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675000000006

第6章

为了郑重,年打雷特意让筱月月找出一套旧军装,找出一枚“抗日战争胜利纪念章”和一枚解放战争时期的二等军功章。他把旧军装穿上纪念章军功章别上,又换了一双解放鞋,对着镜子把一顶有些发白的军帽戴到头上,这才迈着独立营营长特有的步伐出了家门。时间约好上午九点,地点约好县革委三号小会客室,年打雷分秒不差到达后被告知说海州来了几个人,展政委要跟他们打个照面才能过来。身为一把手,上边临时来人见一见,年打雷并没有不高兴的表示。可他在三号小会客室里等了半个小时还是不见展工夫的面儿,那心里就烦了、翻了,怀疑展工夫请自己来聊天叙旧是假,冷落寒碜是真。怀疑也还是怀疑,年打雷把最大的耐心和诚心定到一个小时上。眼看表针一步一爬走到十点,他骂一声:“王八蛋!”把茶杯一摔,挺胸仰首,扬长而去。

实在说,展工夫请年打雷聊天叙旧是真冷落寒碜也是真。聊天叙旧是上午九点一刻以前的想法。九点一刻见过海州的几个人,那想法突然发生了变化:你年打雷不是英雄吗?不是非请不来吗?我还偏是要刹一刹你的气焰不可呢!于是两眼朝天,一直等表针走到10的位置上,才装作急急促促的样子,朝向三号小会客室走去……

一次失之于交臂的会面,给展工夫留下的是失落,带给年打雷的则是加倍的蔑视。前四个月他是有意躲着不肯见不愿见展工夫的面儿,接下就反了个儿:每次县里开会他都早早地来迟迟地去,有意把说话和咳嗽的声音放得高高的,但人就是不向展工夫面前靠,眼睛就是不向展工夫身上瞟。那使展工夫领教了蔑视的力量,他的矜傲和自负被打破,原本潜伏于心海的那股黑潮随之泛滥起来了;而一经泛滥,年打雷头上的那顶“老革命、老英雄”,也就变成了“老土匪、老叛徒”。

那苦了筱月月。一次万人批斗大会之后,她不得不连夜找到展工夫面前。那是县革委招待所的一个大套房。其时展工夫送走几个客人正准备休息,听说筱月月来了先是一愣,随之吩咐领进旁边的小会客室。小会客室明窗净几,幽雅中带着几分华丽,筱月月刚刚坐下展工夫便出现了。那看起来是个书生,一副金边眼镜甚至使他显出了几分儒雅;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筱月月怎么也不能把自己和丈夫的种种遭遇与这个人联系到一起。展工夫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当年五姨太身上的那股“仙”气“妖”气已经找不到了,作为中年女人却依然保持着独有的风韵,特别是那对乳峰依然高耸着,散发出让男人不安的气息。即使如此,这种年龄的女人也进不到展工夫的视野了。筱月月或许要算是一个例外?

打量着,展工夫忽然闻到一股香气;一股淡淡的,带着无可名状的亲和力,一下子渗进心肺的香气。屋里没有花草,更没有喷洒香水,这香气……

“我是替老年来向展政委解释几句的。”

筱月月打断了他的嗅觉。筱月月的声音里带着几丝沙哑,这在展工夫听来更多了几分异样。解释?解释什么?解释怎么冷落、挑衅、不知天高地厚?“老年那天原本是要认你这个老战友的。”可那仅仅是个认不认老战友的事吗?认,说明态度好,问题再大也有宽恕和朝好的方向发展的可能;不认,说明对当年的问题不仅没有认识反而怀恨在心,越发性质严重。为着当年的那件事展工夫是受了处分的,是背了二十年黑锅的,如今该是把问题澄清的时候了。“年打雷天生就是那么个脾气。”脾气从来都不是本质,本质是年打雷狂傲自大,只认女人不认组织。当年如果他听从劝告把五姨太交出来,说不定这会儿副师长也当上了,哪儿会来的这一出!“老年伤得很重病得很重,再不送医院只怕是就要出人命了。”伤得不重病得不重不是白批白斗了?你能跑到我这儿来吗?至于出人命嘛那倒不一定是好事,年打雷罪不至死,死了也难免麻烦……

