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494100000011

第11章 登高——胡也频(1)

张妈在厨房里用竹帚子洗锅,沙沙嚓嚓的响,也象是昨夜的雨还没止,水落上涟涟地流下的雨漏……偏是这一天就下雨!初醒来,在睡后的惺忪中,听见这声音,我懊恼。其实,象一清早乍开起眼睛来,在床上,当真的,就发觉是雨天,这在平常,却是妙极的一件乐事。因为,落起雨,雨纵不大,南门兜的石板路全铺上烂泥,是无疑的,那末,我们便借这缘故,说是木展走到烂泥上,会溜滑,会翻跟斗,就可以躲懒不上学了。倘是落大雨,那更好,假使我们就装做好孩子模样,想上学,大人也要阻止的。早晨下起雨来真有许多好处!象念书,作文,写大字,能够自自然然的免去,是一件;象和那肮脏的,寒酸气饱满而又威严的老秀才不生关系,这又是一件;但给我们顶快活的,却是在家里,大家——几个年纪相似的哥妹们聚在一块,玩掷红,斗点,或用骨牌来盖城墙,弹纸虾膜,以及做着别种饶有小孩子趣味的游戏:这之类,是顶有力的使我们盼望着早晨的雨。因此,几乎在每一天早晨,张开眼,我就先看窗外,又倾耳静听,考察那天空是否正密密杂杂的在落雨。雨,尤其是早晨的,可说是等于给我们快乐的一个天使。但今天,因是九月初九,情形便异样了,怕落雨。在昨夜里听到了雨声,我就难睡,在担忧,着急,深怕一年中只有一次的登高,要给雨送掉了。所以,把张妈洗锅的声音,就疑为雨漏了。

证明是晴天,这自然得感谢金色的太阳!阳光照在窗外的枣树上,我看见,满树的枣子还映出红色,于是狂欢了:这真是非同小可的事!实在,象一年只有一天的登高,真须要晴天。要是落雨,你想想,纸糊的风筝还能够上天么?想到小孩子们不多有的快乐日子,天纵欲雨,是也应变晴吧。这一天真比不得中秋节!中秋节落起雨来,天阴阴的,这对于要赏月的大人们是扫兴极了,但小孩子却无损失,我们还可以在房子里,照样的吃我们所喜欢吃的烧鸡,喝我们的红色玫瑰酒……登高就不同了,若落雨,那只是和我们小孩子开玩笑,捣鬼,故意为难,充满宣战意味的,等于仇敌,使我们经过了若干日子以后还会怀恨着。

天既然是晴,不消说,我心头的忧虑就消灭了。

爬下床,两只手抓住不曾束紧腰带的裤头,匆匆地跑到房外找锵弟。他也象刚起床,站在天井边,糊涂的,总改不掉初醒后的那毛病,把鼻涕流到嘴唇上,用手背来往的擦,结果手背似乎净了些,满嘴却长出花胡髭了。

“妆一个丑角你倒好!”这是斌姊常常讥笑他。

“丑角,这是什么东西呢?”他反问。

“三花脸!”

因为三花脸是顶痞而且丑的,锵弟知道,于是就有点怕羞。关于他的这毛病,我本来也可以用哥的资格去责备他,但我也有自己的坏毛病在,只能把他这可笑的动作看做极平常的一件事,如同吃饭必须用筷子一样的。要是我也学斌姊那样的口吻去讥笑他,虽使他发臊,可是他马上就反攻,噘起嘴,眼睛一瞪,满着轻蔑的说:

“一夜湿一条裤子,不配来讲!”

想到尿床的丑,我脸红了。因此,这时看见他,为了经验,就把他很滑稽的满嘴花胡髭忽略去,只说我们的正经话。

“见鬼,我以为还在落雨……”我说。

他微笑,手从嘴唇上放下来,又把衣衫的边幅去擦手背。

“你知道昨夜里落雨么?”

“知道。”他回答:“可是我要它晴;若不晴,我必定骂他娘的……”

“你又说丑话了!”我只想;因为这时的目的是贯注在登高,放纸鸢,以及与这相关的事情上面。

无意的,我昂起头去,忽看见蓝色无云的天空中,高高低低,错落的,飘翔着大大小小的各样纸鸢:这真是一种重大的欢喜,我的心全动了。

“我们也放去!”我快乐的喊。

“好的!”他同意:“到露台上还是到城楼顶去?”

