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看，果然，几个穿着生产线服装的女工在帮她做资料，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听她打完几个电话，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回来后，我去电脑部看了工卡的程序，我问工程师：“请问这个工卡什么时候能使用？”
“还在测验中呢，一一。”工程师笑着说：“喏，给你个样本。”
男同事显然比女同事和气多了。我接过样本，问：“工卡上面显示的资料一定要人工输入吗？”
“是的。”
“没有办法从database导入？请您帮我想个办法，可以吗？工作量太大，如果手工输入，卡没输完，我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我帮你想想办法吧，不要太担心。”那工程师露出阳光般的笑容，那一刻，我觉得他特帅。
离开了电脑部，正巧几几给我打电话。
“一一，你周末过来逛街吗？”
“不行，我还很多事情要做呢。”
“什么大事啊？搞得跟个国家元首一样。”
“很多事情真的没有公平可言，做同样的工作，总厂的同事职位就是主管，title是0901，而我，却是文员，0403。我好惨啊！”我向几几诉苦，“我估计很快就要被Frank炒掉了，到那时，所有人都会看我的笑话。”
“有那么严重吗？炒掉了再换新工作呗。”
“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作是你，一定舍不得。”我咆哮道，“不用吃饭？不用租房啊？你是没缺过钱！”
挂了电话回到办公室，正巧Frank走近我的办公桌，我真的很想说，对不起，主管，我真的做不了。可我到底还是忍住了。
人，如果太容易认输，路就会越走越窄。我打114问到了分厂所在地的劳动站、计生办、派出所的地址和负责人，打算第二天去这些地方。
一周后，Frank问我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我说：“劳动站、计生办、派出所，我都跟负责人打过招呼了，他们说现阶段不需要我们做什么，搬到新厂后会给我们全力配合与支持，而需要提交的用工资料及年审资料，搬到新厂后可以慢慢做。现在急的事是工卡。”我把样本递给他，“您看看这个样本行不行，行的话，我就开始做了，能做多少是多少。”
Frank拿着样本进了苏经理的办公室，几分钟后出来说：“就照这个做吧。”
整整一个半月，我都呆在电脑部，过着没人看管的日子。有时想想，不用去HR报到，不用见到Frank也是好事，省得见到就有压力，担心自己被fire。
搬厂前一周，我把工卡发给了各部门的文员。正准备回办公室向Frank汇报的时候，在走廊里，我听见从HR传来的嘈杂声。原来，办公室里站了十几个生产线的拉长，把苏经理跟Frank围住了。
“苏经理，现在拉上500多名员工都不上拉。”一个拉长代表大声说。
我问Jessica出什么事了，她示意我不要说话。
“慢慢说，不要急。”苏经理说。
“怎么能不急啊？这500多名员工都是做特殊工位的，一般拉上的员工都帮不上忙。这样一停工，我们的生产任务根本完成不了，而且不良品肯定会增加。”另一个拉长说道。
“现在员工情绪很焦燥，她们上个月的薪水平均每人少拿400块呢。怎么能犯这种错误呢？”
“那这个损失怎么办？没人解决吗？”
“财务部说员工的日薪是HR提供的。”
拉长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我看到角落里的小戴低着头不吭声。
“大家先冷静一下，我们听听Frank的解释，相信我，这件事一定会圆满解决的。”
苏经理说。
这时，生产部Mgr．过来了，对苏经理说：“老苏，我们生产线停了半天工，进度赶不上，这笔帐我迟些跟你算！”
Frank用手示意大家先安静，然后说：“我承诺，这些特殊工位员工少发的工资会在下个月补发。今天，HR将会发出一封信向所有员工解释并道歉。为了不影响生产进度，请大家先回到工作岗位上，今天误工的班改到晚上，但是会有加班工资发给大家，而且，HR会通知食堂为加班的员工加餐，用餐免费。”
苏经理和生产线的拉长们走后，Frank把小戴叫了过来。
“小戴，这是怎么回事？财务部说是我们HR的问题。”
“主管，这个事，我不知道。”小戴嗫嚅着说。
