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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永花和小楼

黑塔镇富人的婚礼延续了臭显摆的传统,车队逛完山冈,还要远赴沙城市就餐。在新郎提醒下,我认出了夏风大酒店,它被周围的楼群淹没了,一副落伍、委屈模样,他说夏风如今被盘给私人做写字楼了,里面没几家公司。新郎越聊越起劲,放弃普通话而改用沙城话,说:“你家那边划归牛城开发区了,是不是咱们以后就不算老乡了?”我说:“谁跟你是老乡?老子本来就是牛城人,你就是个山咯筋。”他说:“我×!”

王门楼对我说,他小时候最讨厌的就是食堂,不到点不开饭,吃个半饱,桶底就干了。他和弟弟王门栓一顿能吃八个窝头,生产队队长老埋怨这个,爹娘骂哥儿俩,骂在嘴里疼在心里,哥儿俩好委屈,社会主义大食堂,又没规定吃多少。

王门楼带着脏娃们去村头河里找食,河里大鱼不多,王门楼不喜欢抓鱼,他说这条河淹死过秀才的老婆,那个女人是大着肚子跳的河,河里的鱼都是她的孩子变的,它们长得像娃娃,会在打雷天突然蹦出水面,甩动胡须,吱吱地响。王门楼教大家捞虾,用泥巴堆出一条小坝,等水位下降后,光着脚踩进泥里,很多虾米在泥里蹦,还有泥鳅和螃蟹,洗净,放进铁锅,撒上盐煮。当然这些事情只能偷着做,大人们反对孩子下河找食,他们说:“捞鱼摸虾,饿死全家。”

喝完虾汤,王门楼和脏娃们摸着肚子回到村子,生产队队长家的二小子捧着一大碗鸡蛋面坐在石墩子上吃,脏娃们围住他,二小子大喊:“俺爹出来了!”脏娃们赶紧跑了。

三里外的河沿上,张永花和大姐在割草,大姐停下镰刀放低身子,河堤上走来两个大人,各自挑着扁担,嘴里骂着干部。张永花那年十岁,吓得浑身哆嗦,大姐死死摁着她,等大人走远。大姐说:“跑!”张永花起身,插上镰刀,跑了,苇子在艳阳下飘舞,时而青绿,时而金黄,淹没了姑娘的身躯,像一场可怕的梦。张永花哭起来,喊:“大姐,大姐,草掉了。”大姐瞪着眼说:“死丫头片子,你不要命啦!”张永花不敢吭声了,继续哭着鼻子跑。

后来,张瘸子家的女儿们去外村割草,也不再有人告发,生产队只是不允许割自己村的野草。那年头,割草的女孩子真多啊,湖村家家院子里都有草山和铡刀,切成草料,卖给十里外的农场,贴补家用。

张永花摔进河里,草筐子在河塘里滑行。王门楼喊:“湖村的人掉河啦!湖村的人掉河啦!”张永花奋力往岸上走,嘴里喊:“大姐!大姐!”王门楼和脏娃们跑到河边,发现河里是个女孩子,大笑,王门楼喊:“给她看把儿!给她看把儿!”呼啦啦一堆裤子脱下来,冲着张永花摇晃,张永花又羞又恼,捂脸不敢上岸。大姐喊:“小花!小花!”王门楼穿起裤子说:“走,走。”脏娃们提起裤子跑了,大姐冲过来,抓起泥块扔过去喊:“狗日的坏小子!狗日的坏小子!”

二更天,张瘸子关上窗,点上油灯,穿过院子,叫醒偏房的孩子们。孩子们照旧精神起来,飞快地穿上衣服和鞋子,排队跟着张瘸子走到正房。大儿子挪开水缸,掀开地窖板子,地窖里有麦子,是张瘸子和儿子们在自留地里一粒一粒种出来的,每到月初和十五,全家人窝在下面煮麦片粥喝。四女儿说:“爹,我刚才看见下面一袋麦子发芽了。”张瘸子说:“地窖潮,赶明儿没人的时候我拿到场上晒晒,磨了面,跟高粱面和一起,还能做杂面饼子吃。”

喝完虾汤,王门楼摸着肚子和脏娃们坐在娘娘庙后面乘凉,对面沙坑里传出厮打声和哭骂声,一个脏娃跑过来说:“小楼,快去,二小子打你家门栓呢。”王门楼起身跑进坑里,门栓被打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王门楼气炸了肺,大喝一声:“啊——!”飞起一脚将二小子踢翻,接着骑上去捶打,二小子也被打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王门楼想起六月初五的鸡蛋面,拳头越来越狠。脏娃们说:“别打了,别打了,没气了。”王门楼停手,二小子昏死在沙土上,门栓擦干眼泪说:“哥,你跑吧。”

