宇然说，“但你要记得，S级机械师的身份，对你来说可不是那么简单，它不是一种荣耀，而是危险的象征。”
“危险？”天宇然还不太能理解这个词。以前，在他没参与进这个项目前，从来没有人会觉得他这样的异类“危险”。
“你是欧荷帝国最厉害的机械师，也就是最厉害的武器。”科学家点了点天宇然心脏的位置，十分严肃地告诫着，“你要谨慎使用你自己，不然会有很多人遭殃。这点，你明白吗？”
天宇然重重地点了点头：“明白。”
此后，创造新概念机械师的项目，被大家称为“加百列工程”。
自天宇然参与进加百列工程后，他就断绝了和外界的联系。他一直生活在有严密监控的实验室中，项目成功后，他也是在规定的军用基地中活动，练习芯片赋予他的特殊能力。
他闭上眼睛，让意识如同电流一般在机械的内部结构中游窜。他尝试着操控基地中的每一样机械，飞机、武器还有机器人……一切都很顺利。
基地中有受训的新兵，也有负责训练的老兵、军官等。在他们当中，天宇然是最特殊的。天宇然没有固定军衔，但是无论什么等级的军官见他都要绕路走。天宇然才从实验室里出来，科学家怕他缺失生活及社交能力，于是为他配置了一位年轻的副官，负责天宇然的日常琐事。
于是全基地的军人每天都会看见天宇然带着他年轻可爱的副官安娜昂首阔步地招摇过市。
所有人都不敢和天宇然交流，除了不得不和天宇然交流的安娜。这和最初那种被孤立的感觉出奇地相似。有一天午餐时间，天宇然拦下一位新兵，想要和他交流一下外面的世界，然而新兵面色惨白，转身就想跑。天宇然莫名地有些生气，他一把捉住新兵的肩膀，新兵吓得立刻跌倒在地，手里的餐盘扣在地上。
天宇然忽然了解到一个事实，孤独的人始终会孤独，不论他是不是千万分之一，不论他是不是众人景仰的S级，这种孤独更像一种宿命。
这样的命运让天宇然有些愤怒，但又不知该如何发泄。第二天清晨，早起的士兵们看到全基地的机器人在操练场上排成方阵跳姿势滑稽的广场舞，顿时惊骇万分。
“是加百列！是他操控着机器人！”有士兵指着观看台的方向惶恐地大喊，众人望过去，只见天宇然坐在观看台上，双眼望着远方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场骚动很快传得人尽皆知。不少士兵被天宇然吓得不轻。一大清早就看见全基地的机器人在跳舞，和一起床就看见拖鞋在飞一样恐怖。
六年前将天宇然带入实验室的上将再次找到天宇然。上将是整个基地中军衔最高的军官，而他望向天宇然的目光，也不再是六年前那种望着学生的略带慈祥的目光了。此时，就连上将的目光中都带着惧意。他望着天宇然，就像望着一头无法被驯服的猛兽一般。
“等你能很熟练、很正规地使用芯片时，我就任命你为军官。所以如果想要更多的荣誉以及权利，你就要乖乖地，明白么？”上将和天宇然说话的时候，神态语气依然是威严的，但他却一直和天宇然保持着八米的距离，一步都不敢靠前。
天宇然点头说明白后，上将就转身离开，一刻不愿多留。
三个月后，天宇然终于被许可在副官的陪伴下离开基地。他行走在既熟悉又陌生的繁华街道上，就像在古堡中幽禁了太久的王子，对一切平凡琐碎的东西都深感好奇。
六年的时间，足以将一个园丁的孩子改造成一个国家最先进的人形兵器，也足以将整个国家改头换面一次。天宇然用加百列的眼睛望着眼前的一切，是欣喜也是悲凉。
天宇然走进一家花店，形形色色的花被装点成各种造型。天宇然停在一束向日葵前，一瞬间，潮水般的记忆汹涌而来，天宇然的眼睛忽然失去了焦距。
那是很深很深的记忆。一朵向日葵，扎根在痛苦的土壤中，悲伤是它的养分。无数次的试验令天宇然麻木，但也有好处，那就是他再也不用被以前的记忆纠缠了。现在，脱离伊甸园般的基地，曾经的记忆又再次复苏，他什么都记起来了，记起他是一个园丁的孩子，记起他是个不被理解的怪物，记得阿木嘲笑他说，他永远无法成为那千万分之一。
“我要去找一个人。”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宇然已经将一束向日葵拽在手里，紧紧捏着。
“谁？”安娜惶恐地望一眼天宇然，随即陪着笑脸将一沓钱搁在即将发火的店长手里。
“我在‘引路针’里设计了定位系统，应该能很顺利地找到她……前提是她随身携带着那根杖子……”天宇然呢喃着安娜理解不了的语句，略显慌张地掏出手机搜索位置信息。然后他松一口气，露出副官极少见到的清浅笑容，“太好了，她带着。”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安娜简直要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宇然拽着安娜返回基地，然后迅速开启一架最新款的轰炸机，坐了上去。
“你要去干什么？”安娜站在天宇然身边问。
“找人。”天宇然十指搭桥，说得风轻云淡。
“向她炫耀吗？”安娜瞪大眼睛环视四周，“我想……你能做到的。”
凭借加百列的特殊天赋，天宇然仅凭意志就轻而易举驾驶起一架飞机。他们迅速驶向唐苏苏所在的地方。这一路上，天宇然的脑海里充满了唐苏苏的身影。
六年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改变一个国家，那么他记忆中的唐苏苏，是否还是原来那个唐苏苏呢？
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飞机慢慢停稳。天宇然走下飞机，才发现是在机械师学院门口。
看来唐苏苏果然没有逃脱家人给予她的禁锢，在被迫做一位机械师。天宇然眯起眼睛，心想命运真是离奇。她一定不会想到，此时他已经是S级的机械师了。
天宇然立刻在人群中找到了唐苏苏，她和六年前一样，一脸的不快乐。
唐苏苏也立刻认出天宇然，刹那间落下两行泪水。六年能改变太多东西，但是改变不了他的眉眼，他的神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