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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男装女痴情不改 刘二娃坠崖悔意

哈里森?索尔兹伯里在描写长征初期时曾这样写道:

起初,红军都是在夜间行军。白天,战士们不是躺在樟树的树荫下就是蜷曲在桤树丛中睡大觉。行军时他们尽拣小路走。赣南和毗邻的广东没有公路,即使有,红军也要尽量设法避开。……夜间行军倒并不枯燥,正如一位红军干部告诉史沫特莱的那样:“皓月当空,轻风拂面,夜行军也是很惬意的事。要是附近没有敌军,各个连队之间还要拉歌呢!”……当月亮被云遮住,部队就要燃起火把行军。这种火把通常是一束劈开后又捆扎起来的竹子,有时还用松枝,还有盛满了油的竹筒。这时,无论是从山脚下仰视,还是从山崖俯视这条忽隐忽现、逶迤盘旋的火龙,那都是一幅美妙的图画。但是行军并不都是那么美妙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战士们有时在自己的背上拴上白布条子,好让后面的同志看清楚跟上来,有时在危险的小路上行军,后面的同志要将双手搭在前面同志的肩上,以防偏离那条狭窄的小道。这些小道经常是很滑的,如果一个人摔倒了,后面跟着的一班人也会摔倒,搞不好,有时还会从200英尺高的陡崖上摔下去。

一般来说,红军战士都有非常明确的奋斗目标,宣传队又为他们加油打气。干什么,怎么干,都有人告诉他们。但在长征初期没有人这样做。

于英一点也没有体会到索尔兹伯里笔下长征初期那种浪漫和美妙。她的眼前除了一团乱糟糟的民工队伍,就是走不完的山路。

刚出发时那支庞大的民工队伍,一过粤汉铁路,人数明显少了下来。没有人来做他们的工作,他们只能随着前面的队伍走,前面的人停下来,后面的人也随着停下来。敌机的轰炸经常让这支队伍像炸了锅的蜂群,四处乱跑,等敌机过去了,到处是一片狼藉的景象。散扔的担子到处都是,有一个走在于英前面的汉子,走着走着突然跌倒了,于英以为那汉子不小心跌了一跤,便站着等他重新站起来,可等了半晌仍不见那汉子起来。于英伸手去拉,才发现那汉子已经死了。

于英只好从那汉子身上跨过去,后面的人也依次跨过去。起初于英还在为那些遗弃的物资惋惜,后来见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肩上的担子却显得愈来愈沉重了。那是用草绳捆扎起来的担子,草绳下面又用防雨布裹了,这么多天,于英一直不知道自己挑着的是什么。刚开始并不觉得那担子有多么重,但现在担子压在她的肩上,她仿佛像挑了两座山。肩膀先是红肿,后来打起了两个大水泡,水泡破了,皮肉就烂了,烂了的皮肉粘在衣服上,火烧火燎地疼。后来肩膀也麻木了,肩膀上的衣服被磨出两个大洞,洞口张开着,露出了里面的皮肉。于英的裤角也被划破了,她干脆把裤角挽了起来,一直挽到膝盖以上。她穿烂了两双草鞋,现在她只能赤脚走路了。赤脚被山石硌得针扎了似的疼,脚掌上起了一层厚厚的茧子。

她摇摇晃晃地走着,双腿机械地向前迈动,她不知这是要往哪里走,走到哪里才是个尽头。但她心里坚信,她走着的路,是王铁走过的,王铁就在前面,她要随着王铁走下去。一想起王铁,心里便充满了温柔。刚离开苏区时,天气还是那么热,可走到现在,天气已经开始转冷了,树叶凋零,霏霏秋雨又凉又密地下着,经常冻得她哆嗦着身子。一个好心人脱下了身上的夹袄让她穿上,但仍然抵挡不住阵阵的寒冷。

于英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身子早该来红了,可一直没有来。连日的行军,她怕的就是身子不方便,一直没有来红,让她放宽了心。可接下来,她感到一阵阵的恶心,这种恶心让她经常停下来蹲在路边干呕一气。结果吐出来的只有胃液,这种感觉愈来愈强烈,经常令她心虚气短,力不可支。起初她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她怕自己病倒,病倒了她就无法走下去了,便再也看不到王铁了。后来她把这种感觉和来红的事联系在一起,就大吃了一惊。她想:自己可能是怀孕了。她没做过母亲,在做妇女工作时,经常听怀孕的妇女讲怀孕的事。这么一想,她便肯定自己是怀孕了。一股巨大的欣喜在她心头冲撞着。她想起了和王铁分别的那一夜,王铁是那么有力气,那种感觉,让她一生一世也无法忘记。那时她曾似呻似唤地说:你可真有劲。后来她就在王铁的肩上用力地咬了一口。王铁叫了一声,之后,便更用劲地抱住了她……

