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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云上人间夜总会

徐虎在审讯中突然失态,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缘于他在不久以前的一次遭遇,这次遭遇令他感到极大的羞辱,使他至今耿耿于怀。

几个月前,他请两个朋友吃饭,酒过三巡时,其中的一个人问徐虎知不知道北京有个云上人间夜总会,徐虎先是怔了一下,接下来便摇了摇头,因为他对北京的这类场所并不熟悉。但他心里清楚,他们问这话的意思,肯定又是心痒难熬了,在外面跑的人,挣了钱以后十有八九都会涉足色情娱乐场所,心甘情愿地把钱扔在“温柔乡”里。

他其实不大看得起这些人,如今的社会,没几个人再讲什么伦理道德和洁身自好,他觉得自己虽然是个国法难容的毒贩,但也应该有行事做人的准则,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把握着两点,一是绝不出卖朋友,二是不染指色情,他一直认为,男女之间的云雨之事,如果没有感情的成分在里面,那就无异于动物,当然,他不会去勉强别人,尤其是和他有“业务往来”的人。

徐虎笑笑问道:“怎么,又绷不住弦子啦?”这两个人都是外地一家民营药厂的业务员,这个药厂除了制药以外,还肩负着一项重要业务,就是暗中制造毒品尤其是冰毒,徐虎需要的东西大多数由他们供给,和他们关系搞好了,对方就会把价格优惠一些,这样徐虎就可以从中挣到更多的钱。所以,每次交易完成后,徐虎都会满足他们的要求,带他们去吃、去玩、去那些灯红酒绿的地方逍遥,当然,这里的所有费用也是由徐虎一手包揽。

酒足饭饱之后三个人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听说要去云上人间夜总会,出租司机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然后开口问道:“不是本地人吧?”

徐虎祖籍河南,他最憎恶那种“地域歧视”,见司机甩出这么一句问话,便没好气地答道:“对了,我们都是从山上刚下来的,怎么啦?”

司机见徐虎的话横着就出来了,便连忙解释说:“您千万别误会,我是想,你们能坐我的车,咱们就是个缘分,这云上人间里面的水忒深,我就碰上过好几个从外省市来的,从里边出来以后直骂大街,说这简直是孙二娘开的黑店了,我这也是为你们好,怕你们人生地不熟吃亏。”

徐虎赶紧向对方道歉,并借机询问起云上人间的情况。

那司机边开着车在车流中钻来钻去,边用纯粹的京腔说道:“熟悉云上人间吗?不太清楚吧?我呀,差不多隔几天就有那么一两档子接送客人的活儿,太清楚这里边的事儿了。”

徐虎忙递过去一根儿烟,并掏出打火机替他点着了。

“这云上人间的老板,原来只是四川一个小镇子上的人,听说后来念大学的时候交了个女朋友,是一个退休高官太太的侄外孙女,反正是拐了八个弯儿的亲戚,傍上这个女朋友以后,这小子居然就慢慢发了迹,后来三弄两弄又接手了云上人间,你说这叫他妈什么事儿?”他趁着马路上车少,拿起烟吸了两大口之后接着说:“不过这儿的小姐确实比别的地方的小姐漂亮,有的还是大学生哪,听说还有什么名校的学生,都说这些人素质高,可你素质高还上这儿来?你他妈素质再高也只能算是个卖肉的,是不是爷们儿?”

三个人都被他的调侃逗笑了。

笑声过后,司机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跟我说句实话,身上带了多少钱?”

见三个人都没说话,他又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徐虎说:“我可是好意,就你们三个人,全套活儿拿下来,没两万块钱,你别出这门儿,你们信不信?”

徐虎心里一阵发毛,他不知道这司机说的是真是假,今天被两个业务员临时拉到这儿来,由于没有准备,他身上只带了一万多块钱,如果司机说的真是实话,那今天弄不好真的要栽面儿了。但他并不太相信这些都是真的,北京的司机能侃,那可是出了名的。

云上人间附近已然停满了各式各样的汽车,司机慢慢把车靠了边儿,“行了,我只能停这儿,再往里走就出不来了,41块钱,您给40就得了,好,祝几位今晚快乐。”

说完后他冲徐虎他们意味深长地一笑,然后掉转车头走了。

徐虎没想到他今天真的遭受了一番有生以来没有过的羞辱,虽然那羞辱表面上是彬彬有礼的。

门票并不算贵,180元一张,进门以后,迎面是一条装潢考究的长长的走廊,走廊里无数光艳的女孩匆匆而过,仿佛是在提醒来这里的客人:云上人间只欢迎挥金如土的人,正人君子是不招人待见的。徐虎不觉从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他也横下一条心,他想看看这里究竟水有多深,再说好长时间没有活动拳脚,他也觉得身上有些痒痒,他们真要是宰人太狠,那就让自己的拳头出来讲话,自己的钱虽说是通过贩毒得来的毒资,但那也是冒着风险才弄到手的,怎么能轻易就打了水漂儿?

