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那边去看看吧。”叶晨叫了我一声，我才从刚刚的恍惚中回过神来，跟着我一起缓过神来的还有那头狮子，我看了一眼，那双眼神苍老凄凉，带着夕阳最后一抹黯淡的光亮，属于它的时代从它一踏进铁笼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结束了。
我和叶晨每到一处都会停下来，每看到一种动物都会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触，动物被圈在了牢笼里，失去了自由，我们也被一种又一种无形的东西圈了起来，这种东西虽看不见，却比牢笼坚固的多，我们努力了一代又一代，前赴后继了一群又一群，仍未能动得了这种东西分毫，这种东西不断压抑束缚着我们，磨掉了我们的闯劲与韧性，让我们变得圆滑世故了很多，我们慢慢学会了逆来顺受，学会了忍气吞声，学会了随波逐流。
总以为只要变成一匹马，一只鸟，就能忘却世间的纷纷扰扰，可是现在才发现，即使变成一匹马，一只鸟，也仍有各自的忧伤与烦恼，就像那只曾经纵横草原的狮子一样，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困守牢笼，当我们驾驭别人的时候，一定有另一个人在驾驭着我们，别人的自由在我们手里，我们的自由又在别人手中，这世间，哪有什么绝对的自由。
“高中的时候，我经常坐在宿舍楼下的那条小河边，读读书背背单词。”叶晨看着静静横在眼前的护城河，对我说，声音很低，像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却很清晰，整条河的水把它洗了个通透。
“毕业以后你又回去过吗？”
“没有，你呢？”
“我也是。”
“真想再回去一次啊。”
“我也是。”
有风吹过，护城河的水又微微动了起来，我干涸已久的记忆也被吹起了丝丝涟漪，一片又一片绿色从天边飘来，在我眼前飘落，缀满整条河，一阵又一阵读书声从那条小河里泛起，涌入天际，化作细细的雨，把我灰色的眼睛淋了个透明。
那些已经过去了的一切，都不会再回来了，就算能够回来，也没有当初的那种感觉了，就算有当初的那种感觉，我也不是以前的那个我，你也不是以前的那个你了，我们都已经老了，老在了一夜之间。
美好的事物总是很短暂，回忆比美好的事物还要短暂，来的快去的更快，只在一眨眼，一转念，这个时刻一过，占据我们整个脑海的是最现实的生活。
“工作还在找吗？”
“还在找。”
“真的决定不再上船了吗？”
“看看吧。”叶晨想了很长时间，才回答我，他是在担心半年以后还在找工作，当初想上岸，是为了能够更好一点的活着，如若在岸上活不下去了，海里的那点风浪又算得了什么？
“不要着急，我开始的时候也这样。”我不能确定，我说出这句话时是一种什么样的语气，我更不能确定，这句话会对叶晨有什么作用，叶晨只是看着那条河，一句话都不说，我就这样陪着他静静的站着，我会偶尔看看叶晨，他的目光飘忽不定，从河里到岸上，从岸上到河里，我不知道此刻的他正在想什么，就连他自己也应该不知道。
我和叶晨站了很久，那一刻，时间仿佛又停了下来，映射在我脑海里的只有那条河，这条河已经存在了几百年，几千年，我站在河边，就像站在了地老天荒里，一切的声响都掉进河里去，只留下两具空空的壳在风化千年的河岸边一点点剥落。
我和叶晨走出了那扇门，我往左，他往右，我和他各自需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穿越大半个城，在那里，有暂时可以让我们栖息的地方，一个多小时后，我们的脚步会停下来，但是我们的灵魂仍旧在飘荡，至少飘荡至翌日天明。
“到了吗？”
“到了，兄弟。”
这几个字，可以让我们彼此的灵魂在今夜，能够早一点安息下来。
一个月后，我拨通了叶晨的电话“找到工作了吗？”
“找到了。”
“什么工作？”
“保安。”
放下电话，我的脑海里便闪现出勤奋好学的叶晨，穿着一身保安制服，站在烈日炎炎下，拼命敬礼的情景来，事情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可事实就是这样，我们都知道，未来在等着我们，可是未来不知道，我们也在等着它，远比它要着急的多。
两个月后，我接到了叶晨的电话“有时间吗？出来见见吧。”
我又看到了叶晨，看到叶晨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孩，听到叶晨对我说‘这是我的女朋友’的时候，我的眼睛都掉在了地上，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事情就是真的，我很想象得出，一向沉默寡言的叶晨怎么会用这么短的时间便能追到女孩子，可是女孩笑容里的温柔体贴和叶晨之间默契的眼波流转告诉我，这是一种我永远也想象不出来的浪漫。
更让我惊讶的是，叶晨比以前变的开朗了许多，一直都是他在讲，我偶尔才能插上几句，仅仅两个月的时间，叶晨像是完全换了另外一个人，微笑始终挂在眼角，目光始终在女孩半米不到的地方。
“还准备上船吗？”
“不上了，我准备正儿八经找份活，好好工作。”
我知道这一问是多此一举，我也知道叶晨说完这句话会看看女孩，我还知道女孩会回以叶晨一个微笑，就是这个微笑，将叶晨心头的悲伤迷茫一扫而空，给这艘即将沉没的核潜艇注入了新的动力，终于冲破两万五千米的暗流巨浪，游弋于湛蓝的海面之上，永远不会再沉没。
街灯的光打在女孩娇小的身躯上，把那抹笑容衬托的那样美，跟在叶晨身后，慢慢向前走去，只有细细的风和轻轻的脚步声，像极了王家卫电影里的场景，我总是感觉，发生的每一幕都像是一部电影，主角换了一个又一个，只可惜全都不是我，我只是电影外最忠实的看客，连个群众演员都不是。
我看看叶晨的最新动态，签名已经改了，改成了‘快乐的核潜艇’，正在那片叫做爱情的海洋里畅快的航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