于英一想起这些,仍脸红心热的。她要追上她的心上人王铁。只要还有一口气,她就要走下去,走下去……

王铁离开苏区时,刚开始部队一直走在前面。那时的部队情绪很好,战士们只知道部队要有重大行动了,要打大仗了。可没想到会走这么远。一离开江西境地,战士们一个个都哑了口,不说不笑了。他们不知这是要往哪里走,有不少战士兜里还揣了一把从江西带出来的土,他们说这是家乡的土,以后要是想家了,就看一看家乡的土。

战士们不停地问王铁,部队这是往哪里走,去干什么。王铁就说:去打仗,现在离开苏区,是为了保卫苏区。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他也不知道,这么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王铁离开江西的时候,兜里偷偷地也装上了一把土。揣上了这把土,也觉得母亲和于英离自己就亲近了许多。从部队一离开苏区,他一直在思念着母亲和于英。他不知道,部队离开了苏区,她们会怎么生活,敌人来了她们怎么办?苏区的人民怎么办?在苏区打仗的时候,他总觉得身后就是母亲就是亲人,不能让敌人前进一步,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捍卫苏区和亲人的安全。那时的仗打得很明确,他心里踏实,一离开江西,他就没有了那种踏实感,他回答战士们提出的一些问题,心里也发虚,不知怎么样才能稳定住全营战士的心。

小罗仍然是他的通讯员,经过战火的洗礼,小罗成熟多了。小罗忠于职守地几乎和他形影不离。行军的时候,小罗经常有一搭无一搭地和他说话。

那天小罗一边走就一边说:营长,俺刚才做了个梦。

王铁说:扯淡,咱们都两天没睡觉了,你做个鬼梦。

小罗一脸严肃:营长,不骗你,刚才俺一闭眼就梦见俺娘了。

王铁看了小罗一眼,王铁知道他娘早就死了。

小罗仍说:俺梦见俺娘哭叫。俺不知俺娘为啥要哭。

王铁宽慰他:那是你瞎想的。

小罗忧郁地说:不骗你,俺娘还摸俺的头了,还说俺长高了。

王铁的心里有些不是个味,他一直把小罗当成自己的兄弟,这孩子太苦了,父亲牺牲了,母亲又去了。想到这王铁说:小罗,等打了胜仗回到苏区,俺就让俺娘收你做干儿子,你干不干?

小罗笑了,抹一把头上的汗,咧着嘴说:那敢情好,俺也有娘了。

王铁也笑了,笑得却有些苦涩。

部队再往前走,开小差的便多了起来,为了不让开小差这种势头蔓延,王铁这个营从部队前头调到了后头,专门收容那些开小差回家的战士。也就是说,王铁营走到了民工的队伍还要后面一些。

当了营长的王铁,离开家乡后,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并不比那些红军战士淡漠,相反的,越走离家乡越远,那种思念之情便越来越强烈。他不仅思念母亲,同时也在深深地思念着于英。于英的音容笑貌不时地在他眼前闪现。

那天黎明,他跪在母亲的房门口时便有一种预感,也许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母亲了,他听着年迈的母亲在房间里的每一丝动静,心便似撕碎了那样的疼。他告别于英的时候,在于英的眼睛里看到了更深的思念。他强忍着自己的泪水没有流下来,千言万语凝聚成一个哽咽的声音:等红军回来,咱们就结婚。他说话的样子似在冲她发誓,她点了点头。他便走了,越走越快,他怕自己会停下脚步,他没有回头,但知道于英站在他的身后在用怎样一双泪眼向他告别。走到后山梁时,他才停下脚,深情地回望一眼王家坪,那个生他养他的小山村,朦胧中的王家坪越来越远了,他的心也随着一飘一荡的。