“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是管薪资的！你不知道谁知道？”Frank的语气里有点愠怒。
“可是，主管，我真的不知道……”这个平时看起来很聪明的薪资文员，在关键时刻竟然如此态度。
Frank突然拍案：“不知道？你究竟还想不想做？工资是员工最关心的事情，你连这个都搞错，还不知道错在哪里，那我要你干什么？你不想做就收拾包袱，给我走人！”我一直以为Frank也是标准的孔雀型，现在才知道他是偏向老虎型的孔雀。本来我是想向他report工作进展的，一见这阵势，说什么都不太合适了。坐在HR显得很压抑，于是我又溜回了电脑部。下班后，我回到办公室，用中文给Frank写了封邮件，report工卡的制作和发放情况，错误率、错误的原因及各部门的反馈情况。邮件中，我没有表达任何主观意见。其实，数字比语言更有说服力，准确的数字足以说明一切。
Frank找我的时候，是在第二天下午，在他出完道歉信后。
“一一，我看到你的邮件了。”
“对不起，主管，我怕我英文辞不达意，所以写了中文的，那5％的错误，现在已经在改了，搬厂前可以完成。”我说。
“知道聪明人跟蠢人在工作方法上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
我摇头。
Frank若有所思地说：“聪明人总是能充分利用各种资源，做到事半功倍。能获助于别人，缩短时间、分散工作量的同时又保质保量地完成任务，这就是perfect！”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主管。”
“我的意思是总算有一个没看走眼。”Frank笑着说，“一一，以后你也一定要像现在这样做事，诚实正直，做每一件事都要讲究方式方法，讲究效率，要有始有终，有交待。知道吧？”
“好的，我会努力的。”
三个月以来，这是Frank讲过的让我心里最温暖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让我感动。我知道，我的工作并没有做得多完美，但我的上司已经肯定了我所做的。我很想说，一直以来我都很感激他给我进这家公司、进HR的机会，但是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真是难为你了，一一。”Jessica说。
“哪有什么难为不难为，工作本来就要靠能力。无论哪种类型的企业，领导要的只是结果，人家不会介意过程。”我说。
“工作中本来就如此，你说得再好，再能干，却干不出领导所要的结果，一切都等于零。”
“所以你比我更细心。但我的事毕竟跟你的不一样，你的保险比较单一，工作量较小，多的是时间让你慢慢检查。我的工作就不行，等于是你的三倍，暂住证，计生证，年审，唉，能基本完成已经阿弥陀佛了。”
“这就是你能干的地方。你的效率可比我高多了。”Jessica拍着我的肩膀赞道。
“哪有，我比你悲哀。一个人再能干，所有的事都靠自己搞定也是很辛苦的，况且容易忙中出乱，很可能一招不慎，满盘受损，所以要感谢生产部的员工帮我度过了这个难关。”我说，“Frank是结果导向型的领导。”
“是啊。很多时候，不需要你添油加醋地描述自己做过什么或有多能干，Frank心里明白。”
是的，每个领导心中都有一杆称，他们能比较客观地衡量下属的工作能力和人品，亦不需要你过度的奉承。很多事情，领导表面不说，但心里却非常清楚。
只有Jessica知道，今天我能完成任务，是因为请电脑部IT工程师做了database的链接，免去了最为麻烦的输入环节；也是生产部，派了两个人来帮我，才把不可能的事变成了现实。
Frank的这份信任，如同大石般沉甸甸地压在了我的心头，让我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试用期满只有4％的加薪，甚至，无需他对我解释为什么Jessica的加薪幅度比我高1％，因为对我而言，Frank的信任及肯定所带来的满足度远比加薪值要高得多。透过薪资文员的失误，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同是HR的文员，她的title要比我们高两个级别。不同的重要性决定不同的级别，薪资永远是员工最关心的问题，数字的东西容不得半点偏差或疏漏。Frank最终也没有炒掉薪资文员，他给她的绩效是及格，加薪幅度是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