王门楼一口气跑出几里地,躺在苇子丛中喘气,张永花背着筐站在他面前说:“你上俺村捞鱼来啦?”王门楼说:“我刚才打死人了。”张永花赶紧跑了。

张永花抱着小妹妹坐在街门边,二哥红着眼睛撇着嘴推车走过来,张永花拍着睡着的妹妹说:“哥你回来啦?煤呢?”二哥不吭声,进了家门。张瘸子站在院里大骂:“兔崽子,叫你拿麻去换煤,煤呢?你是不是把麻掉大沙河里啦?还是把麻换成钱花了?说,不说今儿打死你个兔崽子!”全家人都出来了,乱了套,二哥捂着脸哭着说:“煤就放在后座上,没捆结实,掉了下来,让赵村的人捡走了,他们好几个人,跑得快,我没追上。”

张瘸子叫齐全族老少,在公社书记的带领下,提着一面大锣浩浩荡荡地走进赵村。张瘸子敲着锣喊:“赵村的社员们都出来,都出来,你们谁拿了我们家的煤我知道,你们交出来,咱还是爷们儿,不交出来,我就告到乡里去,告到县里去,告你们搞破坏,告得你们没饭吃。”公社书记接茬儿喊:“赵村的书记出来,给大伙儿个交代,赵村的书记出来,给大伙儿个交代。”赵村的人只要不是书记的都出来了,站在街旁一言不发,张瘸子继续敲锣喊叫。王门楼站在远处看热闹,看够了,挤过人群,走到张永花后面,用手捅她说:“割草的,割草的。”张永花白他一眼说:“滚。”王门楼说:“我知道谁拾了你们家的煤。”张永花说:“滚。”

王门楼看着张永花,说:“割草的,说会儿话呗。”张永花边割草边说:“有啥说的?”王门楼说:“你割俺们村的草,我就不能和你说个话呀?”张永花说:“那咋了?你们村的人懒,不割,还不让俺割?”王门楼说:“你除了割草还干啥?”张永花说:“多着嘞,你以为都像你啊,你除了捞鱼还会干个啥?你们赵村的人就是懒。”

日头越来越毒,夏蝉成片成片地叫,张永花用脚踩了踩筐子,坐下来休息。王门楼从口袋里摸出糖,说:“给你吃吧,糖。”张永花说:“哪儿弄的?”王门楼说:“在供销社偷的。”张永花把糖放嘴里含了一会儿,说:“你吃晌午饭了吗?”王门楼说:“没吃。”张永花拿出杂面饼说:“你吃不吃?”王门楼哪里见过杂面饼,两眼放光地说:“吃。”张永花说:“你去河里给我抓条鱼,就给你吃。”王门楼脱掉裤子、褂子走进河里,摸了半天,说:“鱼这会儿都睡觉呢,咱们捞虾米中不?”张永花背好筐,抓起河边的裤子、褂子扔到树上,伸着脑袋喊:“捞你的吧!”插上镰刀,跑了。王门楼从河里走出来,蹭破皮肉上树,取下衣服,哭着鼻子喊:“你给我回来!你给我回来!”

地震来了,天上卷着黑风,地下响着闷雷,河水打着滚往上冒,油灯盏和自行车摔在地上,食堂里的刀叮当乱响,带着裂缝的墙也终于裂开,砸中了生产队队长家的二小子,他这次是真的死了。

王门楼十七岁时,一口气跑出几里地,站在河堤上喊:“张永花!张永花!”张永花从苇子地里跑出来,噘着嘴说:“咋了?瞎喊叫啥呀瞎喊叫!”王门楼说:“我要去城里当工人了,村里就三个指标,俺家是烈属,所以我就选上了。”张永花说:“那有啥呀,我过段日子也要去修水库,修好几年嘞,红色水库,成分不比你低。”王门楼说:“等你回来咱俩好吧。”张永花说:“再说吧,二姐喊我呢,我得走了。”王门楼说:“嗯,那你走吧。”张永花白他一眼,拍拍衣角,插上镰刀,跑了。苇子在艳阳下飘舞,时而青绿,时而金黄,淹没了姑娘的身躯,像一场温暖的梦。

——送给我的母亲张永花和父亲王门楼,祝老两口儿结婚三十五周年快乐。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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