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晴迟疑了一会，始终躲避着林君的火热的眼光，“那也好，我再找时间去看你。”从于晴那儿出来，林君心中混乱地在街上乱走，随便吃了一点快餐，毫无目标地在大街上走着。阳光明媚的大街上，到处是风姿绰约的椰子树，拥挤的人流，亮丽的商场、宾馆和酒店，但在林君眼前，这一切永远地和他再也没有关系了。他感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脆弱过。林君一直走到差不多五点钟，精疲力竭地回到刘义宿舍，躺在床上就睡，一直睡到了晚上九点多钟，刘义回来了。
林君告诉刘义买好了后天的机票，刘义听了，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安排一下，好好再玩一天。”
刘义给林君泡了一碗方便面，看着林君吃完，就说：“我们去楼顶上看看吧。”
林君感到心底非常软弱，他想了想，说：“也行。”
13
站在屋顶上，一阵阵海风吹过来，海口晚上的风总是带着凉意，让人有一种从心底感到的透彻的舒畅。林君的心情好多了，他看过去，万家灯火，错落地闪烁着，巨大的霓虹灯广告，变幻着炫目的亮丽的色彩，海口在夜晚看去更像一个梦幻中的城市，璀璨绚丽的各式灯光永远五颜六色地闪烁，不管你正得意洋洋或沮丧灰心，它永远那样在你无法触及的距离之外辉煌着。
两个人久久地沉默着。
突然，刘义用一种淡漠的口气说：“这个城市从来就这样的纸醉金迷，繁华热闹，但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觉得自己是这里的主人，好像每个人都只是过客一样。”
林君转过身子去看刘义，刘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刚来这儿的时候，”刘义说，“也以为自己来对了地方，可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我并不是一个很喜欢钱的人，但在海口，没有钱寸步难行，尤其像我和杨茜这样两个人，还有来自她家里、我家里的压力。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每天在干些什么，像一台机器一样，只是机械地运转着，去挣那点钱，养活自己、买房子，还有买彩电、冰箱、音响。我有时候想，难道不能甩开这一切，转身就走吗？实际上这已经不可能了，一走上这条路，就没有回头路，这是很实际的。我无法去杨茜她们家，她也不可能跟我回我们家那边，我们只能呆在这儿。海口确实有很大的自由，从理论上来说，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而从现实上来说，你连想获得一个像样一点的生活，都要付出太多太多，因为这里有钱的、没钱的，太悬殊了，你无法保持一种心理的平衡，别人拥有那么多，别墅、轿车，甚至游艇，你就会想：为什么我就不能拥有。”
林君默默地听着。
刘义好像很久没有这么痛快地说过话了，他继续说着：“我碰得头破血流了，我现在很实际，挣钱，为我，也为杨茜获得一个像样的家庭，她跟我来海口，吃过很多苦头。有一次她问我：‘为什么海口的老板都那么色，喜欢动手动脚。暞当时是她换了三份工作之后。背着她，我就直想哭，想把自己的头往墙上撞。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无能，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林君默默地无言地倾听着。
刘义回过头来，用手抹了一下头发，叹了口气，说：“唉！不说这些了，说说你吧，好久没这么聊过天了。”
“我？”林君的脑子里千头万绪，他说，“我来海口，本来就是想来看看你们是怎么活的，在长沙，我觉得太沉闷太枯燥了，简直要把人憋死了，我想我还年轻，刚参加工作，不能一辈子就这么过，所以想出来看看，我原来以为，在海口可以找得到一些东西，至少某些启示……”
