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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圣诞夜惊魂(7)

然后孩子们也跟她一样,举杯祝福史古治身体健康,今天他们做的最没有热情的事情就是这个了。最后一个喝的是小提姆,然而他对此事没有一点感觉。对他们家来说,史古治就是魔鬼,哪怕只说到他的名字,也会有阴影笼罩在欢乐的宴会上,足足过了五分钟大家才慢慢恢复过来。

褪去了这层阴影后,他们比先前更加快乐了,事实上仅仅是把史古治这个邪恶的生物从心里抹去,就让他们感觉无比欢愉了。包伯·克拉契跟家人说,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帮彼得少爷留意一份工作,要是顺利,每周能有五先令六便士的收入。两个小克拉契想象着彼得工作的情形,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彼得则在从衣领中间看着炉火,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仿佛在思考如何投资自己赚到的一大笔钱。可怜的玛莎现在是女帽店的学徒,她跟大家说自己的工作,说每天必须工作多长时间,以及明天早上睡懒觉对她来说是多么幸福的事,明天她能在家过节,而不用去上班。然后她说到几天前看到了一位伯爵和伯爵夫人,那位伯爵“个头跟彼得一样”,此时彼得赶紧拉高自己衬衫的领子,整个头颅都被埋在衣领里面了。一家人在惬意地聊天的时候,热饮和烤栗子已经传了好几遍。之后大家就听歌,那首歌说的是一个孩子迷失于雪地的故事。为大家唱歌的是小提姆,他虽然音量不高,然而歌声透露的哀愁氛围,让大家如醉如痴。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晚餐聚会。他们只是个贫寒之家,缺少华丽的装饰,甚至可以说是衣不蔽体,鞋子里还在渗水。当铺里面的情形彼得很熟悉了,因为他去过不止一次。然而每个人都很快乐,他们有着感恩之心,满足地享受着家人团聚的时光,这是多么和睦的一家人啊。逐渐地,他们的身影一点点淡去,然而在精灵火炬的照耀之下,临走之时史古治好像看到他们更加快乐了。史古治专注地看着他们,尤其是小提姆,直到他们在视线中完全消失。

此时雪下得更大了,天色愈加昏暗。精灵带着史古治继续前行,他们透过玻璃看到家家户户的客厅、房间、厨房,在炉火的辉映之下,那些情景温暖而美妙。从一团摇曳的火光中可以看到,这一家正在对晚餐进行准备,深红色的窗帘好像要拉下来以阻隔外界的寒冷与黑暗,一摞摞的盘子在炉火前被轮流烘烤加热。那里,外头的雪地上站着另一户人家的孩子们,他们的表哥表姐、叔叔阿姨们就要来了,他们迫不及待地要去迎接。还有一户人家,宾客欢聚的影像透过窗帘历历可见。一群漂亮的女孩子都穿着皮靴、戴着头巾,有的在轻快而热烈地谈天,有的蹦蹦跳跳跑来跑去。一个单身汉,直愣愣地看着她们兴高采烈地从这儿走到那儿、从那儿走到这儿,心里带着无限的爱慕!

可是,街道上无数参加亲友聚会邀请的人影在你面前闪过的时候,你也许会想,当他们抵达了聚会地点,要是没有堆得老高的柴火在熊熊燃烧,没有温暖的火炉迎接他们,没有人在家里欢迎他们,那该如何呢?当然这只是瞎想。精灵欣喜地看着这些景象,高兴地把祝福送给每个人。他将宽阔的胸膛袒露在外,巨大的手掌飘向空中,他就用他那双慷慨的手,给所有的人和事物注入了欢乐和光明!有个点灯工人在前头跑着,将一盏盏街灯点亮于昏暗的街道上。他衣着整齐,好像要去哪儿参加宴会似的。精灵走过他身边的时候,点灯工人正在放声大笑,在今天这个美妙的日子里,他却只能一人独挨!

