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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墨家(1)

当《春秋》之季,有一蒿目时艰,专以救世为志者,是为墨子。墨家者流,《汉志》云:“盖出于清庙之守。茅屋采椽,是以贵俭;养三老五更,是以兼爱;选士大射,是以尚贤;宗祀严父,是以右鬼;顺四时而行,是以非命;以孝视天下,是以尚同。”胡适之作《九流不出王官论》,于此数语,攻击最烈。此胡君未解《汉志》之说也。《淮南要略》云:“墨子学儒者之业,受孔子之术,以为其礼烦扰而不说,厚葬靡财而贫民,服伤生而害事,服上当夺久字。故背周道而用夏政。”此说最精。清庙即明堂,见蔡邕《明堂月令论》。周之明堂,即唐虞之五府,夏之世室,殷之重屋,乃祀五帝之所,为神教之府。《史记·五帝本纪》索隐引《尚书·帝命验》。古代制度简陋,更无宗庙、朝廷、学校、官府之别。一切政令,悉出其中。读惠氏栋《明堂大道录》可见。古人制礼,于邃初简陋之制,恒留诒之以示后人。《记》曰:“礼也者,反本修古,不忘其初者也。醴酒之用,玄酒之尚,割刀之用,鸾刀之贵,筅簟之安,藁鞂之设。”《礼器》。汉武帝时,公玉带上《明堂图》,中有一殿,四面无壁,以茅盖,《史记·封禅书》。即此所谓茅屋采椽。明堂建筑,至后来已极壮丽,见《大戴礼记·明堂》篇。而犹存此简陋之制,正是不忘其初之意。不忘其初,则所以示俭也。养老之礼,后世行诸学校。古辟雍清庙合一,故亦行诸清庙之中。选士本以助祭,见《礼记·射义》。其行诸清庙,更为义所当然。顺四时而行,则《礼记·月令》、《吕览·十二纪》、《淮南·时则训》所述之制。农牧之世,人之生活,全赖天时。其时知识浅陋,以为日月之运行,寒暑之迭代,以及风雨霜露等,咸有神焉以司之,故其崇奉天神极笃。久之,遂谓人世一切,皆当听命于天。《月令》等篇,条举某时当行某政,非其时则不可行。苟能遵守其说,则政无不举,而亦无非时兴作之事,如农时兴土功之类。国事自可大治。《论语》:颜渊问为邦,孔子首告以行夏之时,精意实在于此,非但争以建寅之月为岁首也。此诚便民要义,而古人之信守,则亦由于寅畏上天。观《月令》等所载,行令有误,则天降之异以示罚,其意可知。此等天神,皆有好恶喜怒,一与人同。若如其他诸子之说,所谓命者,于己于人,皆属前定;更无天神降鉴,以行其赏善罚恶之权,则明堂月令之说,为不可通矣。此墨子所以非之也。《礼运》:“子曰:我欲观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征也,吾得夏时焉。”所谓“夏时”者,郑《注》以《夏小正》之属当之,而亦不能质言。窃意《月令》等书所述,正其遗制也。严父配天,事始于禹。见《礼记·祭法》。鬼者人鬼,故曰右鬼。古诸侯多天子之支庶;虔奉大君,不啻只事宗子;而敬宗之义,原于尊祖,故曰“以孝示天下,是以尚同”也。《吕览·当染》篇曰:“鲁惠公使宰让请郊庙之礼于天子。桓王使史角往,惠公止之,其后在鲁,墨子学焉。”此墨学出于清庙之守之诚证。《汉志》墨家,首列《尹佚》二篇。尹佚即史佚。王居明堂之礼,前巫后史。《礼记·礼运》。故清庙之礼,惟史氏为能识之。墨学之出于史角,与墨家之首列尹佚,二事正可互证也。《庄子·天下》篇言墨子称道禹,“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跛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为墨。”今《公孟》篇载墨子之辞曰:“子法周而未法夏也。”此为庄子之言之诚证。《论语》:“子曰: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致孝鬼神,致美黻冕,乃《汉志》宗祀严父之说;卑宫室,则茅屋采椽之谓也。《节葬》篇载墨子所制葬法与禹同,又《淮南》用夏政之注脚。此类尚多,孙星衍《墨子注后序》,可以参看。知《汉志》及《淮南》之言皆确不可易矣。

又《墨子·非乐》篇云:“启乃淫溢康乐,野于饮食。将将铭苋罄以力。湛浊于酒,渝食于野,万舞翼翼。章闻于天,天用勿式。”其辞不尽可解。然谓夏之亡,由启之荒于乐,则大略可见。《离骚》:“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说正相合。后羿篡夏,《史记》不言其由。《伪古文尚书》谓由太康好畋,乃移羿之恶德,以植诸夏,殊不足信。观《墨子》、《楚辞》,则知夏祚中绝,实由憙音沉湎。盖后世遂悬为鉴戒,墨子之非乐,亦有由来矣。