王铁奉命收容那些回逃的战士,心里对那些战士却怀了深深的同情。

刘二娃刚开始并没有下定决心往回逃。刘二娃随着队伍进入广西、广东交界的崇山峻岭后,每天都要走几十里路,通过大庚山时,部队晚上行军只能打着火把过山,那一串串火把长龙,让刘二娃震惊了,他觉得是那么新鲜。可这种新鲜感很快便被恐惧取代了,山路越来越不好走,天空紧一阵慢一阵地下着雨,道路又陡又滑,四周都是黑洞洞的一片,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脸上,刘二娃几乎睁不开眼睛了。背在身上的背包被雨淋透了,越来越重。刘二娃扯着前面战士的衣襟,后面的人也同样扯着他的。二娃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身上的雨水和泥粘在了一起,二娃想哭,却哭不出来。

走着走着,冷不丁会传来一串惊叫,那是扯在一起的几个战士一同摔下了山崖,他们的惊呼一直传到了山下,在空洞洞的山谷里回响着,接下来便没了生息。二娃听着这种瘆人的声音终于呜呜地哭开了,哭了一阵,他才发现队伍里不只他一个人在哭,很多人都在哭。

二娃哭了一阵,饥饿和瞌睡向他的全身袭来。走在这深山老林里,已经有几天了,他没有看到一丝人间烟火,身上带着的干粮早就吃完了,现在他们只能饿着肚子。二娃觉得浑身上下一点热气也没有了,肠胃猫咬似地疼,他扬着头,让雨水流进嘴里。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力气哭了。部队走着走着,不知为什么就停下了,二娃不顾周围哪是泥,哪是水了,“咕咚”一声倒下去,他发现周围的人和他一样也一起倒下了,眼睛刚闭上,大脑便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二娃醒了,周围前后都是人,有的在地上蹲着,有的仍躺在泥地上,天渐渐地亮了,雨似乎小了一些。二娃这才发现,前面的山路上,一个很大的箱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那个大箱子周围聚了好多人,一个干部在指挥着,他们在那个箱子上拴上了几条绳子,还有不少红军战士解下了绑腿带,也系在那个大箱子上,几十个人一起喊着口号,那个箱子里不知装的是什么东西,很沉。五六十人一起用劲,那个大家伙,只往前挪一挪。十几个人像牛似的趴在地上,背上拉着绳子,他们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可那个大家伙只往前走那么一点点。

后面的队伍越聚越多,吵吵嚷嚷地聚在山路上,人群一疙瘩一团的。

一个干部仍在不折不挠地指挥着几十个红军战士往前挪那个大家伙。天越来越亮了,濛濛的雾气开始从山涧、山头周围泛起,弥漫了四方的天空。二娃麻木迟滞地蹲在地上,耳旁的吵嚷声忽远忽近地在他耳畔响着。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走?一个高个子,脸上长着胡子的红军指挥官从部队后面挤了过来。

负责搬动那个大家伙的红军军官回过头来,冲胡子首长敬个礼说:这是印刷钞票的石印机,前面路太陡,过不去。

胡子首长看了看,挥挥手说:把它扔掉。

那个军官的脸就白了一些,带着哭声说:首长,不能啊,我们辛辛苦苦都搬了一个多月了。

扔掉它!胡子首长不容置疑地又挥了一次手。

军官“咕咚”一声就跪在了首长面前,哽着声音道:这是博古同志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没有权力扔掉他。

胡子首长看了眼跪着的军官,又望了眼身后的部队,部队在山路上越聚越多,挤成了一团。

你扔不扔?!胡子首长咬了咬牙。

首长,要过,你就从我们身上踩过去吧,没有博古的命令,我们不能扔掉他。军官的眼泪和泥水混在了一起。

那我就先毙了你。那个首长说完,从身旁警卫员手里接过手枪,哗啦一声推上了子弹。

站在军官后面的那些呆看的战士,看着眼前这位不认识的首长真的发火了,便也一起跪在山路上。

一瞬间,首长很惘然的样子,他无助地回望了一眼身后的部队,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怀表,看了看时间,眼睛里就充了血。他回过头冲身后喊了一声:三团长。

后面的人群里就有人答了一声:到!