“你现在找到了吗？”刘义问。
“我也不知道，”林君茫然地说，“好像找到了，又好像根本没有。或许，我仅仅需要出来透透气而已，再回去忍受那种刻板的机械的生活，一直到老。”
“你有什么打算？”刘义漫不经心地问。
“我不知道。”林君哀伤地想：我确实不知道，我不知道明天，不知道未来，我甚至也没有今天。
刘义打一个哈欠，“今天我太累了，早点休息吧，明天晚上我再陪你好好玩一下。”
“好的，你先下去睡，我过一会儿就来。”林君说。
刘义走了，林君一个人站在屋顶上，他心里已经平静多了，上午的那种痛苦，就像一种急性病发作，当时觉得不可忍受，但现在已经过去了。
虽然心里还隐隐作痛，但那已经淡多了。林君抬头去看满天的星空，林君想起：在海口，很少有人去看星空，因为到处都是炫目耀眼的霓虹灯、彩灯，没有人透过这一切去看更上面的星空，星空那么美，美得不可思议，美得如在仙界。
林君快乐得流下了眼泪。
14
星期二晚上，刘义回来得很早，林君正开始清点行李。
“等会再清吧，”刘义说，“今天我们好好出去玩一下。”
两个穿着齐整，下了楼，刘义说：“杨茜说她明天就不送你了，要我向你说一声。”
“杨茜还这么客气。”
她“晚上本来想过来，我说你干脆别过来了，要不我晚上又要送你回去，不能陪林君好好玩玩，一切由我负责得了。”
“真是的，好朋友了，还来这一套。”林君笑着说。
没“办法，女人一成了老婆，就比较啰嗦，她倒是叮嘱个不停，要我买点什么什么让你带回去，还有什么一定好好陪你玩，玩尽兴点，女人就是比较啰嗦，不过她倒是好心，说你这次来，没能尽到心意，请你原谅。”
“你越说越让我不好意思了。”林君说。
两个人先跑去金海岸大酒店吃了自助餐，又去贝克迪斯科广场跳迪斯科。
在吵吵嚷嚷的音乐声中，林君边喝饮料边扭动着身子，刘义则东张西望看两边。林君发现左前侧有个女孩子老是扭过头来看自己，看了好久，林君去看她时，她又转过身子去，但林君一不注意，她又转过头来看自己。林君心底有些纳闷，也有些好奇，那女孩子看去清清纯纯的模样，穿着牛仔背带裙，有种惹人怜爱的柔弱之美。
林君告诉刘义：“那边有个女孩子老看我。”
“是吗？有人看上你了，走桃花运了，好事呀，是哪个，你指给我看看。”
林君指了指，“穿牛仔背带裙的那个。”
“长得不错嘛。”刘义说。
刘义也看着那边，那个女孩子一回头，看见两个人都盯着她，立刻又转过身去。
刘义怂恿说：“看来她真对你有点意思，拿出当代青年的勇气来，去邀她跳舞。”
林君坐着不动。
这“女孩子长得挺清纯，看来不会是鸡婆，怕什么，勇敢一点，她可能看上你了。”刘义鼓动说。
“别瞎扯了，”林君说，“你喝了两杯马尿，就头脑发热。”
“太让人失望了，这么胆小。”刘义夸张地说。
“走吧，差不多时候了，我明天还要赶飞机。”
两个人走出大门时，刘义还在唠叨：“太没当代青年的风度了。”
15
回到刘义宿舍时，房间里已安安静静了。听到开门声，刘义的一位同事从另外一间房里走出来，递给刘义一张纸条，说：“刚才有个女孩找你们，等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
刘义匆匆看了一下纸条，赶忙问：“她走了多久了？”
“差不多半个小时了吧。嗨，这女孩抽烟够凶的，我看她没停过，坐在客厅里一支接一支。”
刘义看了林君一眼，默默地递过来纸条，林君展开一看，上面写着：“林君、刘义：晚上来看你们，未遇，我先回去了。”落款是“于晴”。
“你有她电话吗？”林君问。
“她住在她哥哥那儿，我们也从来没去过，她也没告诉我们电话。”
“她有BP机吗？”林君又问。
“原来有一个，后来说丢了，现在不知道有没有。”
林君一笑：“也好。”
两个人默默走进刘义的房间里，刘义始终不去看林君的脸。
过了好一会儿，刘义才说：“林君，你们的事，杨茜和她说过了。她犹豫了很久，后来她说，她确实觉得你不错，只是这样子，两个人，什么都没有，一个在长沙，一个又在海口，不现实。杨茜说于晴说的时候很动感情，说着说着就哭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因为我想，你迟早会自己感觉出来的。她说好几次她本来想过来看看你，但她有意不见你……”