墨出于儒,亦有佐证。《墨子》书中,与儒家相诘难者,为《非儒》、《公孟》两篇。《耕柱》亦间见其说。而《修身》、《亲士》、《所染》三篇,实为儒家言。《修身》、《亲士》,与《大戴礼记·曾子立事》相表里。《所染》与《吕览·当染》略同。因有疑其非《墨子》书者。案墨子之非儒,仅以与其宗旨不同者为限。《非儒》上篇已亡。合下篇及《耕柱》、《公孟》观之。其所非者为儒家之丧服及丧礼,以其违节葬之旨也。非其娶妻亲迎,以其尊妻侔于父,违尚同之义也。非其执有命,以申非命之说也。非其贪饮食,惰作务,以明贵俭之义也。非其循而不作,以与背周用夏之旨不合也。非其胜不逐奔,揜函勿射,以其异于非攻之论也。非其徒古其服及言;非其君子若钟,击之则鸣,勿击不鸣,以其无强聒不舍之风,背于贵义之旨也。此外诋訾孔子之词,多涉诬妄,则古书皆轻事重言,不容泥其事迹立论。又墨之非儒,谓其学累世莫殚,穷年莫究。然《贵义》篇谓:“子墨子南游使卫,载书甚多。弦唐子见而怪之,曰:夫子教公尚过曰:揣曲直而已。今夫子载书甚多,何也?子墨子曰:翟闻之,同归之物,信有误者,是以书多也。今若过之心者,数逆于精微,同归之物,既已知其要矣,是以不教以书也。”然则墨子之非读书,亦非夫读之而不知其要;又谓已知其要者,不必更读耳。非谓凡人皆不当读书也。其三表之法,上本之古圣王,实与儒家之则古昔称先王相近,而其书引《诗》、《书》之辞亦特多。《淮南·主术》云:“孔、墨皆修先圣之术,通《六艺》之论”,说盖不诬。《修身》、《亲士》、《所染》三篇,固不得谓非墨子书矣。

墨子宗旨,全书一贯。兼爱为其根本。《天志》、《明鬼》,所以歆惧世人,使之兼相爱,交相利也。不利于民者,莫如兵争及奢侈,故言《兼爱》,必讲《非攻》、《守御》之术,正所以戢攻伐之心。而《节用》、《节葬》及《非乐》,则皆所以戒侈也。《非命》所以伸《天志》,说已具前。《尚同》者,封建之世,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则诸侯咸有所忌,而生民可以小康。自诸侯出,已不免连搂相伐。自大夫出,陪臣执国命,则不可一日居矣。故墨家之尚同,正犹儒家之尊君,皆当时维持秩序,不得不然之势。或訾其邻于专制,则彼固主选天下之贤可者而立之矣。故《尚贤》之说,与《尚同》相表里,而《尚同》以天为极,则又与《天志》相贯通也。惟《经》、《经说》、《大取》、《小取》六篇,多言名学及自然科学。在当日,实为高深学术,距应用颇远,与墨子救世之旨不符。盖古清庙明堂合一,明堂为神教之府。教中尊宿,衣食饶足;又不亲政事,专务遐思,遂有此高深玄远之学。史角明乎郊庙之礼,盖曾习闻其说而世守之。而其后人又以授墨子。此虽非救世所急,然既与闻其说,亦即传习其辞。正如墨子非儒,而《修身》、《亲士》、《所染》等儒家言,未尝不存其书中也。然则辩学由墨子而传,而其学实非墨子所重。今之治诸子学者,顾以此称颂墨子,则非墨子之志矣。诸篇虽讲论理,仍有发明兼爱之辞。见上章。孔子言夏人尚忠,《墨经》实其一证。而墨子之用夏道,更不足疑矣。

欲知墨子之说,必先明于当日社会情形,不能执后人之见,以议古人也。古者风气敦朴,君民之侈俭,相去初不甚远。而公产之制,崩溃未尽,生产消费,尤必合全社会而通筹。《王制》:冢宰制国用,必以三十年之通。虽天子,亦必凶旱水溢,民无菜色,然后可日举以乐。此可见墨子之《非乐》不足怪。《曲礼》曰:“岁凶,年谷不登,君膳不祭肺,马不食谷,驰道不除,祭祀不县,大夫不食粱,士饮酒不乐。”凶岁如此,况于民之饥,不由于岁,而由于在上者之横征暴敛,役其力而夺其时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后世之人,习焉则不以为异,墨子之时,人心不如是也。古者地广人稀,百里七十里五十里之国,星罗棋布于大陆之上,其间空地盖甚多,故其兵争不烈。疆场之役,一彼一此,不过如今村邑之交哄。倾国远斗,如楚阳桥、吴艾陵之役者,已为罕闻;长平之阬,西陵之焚,不必论矣。席卷六合,罢侯置守,非墨子时所能梦想。欲求少澹干戈之祸,惟望率土地而食人肉者,稍念正义而惜民命而已。此如今之唱限制军备,立非战公约者,孰不知其非彻底之论?然舍此,旦夕可行者,更有何法?岂得诋唱此等议者,为皆迂腐之谈乎?故执后世之事,或究极之理,以议墨子者,皆不中情实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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