进到大厅以后,徐虎才真正领略了什么叫豪华奢侈和纵情声色,他望着角落里和一个穿兽皮衣的女孩共跳缠绵舞的40多岁男子,心里骂了一句:“奶奶的,老子要是有机会,非他妈把你们宰了不可。”

那两个业务员一眼就瞄上了不远处的大沙发上两个容貌俏丽的女孩,也许是要显示自己的素质高,她们穿得并不算太暴露,但那种来回盼顾的眼神让人一看就知道,她们是在等候买春客人的邀请,双方谈妥之后,她们就会和客人先到包厢去唱唱歌,跳跳舞,然后再到外面的宾馆包房间共度良宵。

没有几分钟的时间,两个业务员就和对方谈妥了,其中一个两眼放光地回到徐虎的酒桌旁边,“徐哥,那两个真不错,还是大学生哪!”他斟酌着词语说:“就是贵点儿。”

“多少?”徐虎觉得自己有些心跳加速。

“一人5000元,房费他们掏。”

徐虎脑袋都大了,5000元一个人,两个就是一万元,这不是明抢吗?

但他表面上一点儿没动声色,在江湖上闯荡的人,心里再恼火脸上也不能挂相。

他一句话没说,痛快地点出一万块钱,交到那业务员手上,同时嘱咐了一句:“悠着点儿,别玩儿命招呼,身子骨儿可是自己的。”

看着那两对男女相拥着向后面的包房走去,徐虎这才把脸拉了下来,闷着嗓子喊了一声:“服务员,结账。”他们刚才只要了个果盘,徐虎知道口袋里的钱所剩不多,他心里有些发虚,想早些走人了事。

“500元,先生。”那年轻的服务生态度不卑不亢,看看一身普通便装打扮的徐虎,那扫过来的目光似乎有些斜视。

徐虎长出一口气,掏出钱放在桌上,站起身来抬脚就走。

“先生,小费。”服务生跨前一步拦住了他。

徐虎赶紧又拿出100元钱,“够了吧?”他问。

“先生,一共1000元,服务生500元,大堂经理500元。”

“什么?”徐虎眼睛冒出一缕绿光。

“这是我们的规定。”那服务生的目光冰冷得有些瘆人。

徐虎愣在了那里,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这种局面。

年轻服务生的脸上浮出一丝嘲讽:“先生,不给钱是走不了的,我们这里有保安。”

临近几张桌子的客人听见争执,都把脸扭向了这边,徐虎觉得他们那目光像针扎一样落在自己身上。

徐虎脸涨得通红,“你他妈个狗养的奴才!”他终于忍不住低声咆哮起来。

服务生显得有些惊恐,“保安!”他冲大厅的一个角落大声叫了起来。

正在这时,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传来“轰”地一声巨响,这边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转向了发出声响的那个角落。

徐虎用余光一扫,看见那边有几个汉子猛地掀翻了桌子后,接着又满脸愤怒地抡着椅子挥向周围的家具、酒具和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器物、装饰物、灯具,厅堂里顿时充满了杂乱的脚步声,桌椅的翻倒声以及女人的高高低低的尖叫声,徐虎第一个反应是有黑道上的人来闹事,接下来想到的就是自己应该赶快走,因为警察很快就会赶过来,他们会把仍然留在现场的人扣住,然后挨个儿甄别身份,到那时自己再要想走可就难上加难了。

那条长长的走廊里挤满了惊慌失措的人,人们全都不顾一切地涌向大门口,女人们花容失色,发髻凌乱,男人们失去了绅士风度,争抢着要逃在女人的前面,在这种情势下,彰显出的只有动物的本能。

徐虎离开没多久,大批警察就围住了云上人间夜总会,其中还有许多防暴警。

云上人间被砸的事,没有几天就开始在部分人中间流传开来,甚至传出了好几种版本,但徐虎并不关心这些,他心里只是留下了那次冷暴力带来的污辱,而且他每次一回忆起这件事情就会感到羞愤难当,觉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严重伤害,甚至只要有人提起相关话题,他也会产生联想,继而爆发出冲动激烈的情绪。

季枫和周可心完全没料到徐虎会爆发出这么一番言辞激烈的道白,由于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语应对,两个人只好先沉默下来。

审讯室一时陷入沉寂。

周可心的手机突然响了,里面传出“黑鸭子”女子组合的《茉莉花》小合唱,这是她和吴越在后海川菜馆吃完饭以后重新换的铃声,她喜欢那首曲子。

电话是吴越的,是个短信,让周可心有时间给她回个电话,周可心想起自己临进审讯室之前由于疏忽,忘记把手机调到静音,她赶紧按了一下手机,同时用眼角溜了季枫一眼。

季枫正皱着眉头琢磨着什么,显然徐虎刚才那一番话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不过“黑鸭子”们的《茉莉花》显然冲淡了审讯室的沉寂,屋里僵硬的气氛明显有些融化。

“刚才想起什么来了?”季枫有些不解地瞅着徐虎。

“这世上有人在挨饿,有人在醉生梦死,花钱如流水。有人贪污了上亿资产也没有判死刑,还有几个贪官共同包养一个女人充当情妇的,长此以往,人心不服啊!”徐虎低声长叹。

周可心感到脸上有些微微发烧,她也耳闻过“****”的传闻,现在看来这些都是真的,她最容不得这类事情,这些“****”们几乎使所有女人的脸面荡然无存。

季枫咳嗽了一下,显然他肚子里的话已经有眉目了。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你犯罪的理由,要照你的说法,每个人在一生中都有挫折,都有苦难,要是我们全都选择违法犯罪,那我们不就走进了自相残杀的怪圈吗?这样的结果,是导致弱势者更加弱势,强势者更加强势,社会不公正现象会更加严重,大家所痛恨的贪污腐败也只会愈演愈烈,你喜欢这样吗?你希望这样吗?你知道贪官污吏得以存在的原因之一是什么吗?”