“我知道。”林君面无表情地说。
“你是我的好朋友，”刘义看着窗外说，“这些事我也不好说什么，你自己珍重。”
“没事的，”林君努力地笑了一下，“我知道，有些事情是天意，勉强不来的。”
“于晴晚上来，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跟你说。”刘义想安慰林君几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很用心地说。
“没碰上正好，不说什么最好，”林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像我这样子，一无所有，自己都顾不过自己来，连自己以后会怎么样都不知道，怎么能去担负别人的命运。”
那一夜，林君彻夜未睡，听着刘义轻微的呼噜声，林君想：真的这样子最好？这是天意？他恍惚中看见于晴坐在黑暗中狠狠地抽烟的姿势，很快就泪流满面。
16
林君回到长沙后，很快就找了本单位的一个女孩结了婚，每天照常上219班下班，和同事打牌，和妻子偶尔去看看电影，跳跳舞，他和刘义、杨茜的通信也越来越少，再无于晴的任何消息。
人生太美好
1
在特区呆了半年，顾扬终于找到了一个稳定的公司，是一家股份制公司，收入颇丰，又分得一间二十平方米的房子，算是有了一个家。于是每天和一些混得差不多的朋友在一起喝酒、看录像、打牌和逛迪斯科舞厅，有时也潇洒地约会女孩子，但多半不长久，很快就你朝东我往西挥挥手各走各的。
吴云是顾扬偶然认识的。有一次也是很多男男女女在一间大房子里做饭、打牌和看录像。顾扬对炒菜不在行，看录像又嫌冷清，便加入打牌的队伍。大伙打一种叫“找朋友”的牌，意思是如果两个人碰巧都有某一张指定的牌就算一边，顾扬很奇怪自己每次都和一个扎着马尾巴的女孩子一边。这女孩长得清秀雅丽，顾扬不免多看了几眼，心里暗暗有点得意。而且两个人都是牌中高手，打得所向披靡，于是就被怀疑是串通起来搞了鬼。他们被冤枉后奋起反击，加上在一旁看的人也起哄，大家吵吵嚷嚷，两个人竟很快地觉得亲近起来，顾扬听别人叫她时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吴云。
打完牌，他们又一窝蜂地挤到电视机前。吴云正好坐顾扬旁边，她看着顾扬，会意地一笑，恭维说：“你水平挺高嘛。”
“哪里，哪里，你也不错。”顾扬很谦虚。
因为刚才吵吵嚷嚷，吴云兴奋得脸红红的，眼睛也很亮，顾扬看了心里一动，装作很随意地问：“你在哪儿上班？”
“市图书馆，你呢？”吴云侧着脸说。
顾扬去过市图书馆，在一个新开发区，路有点儿远。他一时有点儿惊奇，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在一个公司里。”
“你们公司效益怎么样？”
“马马虎虎吧。”
“反正比我们强。”
“不一定哟，”顾扬说，“我觉得图书馆挺不错的，我最向往这种又高雅又文明的地方。”
“你不是讽刺我吧？”吴云斜着眼看了一下顾扬。
“真的，”顾扬很诚恳地说，“我觉得公司毕竟不安稳，不像你们国家单位，又是正式调过来，一切都有保障，无忧无虑，世外桃源。”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得这么好，可是我们那儿的人都嫌清水衙门，天天想着跳出来，就是没有胆量，只好过一天算一天啰。”
“也是，各有各的好。”两个说着，又同时把眼睛转向屏幕，很快就被精彩的武打场面吸引住了。直到有人喊开饭，才又一窝蜂地坐到饭桌边。
顾扬这才注意到吴云是同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一道来的，两个人坐在一起，又说又笑，顾扬还注意到那小伙子不时殷勤地给吴云夹菜，吴云也没什么表情，就吃下去了。
顾扬回到自己的宿舍时已是晚上十一点了，他打开台灯，按下音响开关的键，黑豹的“人潮人海中……”立刻荡漾开来。