“你快瞧,”我却指着从隔屋初飞上去的一个花蝴蝶。“这个多好看!”

“那就是癫头子哥哥放的。”

这所谓的癫头子哥哥,他的年纪虽比我们都大,却是我顶看不起的一个人;其鄙薄的原因,也就是那个癫,痴得使人讨厌,把头发变得黄而且稀少,在夏天总引了许多的苍蝇盘旋那顶上。并且,他除了会哼“云淡风清近午天”的这句《干家诗》之外,别的他全不懂,这也是使我这个会作文的年轻人不生敬意的一个原因。但这时,看那只多好看的花蝴蝶纸鸢是他放的,心中却未免有了愤愤,还带点嫉妒。

“是癫头子放的,不对吧。”我否认。

“谁说不是?”锵弟说出证据了。“昨天在下南街我亲眼瞧他买来的,花一角钱。”

我默然!心中更不平了,就说:

“癞头子都有,我们反没得!”

“可不是?”

“我们和妈妈说去……”我就走;锵弟跟在我脚后,他又把衣衫的边幅去抹嘴上的花胡髭。

母亲正在梳头。

“妈妈!”我说,一面就拉她往外走。

“做什么?”她问,“这样急急忙忙的?”蓖梳子停了动作,一只手挽住技散的头发,转过脸来看我们。

“你瞧去,多好看的一个纸鸢——花蝴蝶!”

“这也值得大惊小怪?”

“那是癫头子哥哥放的。妈妈!他都有,他还只会哼《千家诗》……我们却只有两种纸平式的。”

母亲笑了。

她说:“忙什么?等一忽陈表伯转来,他会买来一个比谁都好看的纸鸢——”

“给我么?”

“是的。”

“那么,我呢?”锵弟问。

“给你们两个人——”

我看锵弟,他也快乐了。

“好,好,给我们两个人……”笑着,我们就走开了。在天井里,我又抬起头,看那满天飞扬的大大小小的各样纸鸢。

除了向天上那些东西鉴赏和羡慕,我就只想着陈表伯,望他快转来。这时,在又欢喜又焦急之中,对于陈表伯去买的那纸鸢便作了种种想象:我特别希望的是买了一只花蝴蝶,比癫头子哥哥的那只强,又大又好看。

许多的纸鸢都随风升高去,变小了,辨不出是什么样。新放的又陆陆续续地飞起:象这些,虽说是非常的宛约,飘逸,近乎神话的美,但于我却成了一种嘲弄。

“你怎么不来放呀?”也象每只的纸鸢当飞起时,都带着这意思给我。

我分外地焦急了——这也难怪,象尽在天井里瞧望着,可爱的陈表伯终不见来。

接着便吃早饭了。

饭后,为要制止心中的欲望,或惆怅,便把我所喜欢而这时又极不满意的那只双重纸平式纸鸢,从床底下拿出来,和锵弟两个人,聊以慰借的,在天井里一来一往的放了一阵。放纸鸢,象这玩儿,若是顺着风,只要一收绳索,自然的,就会悠悠地升起,飞高了;假使是放了半天,还在一往一来的送,其失败,是容易想见那当事人的懊恼。

“索性扯了,不要它!”看人家的纸鸢飞在天空,而自己的却一次一次的落在地上,发出拍拍的响,我生恨。

“那也好。”锵弟也不惬意。

纸鸢便扯了。

然而心中却空荡了起来,同时又充满着一种想哭的情味:怀恨和一些难舍。

我举眼看锵弟,他默然,手无意识的缠着那纷乱的绳子。

想起种种不平的事,我就去找母亲,锵弟又跟在我脚后。

母亲已梳好头,洗完脸,牙也刷过了,这时正在扑粉,看样子,她已知道我们的来意,便说:

“陈表怕就会转来的。”

“早饭都吃过了,还不见!”