首长说:执行我的命令,把拦路虎推下去。

一个团长就带着一群红军战士冲了过来。

跪在地上的军官,一边伸手阻拦着,一边喊着:不,不,你们不能啊,这是我们的任务哇——

冲上来的战士们不管三七二十一,搬起那个大箱子,喊着口号,向山涧下推去。

那个军官疯了似的趴在木箱上,绝望地冲着胡子首长说:要推把我也一块推下去。

执行的团长就有些愣,他回望一眼胡子首长,胡子首长真的生气了,吼了一声:把他们统统地给我拖开。

执行命令的团长这时似乎才清醒过来,挥了挥手,几个战士把那个军官拖到一旁,转眼间那个大家伙就被推下了山涧,半晌山涧下传来“轰”的一声闷响。

跑步前进!胡子首长发布了命令。

后面冲上来的部队,快速地向前扑去。

那个负责运送石印机的军官,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天呐——便晕倒在地。他的周围是战士们向前奔跑的双脚。

二娃被眼前眼花缭乱的局势弄得惊呆了。

后面的部队跑过去之后,他们才接到继续前进的命令。他看见那个军官带着他的兵们站在山涧旁朝山下呆望着。

刘二娃随着队伍昏昏沉沉地走着。

突然,前面传来了枪声,刚开始并不密集,后来就响成了一片,像刮过的一场风。响了一气,又响了一气,枪声变得远了一些,也渐渐地稀疏下去。

刘二娃想,一定是刚上去的部队和敌人接火了。二娃这支部队,也接到了战斗的准备,小跑着向前面奔去。二娃觉得自己头重脚轻的,肠胃不那么疼了,眼前的景物却变得模糊起来。

部队翻过一片山梁,前面就是一片平地。刚才的战斗就是在这打响的,山谷里到处是尸体,有红军的,也有国军的,双方的尸体交错着压在一起,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雨后的山谷里,流着一条小溪,溪水被血水浸红了。整个山谷狼藉一片,数不清的尸体。部队没有停下来,迈过战友和敌人的尸体向前走去。二娃看见尸体堆里有一只手在动,似乎在招呼他们,二娃愣了几秒才看清那是一个红军战士的手臂,他近前两步,看见那个红军战士的两眼大睁着,已经奄奄一息了,他的胸口两处中弹,血流如注。

那个红军战士看见了二娃,牵动着嘴唇,微弱地说:俺……俺要……回家……说完便放下了那双摇动的手,那双眼睛仍那么大睁着。

“哇——”的一声,刘二娃蹲在地上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头晕目眩,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二娃是在一个夜晚掉下山崖的,刚开始他虽说有点头晕,却是清醒的。他扯着前面人的衣襟,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走着走着他就睡着了,肩上的枪,一摇一晃地磕着他的后脑勺,他双腿机械地往前走着。他终于一脚踩空,跌了下去。二娃没有来得及叫一声,后面扯着他衣襟的那个战士用力扯了一下,没有扯住,只扯下了一块二娃的衣襟。队伍乱了一会儿,便又继续向前赶路了。每天都有人跌到山崖下,行军的队伍已经习惯了。有两个老兵在二娃摔下去的地方,摘下帽子默立了一会儿。

二娃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他发现自己被吊在一棵树的枝杈上,腰带被那个枝杈挂住了。树下流着一条溪水,溪水上冒着雾气,那支枪摔在一块石头上,断成了几截,二娃的背包也掉在了溪水里。二娃活动了一下腿脚,身上并没有受伤,他挣扎着从树上溜下来。饥饿的肠胃已经麻木了,此时他并不感到有多么饥饿,但他还是蹲在溪水边喝了几口水,当他捧起溪水准备洗把脸时,才发现脸已让树杈的枝条划破了,血凝在上面,一碰钻心地疼。

二娃站了起来,他的头脑异常的清醒。周围极静,头上的天空只是窄窄的一条缝,山崖石壁上长满了绿苔,湿漉漉地滴着水滴。二娃心底里突然涌上来一阵恐惧,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一声:来人呐——他的声音被山涧挤扁了,窄窄地传出去,又很快传了回来。他一连喊了几声,只有回声。二娃此时真的害怕了,他虽生在山区,可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原始的恐惧。二娃此时想到了生,他想自己无论如何要活着走出去。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顺着峡谷往上或往下走,他记得离开苏区时,是背对着太阳走的。现在太阳的光线幽深地照在峡谷里。他要走出去,前面是茫茫的大山,后面也是茫茫的大山。这时,他想到了于英,想到了那个漂亮的妇女干部。她甚至答应他,打了胜仗,她就嫁给他。他一想起于英浑身就多了些力气,走回苏区的想法便占了上风。二娃心想,部队走了,俺找不到了呐。他往东面走了几步,又想,要是于英怪自己没有随部队去打仗怎么办?到那时,于英还会同意嫁给自己么?他又有些犹豫,要是往回走,他真的没有把握找到部队,还不如回去好。苏区不是还留下那么多部队么,找不到西去的部队,能找到苏区留下的部队也好。那样,他还有机会看到于英呐。这么一想,他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溪谷周围落满了从山上掉下来的红果,走一阵,二娃就停下来拾几颗红果吃,渴了就喝一口溪水。他目标坚定地向前走着,他固执地认为,顺着峡谷走下去,总有一天会走出峡谷的,他们来时,就是顺着这条山脉走过来的。