毫无征兆地,史古治被精灵带到了一处没有人迹的荒凉的旷野,这儿好像是巨人的牧场,到处都是奇奇怪怪的巨石。原本在地面上肆意流淌、漫无方向的水,如今都被冰冻在原地,好像被囚禁了一样。能够在这儿生长的,只有荆豆花、青苔,以及太过茂盛的杂草。一道火红的光束从落日的余晖中放射而出,就如同发怒的巨兽在瞪视这片荒野的眼睛,之后光线越来越暗淡,最终在漆黑的夜色中消失无踪。

“这是哪儿?”史古治问道。

“这儿住着矿工,他们工作在地底下,”精灵答道,“可是他们跟我也挺熟。看!”

有些许的光线从一间小屋的窗户中散发出来,他们赶紧往那儿走去。从一堵泥巴和石头混合砌成的墙穿过之后,一群围绕着旺盛的火堆坐着的欢乐人群就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是一对年迈的夫妇、他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乃至孩子的孩子的孩子,他们都打扮得漂漂亮亮,以欢度佳节。此时有人正在唱圣诞歌曲,哦,是那位最年长的老先生,大风从荒原上呼啸而过,好像把他低沉的歌声完全掩盖了。这首歌已经非常古老了,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流传了很长时间。偶尔大家也会跟他一起附和两句。大家一起唱的时候,老先生的兴致尤其高昂,声音也就更大了。而他们一旦停下,他就又失去了那份活力。

精灵在这儿没有过多停留,就让史古治把自己的袍子抓住,从荒野上飞驰而过。他如此着急地要赶去哪里呢?难道是去海上?是的,就是海上。史古治回头张望,看到身后远处那陆地上的最后一块恐怖的岩石,心中猛地一惊。如雷鸣一般的浪涛声鼓荡耳膜,翻腾咆哮的海浪在恐怖的岩洞上愤怒地拍打着,好像要将大地凿个对穿一样。

有一块冒出海面的深黑色礁石就在岸边不远处,在长久地经受着海水的侵蚀和冲击的礁石上,有一座孤零零的灯塔矗立其上。大片的海草长满了灯塔基座的四周,海鸟——有人觉得就像海草是海水生的一样,认为海鸟也是海风生的——在海面上高高低低地飞翔,犹如那忽上忽下的海浪。

可是,哪怕就是这种地方,两个看守灯塔的人也把火生了起来,透过厚重冰冷的石墙上的小孔,火光在可怕的海面上闪烁着。他们在一张简陋的桌子两边坐着,将彼此长满老趼的大手紧紧握住,用烈酒互相致以节日的祝福。其中年纪较大的那个——多年饱经风霜所留下的伤痕刻在他的脸上,如同一艘老船的船首塑像——忽然放声高歌。他那坚毅的歌声,就好像强风击打海面一般。

精灵有一次从波涛汹涌的黑色海面上快速飞过,不停地飞啊飞,直到已经远离陆地很远很远的地方,就好像他跟史古治说的那样,在一艘船上降落了下来。他们先后在掌舵的舵手、船头了望员和站哨的军官边上站了一会儿。他们如鬼魅一般的幽暗身影在各自的岗位上坚守着,然而所有的人,有的想念圣诞节,有的期待回家,有的跟同伴聊起曾经过的那些圣诞节,还有的在轻哼着圣诞歌的曲调。船上的所有人,不管是好人或坏人、睡着了或醒着,都放开自己嘴巴的闸门,让祝福的话儿对每个身边的人倾吐而出。圣诞节的欢乐气氛他们多多少少都彼此感受到了,远方的亲人被他们深深地挂念着,他们明白,亲人们也在想念着自己。

想到在这片孤寂的黑暗中,船只在死亡一般深不可测的茫茫大海上航行,听着海风在耳边呼啸,史古治觉得十分惊诧,这件事是多么严肃啊!更让他意想不到的在于,就在他对这伟大的航行进行沉思的时候,忽然一阵开朗的笑声传来。史古治听出来了,那笑声是来自他外甥的,他还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间干爽、明亮的房间中。面带微笑的精灵在他身边站着,正在看着他的外甥,和蔼的神色中带着赞许的表情。

“哈哈!”史古治的外甥笑得非常开心,“哈哈哈!”