“登高也得吃过中饭的。”

“你瞧,人家的纸鸢全放了!……”

锵弟更鼓起嘴,显然带点哭样。

母亲就安慰:“好好的玩一会吧,陈表伯就会转来的,妈不撒谎。”

我们又退了出来。

天空的纸鸢更多了。因此,对于陈表伯,本来是非常可爱的,这时却觉得他可气,也象是故意和我们为难,渐渐地便生起了愤恨。锵弟要跑到后西厢房去,在桌上,或床头,把陈表伯的旱烟管拿出来打断,以泄心中的恶感,可是我阻止他。

“他是非常可恶的,”锵弟说:以后我不和他讲话,他要亲我嘴,我就把他的花胡须扯下……”关于这,我便点头,表示一种切身的同意。

我们真焦急!

同类推荐
  • 安慰书

    安慰书

    小说由一起杀人案件切入,引出一段爱恨纠缠的家族恩怨故事。原本拥有大好未来的24岁青年陈瞳身陷命案,情节恶劣,引发全城民愤。陈瞳母亲拜托知名律师石原帮她儿子脱罪,而奇怪的是,陈瞳拒绝配合,宁可受判。随后,在层层拨开的案情梳理中,石原惊奇地发现案件背后另有隐情。
  • 套中人:契诃夫短篇小说精选

    套中人:契诃夫短篇小说精选

    收入这本《套中人——契诃夫短篇小说精选》的14个中短篇都是契诃夫 小说的代表作,按发表的先后顺序排列,从中可以鲜明地看出契诃夫创作 思想发展的脉络,越到后来越深刻。
  • 福地

    福地

    在清明节这天,程天歌从县上回到村里,准备给他爷爷动动棺。在他们老家,清明节、中元节、下元节这三个节日,是修坟动土、移骨安葬的最佳时机。在回去的前一天,他就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村里人已经让他召集得差不多了。父亲抱怨说,现在,村子一拆,人散在各处,不好往一起拢;为这事儿,可费了我老鼻子劲儿。父亲还说,你在县上当干部,迁坟的事儿,大家伙儿都看咱家哩。你愿意带头儿,他们自然也没话说!只要咱家一动,别家都跟着动,你的工作就算是打开局面了。程天歌听到这儿,心里竟莫名有些感动,握着电话的手开始颤抖,鼻子酸酸的,连眼眶都湿润了。
  • 尿祸

    尿祸

    尽管我要写的几个人物没有载入任何史书,没有被史学家以及任何人称之为“民族英雄”,但是,他们的故事却被人们传诵了几十年,而且他们已拥有了一座庞大的红石敖包。由此可以证明,它将是一个动人的故事——驼道尽头的耻辱驼队在沙漠中缓缓行进,驼铃叮咚……巴根眼睛盯着索丽娅的脊背,心痒得不行。索丽娅骑在驼峰上,衣服将肩头、腰肢箍得浑圆,随着驼峰的起伏使得她整个后身都活跳起来。巴根真想跳下自己的驼背跃到她的身后,可是他不敢。
  • 亚细亚的“主义”

    亚细亚的“主义”

    去年(2007)夏天的一个晚上,我突然接到从青海打来的一个电话。是青海省政协的一个回族青年干部,他通知我,后天在西宁,要举行服部幸雄老人的骨灰安放仪式。届时受到过服部援助的许多蒙藏回汉的各族师生,还有服部夫人和子女都将抵达西宁。知道我是逝者的生前友人,他希望我能够参加。我沉吟了一会儿。老人白发飘飘、满口乌珠穆沁的音容浮上眼前。第二天夜里,我飞抵了西宁。早晨,在西宁凤凰山,罕见的仪式开始了。我目击着一个日本人的遗骨,在喇嘛的紫红袈裟和回族的雪白帽子环绕下缓缓放入墓穴。
热门推荐
  • 幸福的法则

    幸福的法则

    这是一本类似于《菜根谭》的书,书中并没有一个贯穿始终的主线,只是一则则充满哲理的小品,内容涵盖了自然、艺术、修养、生活甚至还有企业管理等各个层面。虽然它没有一个固定的主题,但是它的目标是明确的,就是告诉人们究竟如何才能幸福地生活。读这本书的感觉,有点像在看央视纪录片频道的《浮生一日》节目,时而讲迪拜,时而讲菲律宾,时讲而父子亲情,时而讲乳酪美食,看似没有丝毫联系的事物之间,却又存在着相同的感动。总之,它的重点不在于陈述,而在于感受,然后就是伦理学最重视的,也是最重要的——知而行之。
  • 告密者