一边打量一边思忖和批驳的结果是,展工夫答应了筱月月提出的送年打雷去医院的请求,却对筱月月产生了警惕:年打雷那么英雄的一个人就是毁在这个女人身上的,你可小心了!何况卓立群、年打雷算什么东西,他们玩过的女人实在也值不得……

眼看筱月月千恩万谢走了,展工夫洗一把脸便上了床;上床不一会儿却觉出了孤独:县城离部队营房上百里,白天,在外面,他要多风光有多风光;晚上,回到宿舍,大多时候只能独守空床。他想:即使为了功名前程必须忍受寂寞,偶尔地改善一下调剂一下总还是必要的;筱月月这种女人危险是危险,让别的男人玩过是玩过,偶尔地解一解馋还是可以的;女人说到底,只要能给男人带来愉悦满足就是好女人,至于别的实在没有必要想得太多。这样,展工夫便一下子回到二十年前的梦里,眼前又出现了两座拔地触天、半山腰里还飘着云雾的乳峰,出现了两颗太阳似的光芒四射的紫葡萄,出现了那股淡淡的、一下子就能渗进人的心肺的香气。的确,小会客室里没有花草,更没有喷洒香水——那种资产阶级和修正主义的生活方式展工夫是不会允许的——那香气是从哪儿来的呢?从窗外或门外显然没有可能,唯一的只有筱月月。可筱月月是从关押年打雷的地下室来,换的又是服务员的衣服,哪儿就会……展工夫想起来,好多年以前似乎听人说过,有的女人身上天生就香,那都是洗过王母娘娘的百花浴的仙女,男人沾上一辈子都享受不尽。筱月月是不是洗过百花浴的仙女可以不去管她,但那香气绝对是假不了的……得出这样的结论,展工夫禁不住惊悔交并:唉!刚才真是糊涂了,糊涂了!

后悔没有意义,展工夫想的是年打雷伤好病好之后,你筱月月总得来感谢感谢吧,那才是个机会:“解释”时难免有乘人之危的嫌疑,而感谢则尽可以理直气壮了。可一个月后,他从医院得知年打雷已经好了、回家了,筱月月却一直没有再来;非但没来,连一个谢字也没有说过。那天展工夫实在捺不住,就给机关托儿所打去一个电话,要向筱月月问候几句提醒几句。接电话的是老所长,一听是展政委,关心的是年打雷的事儿,嘴里一连声儿地说:“在在,俺们小筱在,我马上叫她。”接着电话里传来的就是“小筱!小筱!”的叫声和一句模糊遥远的“哎!”再接下就没声了,大约过了五分钟,才传来了老所长沮丧的声音:“哎呀展政委,真是太不巧了!小筱先一会儿崴了脚被送回家了。你的意思我给她传达传达行吧?要不,什么时候让她给你回个电话?”

展工夫想不出会落下这么一个结果。他不只为自己那一天的错失良机后悔不迭,也为自己的心太软和送年打雷去医院后悔不迭了。后果是几天后就见到的:先是年打雷要上班了,水产局革委会主任的那顶帽子被别人“代”到了头上;而那顶“老土匪、老叛徒”的帽子,又被人捡回扣到了年打雷头上;再接下……凭感觉,筱月月知道这一次的瞄准点是在自己身上。如果说从第一次也就是展工夫到托儿所视察的询问中,筱月月已经隐隐约约地觉出了什么,那个展工夫亲自打来的电话,则使筱月月清楚地嗅出了某种危险的气味。电话没有接,不仅因为她认定展工夫是迫害丈夫的原凶,自己没有什么值得向他表示的,也因为不愿意让那种危险的气味得到传播和发醇的机会。年打雷被吊到半空,她知道那是展工夫在动心思了。她原本只知道展工夫对自己视若寇仇,恨不能把自己与卓立群一起毙了,绝对没有想到那背后还存着一份失落,更没有想到事到如今,展工夫还会在自己身上打起主意。做卓立群的五姨太筱月月认定那是自己的命,想逃也逃不过的命。可卓立群的五姨太并不等于就贱,并不等于谁动动心思就得笑脸相迎;何况作为年打雷的妻子和国家干部,她以前活得堂堂正正日后也尽可以活得堂堂正正。她下决心不理那个茬儿,即使机关托儿所副所长一起丢了也不理那个茬儿!原以为展工夫心里不舒服几天也就过去了,哪想忽然一天,年打雷又被人揪走了;事态同时扩大到海牛岛,有人说如果年传亮不带头揭发年打雷的罪行,他的那个村革委会主任就当到了头儿;而于此同时,理应与年打雷享受同等“待遇”的筱月月却没有受到任何冲击和非难!