一旦——虽说这个可能性太小——有一个比史古治的外甥更开朗的人被你认识了,那我想说,我也非常愿意认识他。我想跟他交个朋友,请将他介绍给我。

世界就是这样合理而公平,因为有那崇高的自然主宰在调节,虽然悲伤和疾病也能传染,然而世界上最具传染力的还是幽默和笑声。史古治的外甥笑得头乱甩、身子站不直、五官都扭到一块儿的时候,他的妻子同样也笑得前仰后合,跟他们一样放肆地大笑的,还有那些他们邀请来参加聚会的朋友。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他说圣诞节是胡说,他就是这么说的!”史古治的外甥一边喘气一边说,“并且他还觉得就是那样的。”

“他真应该感到羞愧,弗瑞德!”史古治外甥的妻子愤愤难平地说。愿这些女人得到上帝的赐福!她们做事说话总是那么认真,从不会含糊不清。

她长得非常漂亮,美丽迷人。有一对可爱的小酒窝在她姣好的脸庞上,使人忍不住就想亲一下——毋庸置疑只有一个人有这个权利了!她在笑的时候,那双明亮的眼眸闪闪发光,美丽脸颊上的小酒窝也更明显了,你在其他女人身上绝对看不到这些。总而言之,你要明白,人们所谓会撩拨人心的女孩就是她这个样子的,无论谁都会乐意跟她在一起。啊,她的美真可以说是触目惊心啊!

“实际上,他不过是有些古怪而已,”史古治的外甥道,“并且他或许也有和蔼可亲的一面,只是无法表现。可是,总有一天他会因为自己那让人反感的言行而得到报应,我不想批评他什么。”

“弗瑞德,他很有钱,我知道这一点,”史古治外甥的妻子说,“最起码,你总是这么跟我说。”

“亲爱的,那又如何呢?”史古治外甥道,“对他来说,那些财富一无是处,他没有利用那些钱让自己过得舒适一些,也没有用来做过一点好事。他要是想到——哈哈哈——他只要想到掏钱给别人服务,就好像在他身上割肉一样。”

“对于他我实在无法忍受!”史古治外甥的妻子说。她的那些姐妹,以及在场的所有女士,对这句话不会有任何异议。

“唉,我还能跟他相处啦!”史古治的外甥道,“我试着要冲他发脾气,可是发不出来,我挺为他难过的。他这种病态观念对谁的伤害最严重呢?只能是他自己啊。他告诉自己说他讨厌我们,因此从不参加我们的聚会。然后呢?这样一顿快乐的晚餐就被他错过了。”

“实际上,我觉得是一顿非常棒的晚餐被他错过了,”史古治外甥的妻子把他的话打断了,“这么认为的可不只我一个人。大家都会这么认为,因为这顿晚餐大家刚享用过,并且桌子上还摆着甜点,大家就在火炉旁围坐着。”

“非常棒!你能这么说我真高兴,”史古治的外甥道,“因为对这些年轻的主妇,我的信心不足。塔普,你觉得呢?”

史古治外甥的妻子的一个姐妹显然被塔普注意很久了,因为他回答道,如不幸的流浪汉一般的他这样的单身汉,无权对此事评头论足。他话音刚落,史古治外甥妻子的姐妹——不是佩戴玫瑰的那位,而是身材丰腴、戴着蕾丝头饰的那个——马上脸就红了。

“弗瑞德,接着说啊,”史古治外甥的妻子拍着手道,“这个人总是说一半留一半!真是个爱搞笑的伙计。”