顾扬来特区的动机很单纯：分配的工作不理想，在一家工厂里当技术员，碰巧工厂停产，鼓励大家自谋生路，顾扬搭帮一个在特区当记者的朋友的引荐，就到了一家公司，后来该公司老板破产卷款逃跑，顾扬才又到了现在这家公司。总的说来顾扬还比较顺，对现状也颇满意，一个月可拿四千多块钱，又单独有一间房子。顾扬是一个会享受的人，买了沙发、席梦思、地毯什么的把房间装置起来，又购置了电视机、录像机、空调、音响、冰箱什么的，就是一个人也要好好过日子，不亏待自己。也带过一些女孩子来，但仅限于拉拉手、亲亲嘴。顾扬相信自己会找一个满意的女孩的，不过目前用不着太操心，他想尽情地自由自在一段时间。此刻，在强劲幽怨的音乐中，脱去大衣，露出一身健壮结实的肌肉，从墙角抓起一对哑铃，开始他每天一个小时的健美锻炼。
2
顾扬第二次遇到吴云是在宿舍楼下。
顾扬所在公司的宿舍楼是临街的，一栋十一层的楼房，下面三层是办公室，上面三层是宿舍。顾扬住在第七层。那天正是星期天，顾扬起床后冲了一个冷水浴，就下楼去吃点东西，跑到不远处一家快餐店买了两个面包刚要往回走，一抬头，“嗨”吴云正挽着一个女孩子的手站在面前。顾扬一时有点手足无措，便扬扬手中的早餐，“来买面包。你们呢？”
“逛逛街。”顾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便指指宿舍楼，“喏，我就住在这上面。”
哦“，市中心挺方便的，我们可就惨了，来一趟得一个多小时，像住在乡下。”吴云说。三个人都笑了笑。顾扬便说：“上我那儿看看吧。”两个女孩交换了一下眼色，说：“也行。”
于是，三个人开始爬楼。吴云想起介绍她的女伴，“这是王晶，我的同学，现在在市机械厂。”“挺不错的单位嘛。”顾扬说。“哪里，都快停产了。”叫王晶的女孩留着男孩似的短发显得有点愣头愣脑。“怎么会呢？”
顾扬又问。“现在工厂人心涣散，我们还算技术骨干，没办法，走不掉。
要不早跑了。”说着说着三个人就到了七楼。
顾扬打开门，做了一个潇洒的邀请动作。两个女孩子一时都愣住了，只见房子里面干干净净，地上是一块红地毯，天花板上还吊着一只菊花灯，一式的西式新家具，吴云一时踌躇了一下。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脱鞋进去，坐在一张沙发上。顾扬拉开冰箱问：“你们喝点什么？”“随便。”两个女孩子有点茫然地打量着房间。“那就都喝冬瓜茶吧。”“行。”
喝了几口冬瓜茶，吴云才抬起头，看着顾扬，轻声地问：“你太太出去了？”“我还不知道我太太在什么地方呢？”顾扬笑了，“在岳母的肚子里还没生出来。”三个人都笑了，气氛渐渐活跃起来。“你布置得挺不错，”
王晶说，“算是提前进入小康了。”“我们公司待遇还过得去。”顾扬心生一分自豪感。“你一个人住？”吴云问。“对。”吴云看见墙角有一个书柜，就站起来凑了过去，拿起一本书翻了起来。“不愧是图书馆的，”顾扬笑着说，“到哪里都这么认真读书。”“算了吧。我们那些书，我一看就腻。”吴云又翻了一会儿，说，“我发现我认识这么多人，就你这儿的藏书最好，几乎每本都是好书。”
“那当然，”顾扬笑着说，“新华书店只要一到新书，我肯定是第一个顾客，因为它离我们近，我每天都要去转一下，当然，主要的原因是咱们品位比较高。”吴云抿嘴一笑，不再说话。王晶看见墙角的哑铃，问：“你经常锻炼啊。”
“对，每天练上个把小时。”
“哇，真了不得，看不出你这人有这么多闲情逸致。”王晶夸张地睁大眼睛说。三个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吴云和王晶站起来，说还准备去多逛几个商店，“难得进城一趟，要抓紧时间。”
顾扬送两个女孩下楼，说有时间多来玩，逛街逛累了，我这儿正好可以当休息地点。两个女孩笑着说多谢，摇了一下手，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了。
3
过了一个星期，顾扬接到王晶的一个电话，说她已经正式辞职离开工厂到了一家医药公司，顾扬一听吓了一跳，说你这么勇敢。王晶说：“那有什么，这家公司待遇也一般，我还准备换一家呢。”然后，她又问顾扬产品开发可行性报告怎么写，顾扬说：“那你得把材料拿过来，我看看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