徐虎睁大了眼睛看着侃侃而谈的季枫。

“就是有类似你们的这样一大批人把社会秩序和社会公正搞乱了,搞浑了,贪官污吏们才更加如鱼得水!”季枫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满天星斗的时候,福尔莫来领徐虎了。

周可心看看手表,九点整。远处传来隐隐的狗叫声,更加显出周边的空旷。

铁了心的徐虎仍然“不肯出卖朋友”,他也知道周丹不会再见他,临出审讯室时他双膝跪下,冲着邯郸方向连磕了三个头,说是今生今世对不住周丹和她腹中的孩子,磕几个头谢罪吧。

走出审讯室几步远的徐虎突然“哗啦”一声转过身来,冲着季枫说道:“这位大哥,我有个请求,不知道能说不能说?”

季枫看着他微微点点头说:“你说吧!”

福尔莫把身子侧开一些,好让徐虎能更清楚地看到季枫。

“我从来没跟警察这样聊过,我犯的是杀头之罪,死定了,这我比谁都清楚。”

徐虎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你们警察在心里怎么评价我,可是我心里明白,我不是那种只知道吃喝嫖赌的男人。”

初春的夜空安静异常,有几只夜鸟扑棱着翅膀从人们头上飞过,天边有一颗小小的流星,在空中划过一道不十分明显的弧线,然后一头栽到了地平线上,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我提个请求,我临走的时候,您能不能送我一程?”

周可心看见徐虎眼中闪现出一丝异样的渴望,她觉得自己的心猛地哆嗦了一下,她不由自主地扭头看看季枫。

福尔莫一言不发地踱到一旁,掏出烟抽了起来,那白色的烟雾慢慢升腾到空中,又慢慢地消散了。

徐虎与季枫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目光融在一起,似乎在慢慢凝固。接着,季枫低头想了一想,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

徐虎脸上浮现出一丝满足,他给季枫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哗啦”一声转过身,低着头走了。

脚镣撞击在水泥地上的声音越来越远,周可心觉得那“哗啦哗啦”的刺耳声响一下一下敲击着自己的耳鼓,震得耳膜生疼。

脚镣的响声终于听不见了,只有远处传来铁门关闭时沉闷的撞击声。

周可心知道,铁门里是那些负罪灵魂们的栖息之处。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闷着头没有说话。

“大哥,这会儿路上车少,让我开会儿吧。”周可心打破了车里的沉寂,她知道季枫大概还在琢磨着刚才徐虎的那一番话。

季枫摇了摇头说:“下次吧,这辆车不比那切诺基,方向带助力,车把太贼,再说郊区有的司机开车野,没监视器的路口见了红灯根本不停,尤其是晚上,更不管不顾了。下次,让大为在车旁边儿看着,让你好好儿过过车瘾。”

“我上初中的时候,从别人家里借了一本书,是前苏联的小说,名字叫《形形色色的案件》,里边有个在莫斯科一带作案的黑帮团伙,其中一个重要人物叫谢辽沙,工人家庭出身,人本质上很淳朴,当然也干了不少事儿,后来终于天良发现,从泥潭里走了出来。”季枫又若有所思地说了一段儿。

周可心问:“是不是心里头把他和徐虎做比较哪?”

“也不全是,徐虎所处的时代背景比谢辽沙更复杂,怎么形容呢?谢辽沙的那个时代人心相对比较简单,当然国度和文化背景也不同,而徐虎所处的环境,也就是我们所处的这个背景,人心显然太复杂了,一万个人恨不得有一万零一个心眼儿,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人心不古,对吧?”

“冯禹有一次说,现在社会上有许多道德沦丧的现象,他总结说都是因为钱闹的。过去我总听人说,经济和物质生活提高了,人的精神素养和道德水准自然会提高,可现在又好像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比如说中国的有钱人,在国际上的口碑就非常差,国外有些人评论中国富人的时候,那种口气连我们都脸红。”周可心接过季枫的话说。

“钱来得越容易,越不会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这是当今的一种普遍现象。不过小周我告诉你,别太琢磨这种问题,你是个特警,你有你的职责和工作,让人气愤的人和事太多了,不是你我能管得过来的,明白吗?”季枫正色道。

“大哥你真的会在徐虎临行前去送他一程?”周可心沉吟了片刻后换了个话题,她也不想老说这个,让人心里发堵。

季枫点头说:“那还有说着玩的?”