    告密者

    1943年夏,在我家乡梨城西北一个小山村发生一起告密事件,导致藏身于此的梨城城工部组织部长章文被日军逮捕。上世纪80年代中期出版的《梨城党史》对此曾作如是记载:“1943年8月22日,日军包围距梨城一百多里地的猪笼寨,将全村村民驱赶到乡场上。日军采取枪击、刀劈、刺刀刺等残忍手段,一共杀害六名手无寸铁的无辜村民,以此逼迫村民供出藏身于此的地下党员,梨城城工部组织部长章文被告密被捕。”对于这起告密事件,如今的大多数梨城人并不清楚,如果我不是被借调到市党史委负责编写《梨城抗日斗争史》,说实话,我对此事件也是一无所知。
  • 将军策之嫡女权谋

    将军策之嫡女权谋

    她是战王嫡女,却流落在外十七年,她身负许多,已是堕入万丈深渊。当她回到大景朝,成为人人艳羡的长安郡主。千里之外,手执天下棋局,言笑晏晏,杀人不过唇齿之间。这如魔似仙的女子,携一身高雅走入人世,从容的神情迷惑天下。他是大景朝长宁王世子,面若谪仙,人似莲,却也是朝臣惧怕的冷面阎王,杀人如麻,手握重兵,深得皇帝宠信。当清冷面瘫的他遇到言笑晏晏的她,是缘还是劫?小剧场:苏子衿微微一笑,绝美的脸容浮现一抹高雅:“世子可知夜闯女子闺阁是登徒子所为?”司言面无表情,薄唇清冷的吐出一个字:“知。”“那为何世子要来?”苏子衿从容道。司言:“睡不着。”苏子衿:“原来世子睡不着就夜闯闺阁?”司言垂眸,谪仙般俊美的容颜依旧淡淡道:“只是突然想你。”苏子衿:……简介无能,戳文看看哟,本文一对一,双处。非小白,宠文!爽文!权谋文!本文也可以叫做《冰上世子爱上我》
  • 惊世神女之凤巢归

    惊世神女之凤巢归

    “晚点遇见你,我的余生便都是你。”“如果你想,我愿为你倾尽所有,争这全天下,若是你不想,那我便永和你守一方。”神女姬凤柒前世遇渣男渣女,最终被陷害至死。异魂重生后,仍是遍体鳞伤。无能力的废物妖女?暗淡褪去后众美男追随?呵,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白首永不分离且看她如何独步天下,睥睨万物,唯我独尊,乘风破浪,名扬四海震苍穹!
  • 妖兽公敌

    妖兽公敌

    被系统砸中,系统让我在孤贫夭!必须选择一个?孤单一身无亲无友,一贫如洗穷如流民!随时夭折一命呜呼!群:251-397-131
  • 樱雨刀舞

    樱雨刀舞

    《晓梦夜行》续作。中禅寺酌卿与崇川洛为追寻乾坤轮回骰残片下落,共赴江湖。从北向南,两人,双刀,一江湖。
  • 危险的旅行

    危险的旅行

    悬疑之父,大师之中的大师,只可模仿,不可超越的巅峰,直逼理性与疯狂、压制与抗争的心理极限,你永远都猜不到故事的结局,你也无法预想故事情节的发展!精品、经典、精装、超值价蕾遇生与死、罪与罚的灵魂拷问。
  • 冰火融刀剑殇

    冰火融刀剑殇

    轩辕时期,五行落,天地毁,人间规则打破,人鬼魔神混乱不堪,直到水火传人各值半边盛世皇城……
  • 我想做你的小宝贝啊

    我想做你的小宝贝啊

    w这是什么神仙恋爱,我柠檬精今天就酸死给你看
  • 女总裁的近身教练

    女总裁的近身教练

    拳打高富帅,脚踢富二代。一直想着低调低调再低调的陈唐莫名其妙的就混成了在魔都上流社会赫赫有名的……私人教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