筱月月悲愤莫名,不知道上天为什么要把这么多苦难强加到自己头上,不知道自己给丈夫和儿子(也许还要包括女儿)带来的灾难何时才能结束。她想到了死,跳海或者上吊。她写好一封信,一封给展工夫的信,把一切罪孽都揽到自己身上,要用自己的死换取展工夫的良知。可当她要把那封信投进邮箱时又犹豫了:展工夫要的并不是自己的死,如果自己死后展工夫把气都撒到丈夫儿子身上,自己即使身在九泉又如何安宁呢?

一夜无眠,筱月月拦住一辆拉货的汽车直向济南奔去。到济南,她找的是省军区司令员。省军区司令员就是当年海州分区的司令员,年打雷转业后他一直记挂着这位战功卓著、曾经救过自己和分区机关不少人的命的老部下,五年前一次到海州视察时,特意托人给年打雷带去两斤茶叶。年打雷当时很感动,说好要按信上说的带着筱月月到济南看望司令员去,因为没多久头上多了一顶“右倾”帽子才搁下了的。两月前年打雷落难时,筱月月就起了向已经当了省革委副主任的司令员求救的念头,可话一出口就遭到年打雷喝斥。年打雷的理由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我一个独立营长,混到要向老首长求救保命的地步还不如死了算了!筱月月是在实在拗不过和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才冒然“解释”到展工夫面前的。如今,她已经顾不得年打雷的喝斥了。

报的是海州分区独立营营长年打雷,出示的是司令员当年托人带茶叶时的那封短信,省军区值班员还是把筱月月审察了不下十分钟:为了逃避跟踪,出门时穿的是年打雷的灰大褂子灰大裤子,火车上钻的是座椅下面和厕所间;衣服脏乱不说,脸上脖子上手上也脏乎乎的,让人分不出男女好坏。直到筱月月洗了脸和手和脖子,又脱了大灰褂子大灰裤子,值班军官才把电话打到司令员家里。但司令员家里说司令员到兰州开会去了,开过会还要去大寨、延安参观学习,回来少说也得二十天以后。眼看值班军官放下电话,筱月月一下子跌进万丈深渊:年打雷已经被被送上绞刑架,等到二十天以后,怕是连看一眼骨灰也晚三秋了!

同类推荐
  • 蚀

    《蚀》包括三个略带连续性的中篇:《幻灭》、《动摇》、《追求》,以大革命前后某些小资产阶级知识青年的思想动态和生活经历为题材。
  • 栗坡纪事

    栗坡纪事

    县农业局办公室秘书王小文和县科协科技股股长刘朝前平时在单位赶班赶惯了,都有起早床的习惯,到栗坡村蹲点七八个月了,照常是六点多钟起床,起床后又没得事干,就在村外散步。栗坡村距县、乡比较偏远,只有一条简易公路通往乡政府。由于板栗溪上那座三眼桥还没有竣工,汽车进村出村都要在溪滩上跑一段路。但这地方山青水秀,空气清新。他们沿着村口那条水泥水渠往前走,过了村前的稻田,不远处,便看到一条快要完工的支渠傍着山垭盘盘绕绕。村支书吴进财一个人坐在新修的支渠前默默地吸旱烟。两人走过去,和吴支书打招呼。
  • 成龙

    成龙

    张成龙成为金融部门的一分子,完全是他爸爸张引明一厢情愿望子成龙搞定的。从“成龙”这个赫然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端倪来。本来张成龙的志向是上美术学院当画家,就是在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强势且又蛮不讲理的张引明硬是逼他填了所财经大学,并且还细化到专业就是金融。哭过一场鼻子的张成龙只得遵从父命,带着他爸爸望子成龙的梦想去上了财经大学。转眼四年就快过去,安心下来读书的张成龙决定去考研究生,可是他爸爸的指示又来了,说农行在招应届大学毕业生,要他抓紧去报名参考。张成龙阐明出自己的想法,准备把就业的事向后搁一下。
  • 无岸之海

    无岸之海

    叶尔羌河像一截马肠子,弯弯曲曲地穿行于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边缘,流到西北角的荒滩上,突然像人的胳膊一样弯曲过来,绕了一个圈子,圈子里面就留下了一个方圆几百公里的岛屿……
  • 失落的珍珠(二)