“我想问问,您为什么能点头答应他?”周可心显出非常不解的神情。

前面正赶上一个路口的绿灯,季枫左右看了一下正准备踩一脚油门,忽然间,左侧路口一辆装满货物的大货车似乎没有看见前方的红灯,毫不减速疯了一般冲了过来,转瞬便挟裹着巨大的引擎声驰过了路口,消失在夜色中。

周可心几乎吓出了一身冷汗,她注视着渐渐远去的那辆货车的尾灯狠狠地骂了一句。

季枫说:“看见了吧?我没说错吧?要是赶上你开车,弄不好你就得手忙脚乱。我们长年在外边办案,什么事儿没见过?尤其是跑远道、跑长途,见到的交通事故太多了,就像刚才大货车硬闯红灯的事我见着就不下几十回,知道什么原因吗?”

周可心困惑地摇摇头,她不明白,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那些司机怎么居然当儿戏一般。

“我告诉你吧,”季枫一脸无奈地说,“这就是你刚才谈的那句话:也是钱闹的。现在的大货运输车全是私人承包,从别人手里揽活儿。对方为了扒一层皮,就把运输费压得特别低,这些个体运输户只能吃哑巴亏。为了能多挣点钱,只有四个字:多拉快跑。要不这么干,他们几乎就挣不着什么,还有沿路的收费站,弄不好就得赔了,所以他们就要想尽一切办法节省成本。大货车自重本来就沉,再加上超载,每次起动的时候都会又费力又费油,你想他们本来正在路上高速行驶,遇到红灯老远就得踩刹车,等绿灯亮了再慢慢起步,这往往就得下去小半升油,要是从几百公里甚至一千多公里外开到北京,路上还不得赶上几十个几百个红绿灯,所以有些开大货的司机碰上了红灯宁闯不停,就是这个原因,可这样一来,车祸也没少发生,现场那惨劲儿就别提了。”

周可心想着要绕过这个话题,便向季枫发问道:“大哥你还没回答我那个问题呢,就是你为什么答应送徐虎一程?”

季枫说:“我自然有我的考虑,答应他,可以促使他交代问题。”

“徐虎不是坚决不肯提供别人的情况吗?”

“你听我说,”季枫慢悠悠地说道:“事情都是在变化的,我答应去送他,他心里不会没有想法,也许就会交代出一些事情来,当然,这是咱们的一种愿望。另外,福尔莫以后的工作也能好做一些,最起码,徐虎的情绪能得到一些稳定,凭他那身功夫,要是在号里闹起来,那些人谁能治得住他?”

“还有一点我不明白。”黑暗中周可心的眼睛一闪一闪的。

“你怎么就跟那考古学家似的,总琢磨挖出点东西来?”季枫调侃道。

周可心若有所思地说道:“不是我非要挖出点什么来,而是我觉得徐虎当时那种眼神太不可思议了,就像一只猛兽被捕兽夹子夹断了腿,快要不行的时候,目光中流露出的哀伤、绝望和求告,总之,那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一种眼神,我无法形容,那简直不是人的眼神,您说实话,是不是徐虎那眼神当时让您无法拒绝?或者说不忍心拒绝?”

季枫绕过路中间的一个水坑,然后自言自语似的回答说:“这人世间最苦的事,莫过于生离死别呀。”

前方道路似乎有些不平坦,路边也没有街灯,四周显得灰蒙蒙的。

季枫打开了远光灯,路面被灯光照得一览无遗。

路上一辆汽车也没有,只有两个穿着旧棉衣骑自行车的人在慢慢往前骑着,那自行车上驮着一些锹、镐一类的工具,他们大概是附近工地的工人下夜班回自己的住处,嘴里还自娱自乐地在哼唱着什么,因为离得较远,听不清他们唱的是什么内容。

车开近的时候,周可心听清了,那曲子大约是旧时的山西、陕西地区民歌,歌词都是哥呀妹呀什么的,不过那曲子让他们唱得很好听,婉转、抒情,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情感。

“我们可比他们活得累呀,是不是小周?”季枫扭头瞧着那两个民工。

周可心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不过她记住了季枫的那句话:人世间最苦的事,莫过于生离死别。

回家后周可心才想起给吴越回了个电话,原来是吴越的父亲吴国安听说女儿交了一个特警朋友,想请周可心抽时间来家里坐客,吃顿便饭,同时也想和这个当特警的晚辈女子聊上一聊。

周可心回答说自己一定去,但这几天太忙了,下礼拜抽个时间吧,正好也想去拜望一下这位集军人、知识分子、老党员于一身的前辈,当面听听老人家的教诲。

临挂电话时她放低声音对吴越说:“吴越你知道吗?我今天在看守所见着了我跟你提起过的那个徐虎,对,是和我们季队长去的,总之一言难尽,等见面我再和你讲吧。不过千万别跟别人提啊,我们季队长不让过早透露,我今天真是感触颇深,想找个人一吐为快呢!”

