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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清晨,一辆轿车从陆府驶了出来,进入古镇的街巷。

虞方南驾驶轿车,陆浩园坐在后座上,两个保镖分别坐在陆浩园两侧。几个人前往日军指挥部,与竹下户部商量筹备庆祝大会的事宜。

轿车行驶在迷宫一般的街巷中。

虞方南熟练地打着方向盘,用余光不时扫一眼手表,心中默默计算时间。

当轿车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两侧的屋顶上突然响起枪声,几发子弹准确地击中车头,水箱被打漏,破洞中呼呼地喷出蒸汽。其中一发子弹射穿挡风玻璃,打在副驾驶座位上,碎玻璃碴溅了虞方南一身。

这一下突生惊变,虞方南反应极快,猛地踩住刹车,同时迅速挂上倒挡,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发动机发出一声轰鸣,轿车向后倒了出去。

轿车刚刚倒出几米,一颗手榴弹在前方炸开。刺眼的火球冲天而起,爆响声震耳欲聋,一股硝烟的味道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虞方南吸了一口冷气,这一下倒车只要稍晚片刻,轿车只怕会被炸成碎片。

两个保镖拔出手枪,想要下车还击,被虞方南大声喝止,道:“我明敌暗,下车他妈的找死啊!”目光一扫,察觉对方大约五到六个枪手,居高临下,手上都是连发武器,组成一道火力网。这一下袭击来得好不突然,之前没有一点征兆,幸亏自己在轿车顶上和四周都加了防弹钢板,不然就麻烦了。

陆浩园依然镇定,道:“怎么样?”

虞方南道:“不好,是职业刺客。”短短两句对话,车厢上至少又挨了十几枪,子弹打在钢板上,火星乱溅,“砰砰”几声响,四个轮胎全被打爆。

虞方南担心对方再有手榴弹扔过来,用力一打方向,狠踩油门,轿车歪歪斜斜冲了出去,一头扎进了路边一家杂货店。

虞方南踹开车门,招呼两个保镖将陆浩园架出车厢,找一个射击不到的死角趴下。他拔出手枪,大声道:“带老爷往后院走,翻墙出去,找路回府!”

话音未落,又有两颗手榴弹在外面炸响,巨大的气浪卷起尘土,把杂货店的门板吹得飞了出去。

虞方南向外打了几枪,外面烟雾尘土弥漫,根本看不清目标,几发子弹都放了空枪。

然而,就在这关键之刻,外面的枪手似乎放弃了攻击,枪声突然沉寂下来。虞方南担心是一个圈套,也不敢露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短短几分钟,却过得漫长无比。

街上传来一阵马达的轰响,五六辆摩托车开了过来。一支日本机动小队迅速赶到现场,封锁周边道路,展开搜索行动。

竹下户部亲自带队,找到陆浩园,将他们送回到陆府。

两个小时后,虞方南悄然出了陆府,来到镇外一个小客栈。

客栈老板是青帮弟子,对虞方南必恭必敬,将他让进最深处的一套客房。房中坐着八个人,见虞方南进屋,都站了起来。

虞方南看了几人一眼,道:“都没事吧?”

众人纷纷摇头说没事,一个为首的汉子道:“日本人的动作挺快,查到我们租住的小院,按照您的吩咐,我们留下了党徽、传单和几件武器。”

虞方南道:“干得不错。”将手中的皮箱放在桌上,道:“这是四千块大洋和八根金条,你们马上离开,去川南避避风头。我在那边给你们找了一个差事,地址和联系人写在箱子里,过去后好好干,没我通知不准回来。”

众人点头称是,那汉子道:“我们现在就动身,您还有什么吩咐?”

虞方南想了想,道:“没了。”转身走到门口,似乎想起点儿什么,道:“你们那手榴弹怎么扔的?说好等我倒车拐过去再扔,他妈的扔早了,差点把我炸着!”

当虞方南回到陆府的时候,竹下户部刚刚离开,并留下一个班日军士兵加强防卫。

虞方南来到书房,陆浩园正在等他,道:“怎么样?”