天黑了,又亮了,亮了,又黑了。二娃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他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脑子里一阵阵开始变得麻木迟钝。走着走着他就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自己仍走在队伍里,双手扯着前面战士的衣襟。在这种幻觉支配下,他机械地走着,双腿肿了,刚开始感到还有些疼,最后连那种疼痛也消失了,被树杈划破的衣服,只剩下了几条,在他前胸后背上贴着。裤子也早烂了,长裤变成了短裤。他冲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着,他要走下去,要活着走出去,于英的音容笑貌不时地在他眼前闪现,他迎着她走下去……

峡谷变得开阔平坦起来了,二娃对周围的一切变得熟视无睹,他只是机械地往前走着,前面就是一个沟口,过了沟口就走上了山路,二娃觉得眼前这一切好似很熟悉,不知何时走过这个地方,他一步步向沟顶爬去,快到沟口了,腿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一跤便跌倒了……

王铁收容了许多掉队和逃跑的兵,本着上级教给他的原则,掉队的他们要抬上走。逃跑的要进行教育,仍坚持走的,留下他们的武器,放他们走。一路上,王铁带着全营,他们碰到掉队的多,那是一些身体有病行动迟缓的战士,王铁便派两名战士搀着他们走,有病得严重的,就在路边砍断两根树枝,用绑腿布做成一个简易的担架,抬上走。这样一来,他们的行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也有逃兵被他们发现了,逃兵自知理亏,跪在地上求饶说好话,王铁便给他们做工作,讲一些红军转移的大道理,有的痛哭流涕,誓死不往前走的,王铁也不好再说什么,留下他们身上的武器放他们走。也有的害怕就地处死,答应愿意往前走,可没走一段时间,他们趁人不备又偷偷地溜了。

时间一长,整个营很快成了担架队,一行人走走停停地向前移动着。

走到山叉口时,天已近中午了,走在前面的小罗突然喊了一声:营长,这里有个人。

王铁走过去,就看见了二娃。二娃昏死在草丛里,是来解小便的小罗发现了他。王铁看到了二娃头上戴着的红军帽,才辨认出是自己人。王铁弯下腰,伸出手试了试二娃的鼻息,发现还有气,便让小罗把二娃从草丛里抱出来,拿来水给二娃喝下去。二娃喝了几口水便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眼前的王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这几天经常产生这种幻觉,便又闭上了眼睛。王铁从怀里掏出一块马肉,这是昨天前面运输队死的马,分了一些肉给他们。二娃朦胧中闻到了肉香,一把抓过来。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二娃吃得气喘吁吁,嘴里打着嗝,王铁又让小罗给他喝了些水。

二娃这时才清醒了过来。二娃吃完肉浑身有了力气,他呆看着眼前的王铁,喃喃地道:俺不是做梦吧?

王铁说:你是哪个部队的?

二娃脑子里一片浑沌,他记不清自己到底是哪个部队的了,他刚参加红军,便参加了长征。二娃摇摇头。

王铁又问:你掉队了?

二娃就想起自己在山崖上掉下来的经过,他冲王铁说了。

王铁叹口气,拍着他的肩膀道:算你命大。看了看二娃又说:你这是要往哪里走?

二娃又想到了苏区,想到了于英。他冲王铁说:俺要回家。停了停又说:俺回家也当红军,打白狗子。

王铁想了想,没说话,他看着眼前的二娃,心想:这还是个孩子。他叫过小罗,让小罗拿出两块银元,交给二娃。小罗不情愿地把两块银元扔到二娃面前。二娃没想到会遇上好心人。

王铁做完这些,随小罗一起追赶队伍去了。小罗不高兴地说:一个逃兵你还对他那么好。

王铁冲小罗笑一笑,伸手摸了摸小罗的头。

二娃呆呆地看着眼前那两块银元,想起了什么似的冲着王铁的背影跪下了,他冲着渐渐远去的队伍背影说:俺要打白狗子哩,俺不打白狗子就不是人养的!