快11点的时候周可心按约定给章大为打了个电话,简略地叙述了一下晚上的审讯过程,还颇有感情地告诉他,徐虎为什么宁愿冒死去邯郸,以及徐虎与周丹临分别时留下自己在京住址的真正原因,总之,徐虎所做的一切,包括他放弃抵抗没有拒捕,都是为了那个和自己曾经同甘共苦的人。

周可心说得绘声绘色,讲到徐虎为了周丹宁愿赴死的情节时,她竟有些动情,毕竟,这世上男女间的情感不是哪一个阶层或哪一类群体才享有的特权。

章大为“嗯嗯啊啊”地听着,很少插话。

周可心忽然醒悟到章大为此时的婚姻状况,忙止住话题。

“对不住章哥,我谈这些,是不是勾起你难过了?”她觉得有些内疚。

“没有。”

周可心听出章大为的话里有掩饰的成分,女人在这些方面的心思比男人细得多。

“咱们说点儿别的吧,反正我现在也不想睡。”

“好。”章大为回应。

母亲在自己的屋里早已睡下了。她一直是那个老习惯,早起早睡,这可能跟满族人早年间起早遛鸟有关,男人起早,女人就得更早起来,把饭预备着。

周可心把台灯的光源调到低档,她怕影响母亲。

“章哥,自从来队里,咱们好像还从来没时间好好聊聊,东北人叫‘唠嗑’,对不对?”

周可心接着说:“我这么解释‘唠嗑’这两个字的含义你看对不对啊,‘唠’就是谈天,‘嗑’就是嗑瓜子,总的意思就是一边聊一边嗑瓜子,对吗?东北话里有好多词还都挺有含义呢!”

章大为忍不住在电话那头“嘿嘿”笑了起来,他还是头一回听人如此解释这个词,他不由想起那天在车上用东北话骂那个抢道的司机的事儿。那句话骂得够狠,以至于他都没法向周可心解释其中的含义。东北地区冰天雪地,所以东北人骂人也硬梆梆的,就像屋檐下的冰棱子一样。不过他很少骂人,那天的那个司机真是招骂,愣是活活地强行并线,用东北人的话讲整个儿就是一个“活犊子”。这要是搁前几年血气方刚的时候早就下车“扁”那小子一顿了,到了特警队以后,见到的惊心动魄的案子多了,火气也渐渐消下去了,这种人其实就是只苍蝇,拍死它还沾自己一手血呢!

“想什么呢章哥,怎么不说话了?”周可心在那边问。

“没想什么,你这番话,让我想起我们东北老家来了。”

“你们家是老东北人吗?”

“也不全是,是早年间从山东迁过去的,听说过关里人闯关东的事吧?”

提起东北,章大为来了兴致,这些日子太多压抑,自己不是不想和别人聊一聊,倾诉一下甚至发泄一下,只是没有遇到好的听众。电话那边应该是个忠实的听众,除了是位懂得体贴人的小女子,大概也是个可以倾诉的人。

这几个月,章大为觉得心里好生憋闷,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本想踏踏实实这么和对方把日子过下去,可也不知是谁的问题,这让外人看似美满的婚姻竟然就出现了裂痕,而且就如同雪崩一样,根本无法阻止。

他知道人要是心里总窝着郁闷长期不倾吐是要落下病的,父母那边不能讲,同事们又都是男性,男人心粗,这种事恐怕无法体会,虽然偶尔和李同唠过两次,可也只是蜻蜓点水,一带而过。触动他的还是周可心在机房对自己讲的那句话,那种话别人是讲不出来的,里面分明蕴含着一种关切和怜悯,以至于周可心走了好几分钟章大为还愣愣地呆在那里品味着话里的意思。

“章哥,我等着你往下说哪!”周可心在那边催。

章大为开始慢慢述说过去那一段“下关东”的历史,他告诉周可心,从他太爷那一辈开始,便举家来到东北沈阳,到了爷爷那一辈才辗转来到俄罗斯人聚居的哈尔滨。

章大为说后来爷爷还遇到了一位豆蔻年华的白俄女子。

“真的?”周可心追问着,她没想到章大为居然顺嘴牵出了一个令人心动神摇的美丽故事,一个在人间游荡了几千年而从不衰老枯黄的话题。

“你想听吗?”章大为有些故意卖关子。

“想听!”周可心毫不掩饰自己的急切。

章大为慢慢说道:“我太爷一共生了三个儿子,我爷爷是老三,俗话说:‘猴三猴三’,就是说家里排行老三的孩子最不安分,最爱折腾,果不其然,他在十七岁那年独自离开家人居住的沈阳,北上到了哈尔滨。”

“再往下呢?他为什么想起去哈尔滨?”周可心听得入了神。

章大为轻轻咳了一下嗓子说:“这里边有个原因,英法联军进攻天津、威胁北京时,俄国人逼着中国签了一个《中俄瑷珲条约》,从那以后哈尔滨成了通商城市,其实那时候就是个小镇子。大批俄国人来到中国,来到哈尔滨做生意,好多人还在哈尔滨娶妻生子。由于俄国人大多数是满脸胡子,中国人就叫他们‘老毛子’,他们和中国人通婚生的孩子叫‘二毛子’。俄国人来到哈尔滨带来很多欧洲文化和俄罗斯文化,所以没过多少年,哈尔滨就成了一座具有欧洲和俄罗斯特色的城市,人称“东方小巴黎”、“东方莫斯科”,成了人们向往的地方,正因为这样,我爷爷才架不住诱惑,一个人跑到了哈尔滨。”

