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灵语哭笑不得地拍了几下门，叫道：“奶奶，你这是做什么……”
“她不做什么，只是想让我们单独谈谈。”
木灵语陡然怔住，竟然没有胆子回头。这个声音她听了三年，默默记在了心里三年。欢快的、沉郁的、动情的、悲伤的，甚至是暴躁和愤怒的，她都一一铭刻在了心里。这五年的日子里，她渐渐遗忘，渐渐将这个声音丢落在了自己心门之外，不会再为它心旌震动，亦不会由此哀怜伤感。却在她本以为两个人再不会有交集，此生便是陌路的时候，猛然又响彻在她耳畔，带着一股莫名的，疏懒的口调，说：“我们单独谈谈。”
“你一向胆大妄为，怎么，连转过头看我都不愿意？”
木灵语机械地顿住了身形，面对着那扇木门，背对着那无可预知的后来，轻声道：“蒂王爷驾临，民妇一介女流，不好招待，这便去唤家中长辈。”
说着，她更加用力地要拉开木门，却是徒劳无功。手因为用力而变得通红，但那扇木门竟是如此坚固，即使她将手弄得通红肿胀，也没有半分松动的迹象，直到身后的人说话，她才颓唐地停下了挣扎，转过身去望着他。
他说：“我既然到了这儿，自然做了万全的准备，你不可能躲得过。”
她看着他，努力自持端出一张平常妇人的脸，恭谨拜下称：“蒂王爷。”
“我今日来，不是为了听你唤我的尊称的。”慕容清笑得闲适，隐约还带了点儿嘲讽的味道：“木灵语，难道你打算这辈子就跟我这样，老死不相往来，相忘于江湖？”
他的态度不得不说是诚恳的，带了点儿与她共叙往事的意味，显得和她熟络且自然。可是这样的谈话竟然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面前的男子完全褪去了他的青涩和张弛，在她没有与之共度的五年岁月里打磨了所有的锋利和膺芒，显得老道且不可捉摸。他早已不是封龙书院里和她斤斤计较的男孩子，不是那个在蹴鞠场上笑得阳光的青葱少年，他的眉骨，他的鬓发，全染上了世俗的风霜。可她盯向自己的脚，却想，世人不过都是俗人，自己又何尝还保留着一丝纯真。
“我以为，我们之间本来就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她静静地看着他，突然就有了一种凌驾在他情绪之上的冷静：“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一在京畿，一落平原。我们都不是十几岁的少年，还可以由着心情挥霍光阴。独木桥也好，阳光大道也罢，总归不是一路人，又何必再有所牵扯。”
“我不是来听你讲大道理的。木灵语，时隔五年，你还是没变，总会在觉得自己受到威胁的时候就缩起自己身上的壳，拒绝所有的沟通。五年前你推开我的时候是这样，五年后再见到我，也是这样。”
“你想说什么呢，不是来听我讲大道理的，却是来指责我的吗？”她的话里明明该带了问诘的意思，却在她平淡和缓的语调下消除了那种意味。慕容清神情一恍惚，她却又开了口：“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在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奶奶会有这样的举动，但是我想，你的愿望或许已经走到了最关键的一步，你这时候没有在京城，恐怕不太合适。”
“这个不用你担心，王妃会做最妥善的安排。”
“将事情丢给一个女人，或许不是大丈夫所为。”
“她不是简单的女人。”
“的确。”木灵语笑：“能得到你的慧眼当你的妻子的女人，能大度地和你的妾室相处融洽的女人，的确不简单。”
“我会觉得，你的话里有嘲讽的意味。”慕容清脸色略微冷冽了下来：“你是在嘲笑我当不起责任？”
木灵语怔了怔，不禁为自己的心直口快而感到懊恼。她已然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说起来这些年也并没有什么大事能让她变了脸色，可是她心底到底还残留了对慕容清的一股怨恨。来自他不信任的验身，来自他以侧妃之位的羞辱，来自他的咄咄逼人，更甚至于，她将自己嫁给秦慕杉，而秦慕枫的远行通通都归咎到了他身上。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想法，伏低做小道歉不是她的风格，但硬邦邦顶上去又似乎会让她的冷静瓦解。她索性闭上了嘴，没有说话。
慕容清似乎也觉得纠结在一句话上有些失了分寸，不禁自嘲。自从他和木灵语撕破了脸皮以后，她总是能在一言一动中激怒他，将他使劲克制的怒气揭开。他想，这不是一件好事。
他压着自己满腔的愤怒，低低说：“我来，是想看看你如今过得怎么样。”
“很好，不劳你操心。”这不算一个难回答的问题。她有夫有子，公婆好相处，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烦心，自然是过得很好。
“很好么？那希望你以后也能说，你过得很好。”
这话里透露出一股幸灾乐祸的意味，木灵语皱了皱眉，依旧是站在了木门前面，和他隔着一段距离，许是被他这句话激怒，也或者是因为对这样一种别扭的相处方式而刚感到不安，她忽然就提高了声音，说：“过得好不好，也与你不相干。”
她说得很快，语调还是平缓的，但蓦然提高的音量让慕容清眯了眼睛，声音转冷：“不相干？真的不相干？”
“是，不相干。”正如她所说的，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一个是平平凡凡的妇人，本就不该再有交集。那么，他们互相之间也确实是不相干。
慕容清坐在一张梨花木黑漆椅上，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扶手。诚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在坚持什么。对于一个对他不屑一顾的女人，他的确不该有什么执着的念想，可是午夜梦回，她额头那朵火红莲花总是会浮现在他的梦境里，一年，又一年，挥不去，抹不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