史古治的外甥又大笑起来,任谁也无法对这种发笑传染的扩散加以阻止,虽然体态丰腴的那位女士想凭借闻芳香醋的味道,力图保持矜持,最后还是没忍住,也放肆地笑了起来。

“我想说的就是,”史古治的外甥道,“他不跟我们在一起、讨厌我们的后果就是,我觉得,对他百利而无一害的快乐时光被他白白错失。我想在他那老旧发霉的办公室或满是灰尘的小房间里,在他自己的意识中,他不可能获得这样的欢乐。无论他喜欢与否,我准备每年都要给他一次这样的机会,因为我对他很是同情。也许直到他死的一天,也不会改变对圣诞节的看法,然而他要是发现每一年我都去找他——我试图改变他——并且和颜悦色地向他问好:‘你好吗,史古治舅舅?’那他必然就会变一变自己僵化的思维。要是这样做能激发他一时的善念,拿五十英镑给他那可怜的职员,我也就满足了。并且我觉得,他在昨天已经有些感动的意思了。”

他刚说到史古治好像有些感动了这句话,大家纷纷狂笑起来。可是因为史古治的外甥有副好脾气,对他们的大笑也毫不在乎,因此不但没有对他们的大笑进行阻止,还开心地将酒瓶传给他们,使他们更加欢乐了。

茶喝好之后,他们就放声高歌。因为他们这个家族很有音乐天分,所以不管是轮唱还是重唱他们都应付自如。尤其是塔普,他能唱出专业男低音的水准,也能将一首曲子始终维持在高分贝,并且绝不需要脸涨得通红硬撑,或头上猛爆青筋。史古治外甥的妻子弹竖琴很是拿手,她弹奏的那几首曲子里面,有一首非常简单的曲子(你在两分钟之内就能学会,并用口哨吹出来,绝对简单),就是“曾经的圣诞精灵”带史古治回到过去的时候,把他从寄宿学校带回家的妹妹所熟悉的曲子。再次听到这首曲子的旋律,“曾经的圣诞精灵”带着史古治看过的画面又在他脑海中一一重现。他的感动越来越甚,心想,多年以前自己要是能经常听到这首曲子,或许美好的人生和属于自己的幸福已经被他创造出来了,而教区执事埋葬雅各·马立的那把铲子也就不需要了。

可是他们没有在音乐上消耗整个夜晚。过了一会儿,处罚游戏又吸引了他们的兴趣,偶尔回归童年是幸福的事,特别是在圣诞节这样特殊的日子里,因为一开始的圣诞节,伟大的耶稣在那一天不也是个孩子吗?稍等!捉迷藏是第一个游戏。捉迷藏自然要先玩,而塔普真的把眼睛蒙上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才不信呢,他一定有双眼睛长到了靴子上。我觉得,他事先已经串通好了史古治的外甥,这一点被“现在的圣诞精灵”瞧得一清二楚。他在那位身穿蕾丝上衣的丰腴女士后面跟着跑的样子,在轻信人性的人看来就是十足的污辱。他先是把拨火架给踢翻了,在椅子上跌坐下来,之后又跟钢琴亲密接触,还几乎让自己被窗帘闷死,可是不管她跑到哪里,他准能在她身后跟着!丰腴女士躲在哪儿他总能知道,并且他只捉她一个人。你要是故意(就好像他们中有的人一样)把他的去路挡住,他也假扮出一副马上要把你捉住的模样——他就是在侮辱你的判断力啊——之后又迅速转身对丰腴女士展开追踪。她总是叫嚷着“太不公平啦”。的确,确实不公平的。可是,虽然他的追捕有好几次都被她摆脱了,因为不停地奔跑,沙沙的声音显示着丝绸衣服的剧烈摩擦,最终她还是落到了他的手里。她被他逼到了墙角,已经没有逃跑的地方了,他最恶劣的行为接下来才发生。因为塔普故意装作不晓得她是谁,就必须要摸一摸对方的头饰,并且他还把一只戒指硬套进她的手指上,把一条项链硬挂到她脖子上,就是要更清楚地确定她的身份——这种行为简直是禽兽不如、可耻卑劣!毋庸置疑,然后换上别人蒙住眼当鬼时,他们二人在窗帘后面偷偷摸摸地站着,对于塔普的这些举动,她必然要发表自己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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