“就像现在的‘北漂’,对不对章哥?”周可心在电话那边说了一句之后自己先笑了。

“对,就是这么个意思,我爷爷是第一代‘哈漂’。到了哈尔滨以后,老人家四处找活儿干,没几天,他就进了一家皮货店当了学徒。”

周可心口袋里的手机震了几下,这是在报时。她掏出手机,23点整,这要是在平时,她也许早就睡了,但此时她却觉得睡意全无,她正在倾听着一个发生在几十年前的爱情故事,这个故事的结局对她有一种巨大的诱惑。

“皮货店的伙计有几种差事,一是和掌柜的去找老林子里的猎户们收皮子,那皮子都是从野兽身上扒下来的,带着血丝和没剔干净的浮肉。收回来后,交给专门熟皮子的伙计。这个活比较脏,也累,得经几道程序,拿碱刷,拿糜子揉,折腾好多天才能熟成一张软乎乎干干净净的皮子。之后,再分成不同的等级,交到掌柜的手里,掌柜的再整理一下,各自标了价格,交给柜上的伙计去卖。这三类伙计里边,最吃香的就是站柜台卖皮子的,这些人日后都能成为掌柜的帮手,掌柜的要是有个姑娘什么的,备不住他们以后就成了掌柜女婿的人选。其次就是和掌柜去收皮子的,这些人要是精明点,都能从掌柜的那里学不少本事,因为东北天寒地冻,老林子多,野兽也多,所以人们都非常青睐皮货,哪像现在,连兔子都快打光了,咳,不说了,这都是后话。最不招人待见的就是专门负责熟皮子的伙计,又累又脏不说,大冬天的也得在外边干,浑身还有股子难闻的臭味,可这是伙计们刚进店时必经的一道门槛,我爷爷刚来,自然也得先过这道关。”

章大为慢慢“入了戏”,爷爷这段苦辣酸甜的经历他还是听父亲讲的,他一直尊老人家为自己的精神楷模。

电话那边的周可心听得一动也不动,她脑子里浮出一个年轻人在冰天雪地的北国孤独地踽踽而行的影像,有些像章大为,可又不完全像。她听母亲说,一家人有时候是隔辈相像,不知道这章家是不是也遵循着这个规律?

“我爷爷这个人聪明,不管干什么一学就会,再加上又肯下力气干活,慢慢掌柜的就从心里喜欢上了他,先是让他和自己去山里进货,后来就提拔他站了柜台,有时候掌柜的去进货,他就独挡一面,把皮货店弄得井井有条。”

事情发生在他来哈尔滨的第三年,那年他刚满20岁,掌柜的让他去给一个客户送两张狐皮,是上等的火狐和银狐皮,他一看地址,是在秋林大街,离店不太远,他用包袱皮把两张皮子一包就骑辆旧自行车走了。

到了地方一看,是个三层俄式的洋房,外表挺气派。我爷爷正站在门口琢磨怎么去见主顾呢,就看从楼房大门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再一看是两个地道的‘老毛子’。我爷爷略懂几句俄语,就拿着掌柜交给他的纸条上前询问,那两个老毛子上下看了看他,又仔细瞧了瞧皮子,便很客气地用半生不熟的东北话指着二楼说:‘儿(二)楼,儿(二)楼,那威尔赫巴让路易斯达!(请上楼去吧)。’

我爷爷小心翼翼地抱着包袱沿木楼梯上了二楼,门铃一响,出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国妇女,慈眉善目的,问明白是来送皮货的,就满脸含笑地把我爷爷领进了客厅。

据我爸爸讲,我爷爷当时刚一进屋,就像被魔术师用魔法定住了一样,连步都迈不动了。

“老人家看见什么了?”周可心带着笑意问,她明白故事的主题应该就要开始了。她是个敏感的女子,不知为什么竟觉得身上像喝了点酒一样有些微微发热了。

“那客厅挺大的,东墙有一个大壁炉,里面的木头烧得噼啪直响,壁炉旁边的矮沙发上坐着一个俄罗斯女子,大约也就十七八岁,见有客人来了,便礼貌性地站了起来,这一下可好,两个人竟然像忘了屋里还有一位保姆一样,互相凝视着足足有好几分钟,后来还是那位保姆咳嗽了一下两个人才收回目光。”

周可心觉得章大为很有讲故事的天赋,不紧不慢的,让听的人恨不得钻到故事里去,她乘章大为歇气抽口烟的工夫忙插话问了一句:“你爷爷年轻时候一定很帅,对不对?”