    失落的珍珠(二)

    欢度刈草节野花和绿草争艳,鲜奶与草籽飘香的黄金季节,日子被说唱装点得色彩缤纷,如山口美丽的霓虹彩霞。他俩赶着畜群,朱布拉赶了几头驮着帐篷、粮食、什物的牦牛,绕着珍珠湖弯曲的湖岸,到远处疙瘩草滩去赶刈草节。朱布拉在离市稍远的一汪泉水边支起帐篷,旁边是水草繁茂的沼泽地。成双成对的男女青年,在沼泽地放牧溜跶,也许说着悄悄话,也许正商量几时支新帐篷。这是自古相传的风俗,也可能是近年的新风——这全是林夏的猜测。
热门推荐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黑夜手记

    黑夜手记

    黑夜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是都市灯红酒绿的繁华,还是乡村月光照耀下的宁静?亦或是影藏在世人所不知道的地方的黑暗?
  • 青少年应该知道的酒文化(阅读中华国粹)

    青少年应该知道的酒文化(阅读中华国粹)

    《阅读中华国粹:青少年应该知道的木版年画》是一部记录中华国粹经典、普及中华文明的读物,又是一部兼具严肃性和权威性的中华文化典藏之作,可以说是学术性与普及性结合。丛书囊括古今,泛揽百科,不仅有相当的学术资料含量,而且有吸引入的艺术创作风味,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经典之作。本书主要内容包括:酒的起源;酒的酿造;评酒品酒;酒政酒制;酒礼酒俗;酒与文化。
  • 十里红尘不如你

    十里红尘不如你

    她本是一只人间的弃猫,他将她带回仙界,收她为徒,教她仙力,待她如亲如妻。“我爱他,我要和他在一起,你成全我们吧,求你了师傅!”画面一转,她竟披头散发的跪附在地,不停的朝着他磕头,地上淌着他的鲜血。“你知道,背叛我的代价你付不起。”他竟一怒之下杀了她爱的男人,终于她心灰意冷的被他带回仙界。将她关入“幽室”,生生世世都不许她再离开他。她以为他是讨厌她的,殊不知,在“幽室”那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是他在不遗余力的照顾她。
  • 傍晚的月光

    傍晚的月光

    老上海石库门里走出来的三个性格迥异的女孩,以及他们身后父辈、祖辈的故事。
  • 凰医帝临七神

    凰医帝临七神

    (原名《焚尽七神:狂傲女帝》)前世,她贵为巅峰女帝,一夕之间局势逆转,沦为废材之质。魂灵双修,医毒无双,血脉觉醒,一御万兽。天现异象,凰命之女,自此归来,天下乱之。这一次,所有欺她辱她之人必杀之!他自上界而来,怀有目的,却因她动摇内心深处坚定的道义。“你曾说,你向仰我,你想像我一样,步入光明,是我对不起你,又让你重新回到黑暗。”“你都不在了,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像向仰你?!”爱与不爱,从来都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带走了所有的光明与信仰。
  • 他与光同眠

    他与光同眠

    双标影帝沈漾,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纪佳苏:呐,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但是有冇搞错?我的相亲对象居然是我黑了几百年的对家?沈漾双手插兜,嗤笑一声:慢慢来,反正你我有的是时间。
  • 海那边的风景

    海那边的风景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平时很少跟我交流的儿子石川,一见我回家便憨头憨脑地冲我笑。看着儿子可爱的模样,我也顾不得旅途的劳累,一下子把儿子抱在怀里。
  • 我家夫人又又又黑化了

    我家夫人又又又黑化了

    【苏爽甜宠】初见,容时说:“她是一个聪明又危险的精神变态。”唐笑对此毫无波动顺便关了他一个多月。又相见,容时说:“我觉得她还可以抢救一下。”唐笑对此微笑拒绝顺便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再相见,容时说:“我闻到了犯罪的味道。”唐笑默默掏出手机百度——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怎么治疗,在线等有点急。
  • 我不是傀儡

    我不是傀儡

    厚重的窗帘,昏暗的房间,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女人……苏丹溪气息微乱,一步一步靠近。突然间,疾风骤起,窗帘被掀开,一丝亮光投射进来,正巧照亮了女人沉睡的面容。苏丹溪猛然僵住,整个人如坠冰窟。那是一张几乎与她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