二娃的声音,只有他自己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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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女人是用来作恶的,男人是用来凌虐的。没有强悍,只有更强悍!没有嚣张,只有更嚣张!!没有变态,只有更变态!!!就算你是再凶猛的野兽,落我手里,我也让你变成柔驯的小猫咪!白妩——她是淮安王府郡主,整个大晋最有才的才女,九岁誉满整个晋华大陆,天下人皆知妩月郡主一个柔弱如水的病弱郡主。她是朝廷最头痛的南北绿林十八路三十二舵七十六堂的大当家。天下人皆知的素衣翩翩,风华绝代黑道头子“白弦月”。父王说:你是郡主。皇上已经下旨将你赐婚给得胜回朝的贤王齐风,以后你就是贤王妃了,虽然你外公是土匪,你舅舅是江洋大盗,你娘是罗刹女。可是你作为郡主,就不能丢了我淮安王的脸,以后要当个贤妻。白妩很好,虽然有够懒,有够狂,有够狠,有够邪恶。在贤王府里一直很低调,也没做过什么太牛XX的事儿。除了…带姨娘小妾们造造反,拉个帮,结个派,绑个票,恐个吓。带领手下的三十二舵七十六堂的众兄弟跟江湖最大的门派无双宫打个群架而已…*新婚之夜:眼前是娇弱如水的新婚妻子,齐风慢慢地挑开新娘头上的红绡,如狼般的眸子猛然一收缩。有谁知道大晋第一才女,居然是个丑八怪?她右脸上的那块黑斑,从眼睛开始一直到下腭!“夫君…臣妾…”新娘娇柔地唤道,“咳…咳…”话未说完,一口血直喷在他大红的喜服之上。天啊!不仅是个丑女,还是个病秧子。齐风大呼上当!果然舆论不可全信!**齐风——你休想跑!我早就将你栓住了。除了我,谁也不能拥有你,今生今世,那条牵着你的线,永远只掌握在我的手里!白雪月——下辈子,我再也不要当你的哥哥了。我要做一个宠你爱你一辈子的人。下辈子,我发誓,我再也不会这么短命。再也不会让你来照顾,换我来好好照顾你。乔无双——女人,就得有个女人的样子!你看你,生得又懒,又凶,又满口粗言。不仅劫了我老婆,还欠了我这么多的钱?你打算怎么还?*推荐:艾白菜:玲珑天心:爱妻别来无恙夜初:丑妃无敌轩辕翔:二嫁豪门长媳独孤卫:原配(王子迎娶的,不一定是公主:也可能是,公主的…恶毒继妹!)甜味白开水:傻妾张小鹿:女强至尊弃妃苏蜜:《陛下的圈宠》凌风追月《风起苍穹》粉强大的男作者写的玄幻言情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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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涅槃之羽:腹黑妖娆皇

    “我......”我回来了“你们......”你们还好么“......”
  • 何时春风至

    何时春风至

    黑白无常乃是阴间使者,黑无常给恶人带来的只有灾难,白无常却是恐惧不安中带来发财的好运气。据传江湖中也有一对黑白无常。白无常乃闻名遐迩的江湖大人物,寻常人不得见。黑无常是谁都不得见,因为无人知晓他是谁!他神出鬼没,所杀之人皆是罪大恶极之人。当有一天真相揭开面纱,留下的是否只有唏嘘?
  • A Trace of Murder (A Keri Locke Mystery--Book #2)

    A Trace of Murder (A Keri Locke Mystery--Book #2)

    "A dynamic story line that grips from the first chapter and doesn't let go."--Midwest Book Review, Diane Donovan (regarding Once Gone)From #1 bestselling mystery author Blake Pierce comes a new masterpiece of psychological suspense.In A TRACE OF MURDER (Book #2 in the Keri Locke mystery series), Keri Locke, Missing Persons Detective in the Homicide division of the LAPD, remains haunted by the abduction of her own daughter. Encouraged by the new lead that has landed, the first in years, she pursues it with all that she has, determined to find her daughter and bring her back alive.Yet Keri, at the same time, receives a phone call from a frantic husband, a famed Beverly Hills plastic surgeon, who reports that his wife has been missing for two days. A wealthy socialite with no enemies and little reason to leave her life, he fears the worst has become of his wife.
  • 一点都不甜

    一点都不甜

    两个脾气同样火爆的人在一起,一点即燃的生活,让她无数次在心里鞭挞自己。要男朋友有什么用?有什么用!不如养条狗!这个爱情一点都不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