章大为半开玩笑地在那边说:“这还用问,和我的个头儿差不多,一米八五,我们章家的男人都是响当当的纯爷们儿。”

章大为接着说:据我爸爸讲,那位俄罗斯女子中等偏上身材,褐色的头发,褐色的眼睛,比那种金发碧眼的欧洲美女更多了几分温柔和神秘感,再加上典型的俄罗斯女子白中透粉的肌肤和苗条身材,也不怪我爷爷当时多看了她几眼,当然,我爷爷当年也是个帅小伙儿,除了身材魁梧,面相也英俊,你知道当年到中国来的俄罗斯姑娘有许多都钟情中国小伙儿,她们觉得俄罗斯男人太粗鲁,对女人也太缺少温情,而中国人自古受老观念的影响,做事讲情分,讲道理,尤其是我爷爷这类中国男人,年轻,身体身材又好,因此更招她们喜欢。只是我爷爷整天闷头儿干活儿,根本不去注意这些罢了。

见了那位俄罗斯姑娘,我爷爷这个从来也不注意女人的人就像忽然开了窍,心中深藏的一种男人的激情一下子迸发了出来,就像松花江在汛期一样,那滚滚的江水挡都挡不住。

就这样,一次送皮货的机会,让两个人彼此认识了,后来通过了解,我爷爷才知道那两个下楼的一男一女‘老毛子’是这位姑娘的父母,他们是苏联闹‘十月革命’那年,被工农政权从祖国驱逐出来的,他们很多人都来到了中国,中国人管这批人叫‘白俄’,意思就是剥削阶级出身的俄国人。他们家在俄罗斯属于贵族,世代都是读书人、文化人。

其实这些‘白俄’中有一大批人是有专业技术知识的,这个女孩昵称叫娜佳,俄国人都有大名和昵称,娜佳的父母就是建筑工程师,所以在哈尔滨还能寻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慢慢地生活也稳定了,也买了房子,成了哈尔滨的中产阶级。

“后来两个人好上了,好了有一年多。那一段日子是我爷爷生命中最值得留恋的时光,你看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本书吗?对,他们俩人当时简直就像保尔和冬妮亚一样,天天沉浸在爱情里面,那段日子,对我爷爷来讲几乎就是生活在天堂。”

电话两端的两个人都已经沉浸在这个真实故事里,尤其是周可心,她已经猜想到故事的结局大概只能是个悲剧。

“俄国人在日常生活中不是那么心细,对子女的管束也不像中国人那么刻板和严厉,但即使是这样,他们两个人的事情还是被娜佳的父母发现了。”

周可心张大嘴“啊”地惊叫了一声。

“娜佳的父母在俄国属于旧贵族血统,沙俄过去又是个封建制的国家,因此门第观念很重。他们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女儿会爱上一个毫无根基的中国人,任凭娜佳哭闹、解释,他们就是不允许这段爱情在他们眼皮底下继续下去。一方面,他们悄悄和亲朋联系,做好了移民法国的准备,另一方面,坚决而又不动声色地阻绝了两个年轻人的往来。而这段日子,对我爷爷和娜佳来讲就是地狱。”

周可心在心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去法国的手续终于办好了,娜佳的父母毕竟还算通情达理,在临走前一天,允许两个人见一面,地点是在临街的一个街心花园,但时间不能超过两小时。

他们见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娜佳见到早已等候在花园长椅上的心上人,立刻就哭成了泪人。我爷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抓住娜佳的手哆嗦着。

“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中国有首词怎么说来着……”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是这句吗?”周可心插话说。

对,大概就是这句。也不知过了多久,远远的有人在叫:‘娜佳,娜佳!’原来是娜佳的父亲唯恐两个人在临别时做出越轨的事来,一直远远地在瞄着他们。

“两个人知道时间到了,娜佳是个听父母话的女孩,听见父亲的呼叫,她一把抱住我爷爷的头,用牙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左腮下边,我爷爷疼得直哆嗦,但他一点声音也没有出,他知道娜佳大概是要给他留下一个永久的纪念,永久的念想。”

眼泪悄悄挂上了周可心的脸颊,但她自己并不知道。

娜佳走了,她连说了三句‘呀,溜比溜,杰比亚’。

从此我爷爷的左腮留下了一个永久的小小的牙印,当然不仔细看也看不大出来,那小牙印子一直伴随着他直到老人家离开这个世界。

“这件事,只有我爸爸知道,我奶奶被瞒得死死的,女人心眼儿小,这要是知道了,还不摔盆子摔碗?”

“娜佳说的那句‘呀,溜比溜,杰比亚’是什么意思?”周可心在那边问。

“你去查俄汉辞典,常用语,学俄语的都知道。”

故事讲完了,两个人沉默下来,大概是在各自想着心事。

“休息吧,小周,明天还有一大堆活儿干呢。”章大为说。

不知什么时候,周可心发现那边的电话已经轻轻挂上了。

冯禹他们几个人在昌平的辛苦终于没有白费,那个住在清秀园小区的嫌疑人答应下午两点在明皇蜡像馆大门口接头洽谈,条件是此次出手两支“化隆造”,每支8000元,两支可以优惠到15000元,而且是底价,不容再往下杀价。并说如果合作愉快,今后可以考虑数量和价格问题。

曹铁带着阎伟和李同驱车前往昌平与冯禹会合,方案已经定好,抓捕时北京特警唱主角,昌平刑警负责在周边警戒,同时配合围捕,因为蜡像馆周围地势开阔,嫌犯选择这里应该有他自己的打算。

这是一张疏密有致的大网,当代嫌犯的反侦查意识都很强,警方不得不防。

北京和昌平的警员都以游客的身份散落在蜡像馆门口附近,他们有的在聊天,有的在放风筝,还有几个人在道边满头大汗地修理着一辆抛锚熄火的富康汽车,一切都和平日一样,毫无异常。

谁都没想到事情竟然进行得这么顺利。

两点零五分,曹铁在蜡像馆门口给正在队里紧张等候消息的季枫打来电话,他说,那个嫌犯于光全非常精明,当他瞥见周边的一些看似无关的人一看见他出现,便立即悄无声息地向他围过来时,他便知道自己除了上天入地,已经无处可逃,因为,这些人的眼睛里闪动的眼神已经告诉了他,他们都是一群捕猎的老手,所以他当时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自己除了束手就擒别无他路。

电话那头的季枫松了口气说:“算他识相,省得咱们动手。”

曹铁笑着继续说:“老大,我们刚把他押上汽车他就问我,他这样算不算主动投案,我跟他讲,你只能算在抓捕过程中比较配合,将来量刑时会予以考虑。你要是想在里边少待几年,还是得立功,揭发别人,立大功受大奖。他问我说:‘立大功受大奖,是不是还有奖金?’这一下把我们全都逗乐了,我说你想什么哪?大奖的含义就是从宽处理你,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都到这时候了还做发财梦?”

嫌犯被送回队里,他交代得非常痛快,这一类人除了没什么道德观念,所谓的“盗亦有道”,在他们身上也根本无法寻到一丝影子。

中午吃饭的时候周可心凑到季枫旁边问:“大哥,这个于光全和徐虎比较,是一种人吗?”

季枫木然地摇摇头道:“根本没有可比性,时间长你就知道了,案犯里边什么样儿的人都有,可不像小说和电视剧里写的那样,行了,你自己慢慢体会吧。”

枪贩于光全招出了他的上家——那个专门从青海化隆进枪然后卖给他的人。在季枫的指令下,由于光全口述,章大为以他的名义和化名陆军中尉的枪贩在网上接上了头,陆军中尉终于答应下周二上午十点在昌平邮局门口见面,并约定过时不候,而且见面时间不能更改。

于光全说他也不清楚陆军中尉是什么身份,依他的描述,这个人个子很高,大约有将近一米八五的身材,动作敏捷,像是行伍出身,而且每次来昌平接头时都会把汽车停在远离约定地点的位置,让人无法搞清他真实的底细和居住地。于光全还说,陆军中尉那眼神里藏有一股煞气,怕是随时都带着家伙。

离和枪贩见面还有四天时间,季枫和曹铁决定晚上抽空去医院看看李寻和他病重的老母亲。

季枫没想到,等于光全的案子告一段落时,外面已是满天星斗。

曹铁有点儿犹豫。

“老大,要不改日再说?天色太晚了,方便吗?”他瞅瞅天空又瞅瞅季枫说道。

季枫一边发动汽车一边回答:“去吧,就是今天吧,明天说不定又有什么事儿呢?是不是?”

到医院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内科病房的两扇玻璃门关得紧紧的。

听见轻轻的敲门声,值班护士走过来从门缝往外瞧了瞧,然后不高兴地说:“敲什么敲!没看见旁边有个小按钮吗?那就是通值班室的,一按我们就所见了。再说按照规定九点半以后病人家属不准入内,除非特殊情况才能照顾。”

曹铁满脸堆笑地冲着门缝里说:“大夫大夫,我们是21病床的家属,平时工作太忙,这不今天的时间还是挤出来的,就这一次,麻烦您给我们开一下,我们俩人谢谢您啦。”

听见是21病床的家属,小护士不再责怪,轻手轻脚地把门拉开了。

楼道里摆着好几张简易折叠床,上面都躺着人,大概也是陪护病人的家属,他们看样子都睡得很香甜,有的还打着呼噜,估计是白天太劳累了。

“往里走,拐过弯第四个病房就是。”曹铁悄声指引着。

“铁子,我这辈子是头一次进病房,怎么心里觉着那么不得劲儿呢?”季枫边走边四处观望。

曹铁没回答,病房和监狱一样,特别忌讳说“再见”两个字,这其中的含义谁都明白,这两个地方都是人们不愿意提及也不愿意来的场所。

21病房门口也放着一张折叠床,有一个人在上面睡得正香。

“寻子,寻子!”曹铁轻轻摇着那个睡意正浓的人。

李寻懵懵懂懂地坐了起来,问道:“怎么了大夫,我妈没事儿吧?”

季枫觉得心里一阵发酸。

“寻子,睡糊涂啦?是我,还有老大!”曹铁扶住了李寻的双肩。

李寻抬头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说:“咳,真睡糊涂了,都分不清白天晚上了,只要一闭上眼,全是医院和病房的事儿,这倒好,白天照顾完我妈,晚上梦里接着加班。”

季枫和曹铁本想对李寻笑一笑,但是两个人发现,要想在脸上堆出笑容来实在是太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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