虞方南道:“我已经安排那些人离开梅镇,日军搜查了他们的住所,我事先留下党徽、传单和武器,用来迷惑日本人。”

陆浩园道:“这管用吗?”

虞方南道:“他们留下的米尔斯手榴弹和枪牌手枪子弹,都不是中国军队的制式武器,通常只配备受过专门训练的特务,是政府秘密机关的专用刺杀工具。竹下户部是个中国通,应该能判断出对方是军统局的刺客。”

陆浩园点了点头,道:“你安排得很好。”

虞方南道:“竹下户部来了说什么?”

陆浩园冷哼一声,道:“他假惺惺安慰我几句,要求镇里为日军提供给养,除了钱、粮之外,还以私人名义借走几幅字画,哼,看他那付得意的样子,估计是拿不回来了。”他语气里充满鄙夷之意,又道:“他还说通过这次袭击,证明我与日方是唇齿相依的关系,他将为我提供更为安全的保护,并向陆军申请嘉奖,做为我卖身为奴的报酬。”

虞方南道:“好,这么一来,在日本人眼里,梅镇发生的命案都是军统局干的,不会怀疑到咱们头上。”

陆浩园苦笑道:“可是在中国人眼里,我也变得更加无耻。”

虞方南给义父倒了一杯茶,道:“您别生气,跟日本人周旋,总要付出代价,有人抛头颅、洒热血,有人忍辱负重,抗敌的方式不同,却都是民族大义。”

陆浩园道:“你别说了,这种不人不鬼的日子,我受够了。我这辈子打打杀杀,刀头舔血,犯下仇家无数,却没有一个人敢轻视我。为什么?因为我的脊梁骨从来没有打过软,面对天地良心,我不敢说自己是个好人,却敢说自己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可是现在,我……我还像条汉子吗?”说到这里,陆浩园忽然话音一梗,苍凉地叹了口气,道:“不说这个了,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日本人任命的新镇长明天正式赴任,接替竹下户部的职务。”

虞方南道:“竹下户部干什么去?”

陆浩园道:“南京陷落之后,日本陆军需要有人对占领区进行统治,筹划建立临时政府。竹下户部正是这方面的行家,陆军大本营急调他去南京赴任,开完庆祝大会就走。”

虞方南眉头皱了皱,道:“竹下户部是一个难缠的角色,他到了南京,恐怕会给中国人造成大麻烦。”

陆浩园道:“不错,让他活着到了南京,后患无穷!”

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虞方南心领神会,道:“您想把他留下?”

陆浩园冷冷一笑,道:“如果他马上动身去南京,我拿他没办法,可是这小子不知死活,非要召开庆祝大会再走。哼,梅镇不是日本人撒野的地方,既然他想给中国人一个难堪,就别想活着离开。”

虞方南道:“梅镇是日本人的占领区,在这里动手,您想过后果吗?”

陆浩园道:“就算天大的困难,也得把这事办了。竹下户部把会场定在陆家祠堂前的空场上,打起一条横幅,写着庆祝中国首都沦陷。他这么做,不仅羞辱了我陆浩园,也羞辱了梅镇所有的中国人,更羞辱了我陆家的列祖列宗。祠堂是我陆家先辈安息的地方,日本人在这里叫我低头做亡国奴,我就用他们的命祭祖!”

虞方南见义父态度坚决,道:“是,这事交给我吧。”正说着话,徐大年走了进来,小声说了几句话,虞方南的脸色顿时变了,道:“我看看去。”

他从后门出了陆府,沿一条水巷走到陆家祠堂。这是梅镇最宏伟的一座建筑,三面临水,青瓦飞檐,雕梁画栋,往来船只从它的台阶下经过,显现一股君临天下的气势。此刻,祠堂的空场已经戒严,十几个日军士兵荷枪实弹,担任警戒,中国人一律不准靠近。

主席台已经布置完毕,长条桌上铺了雪白的桌布,后面是红木明式椅,在桌椅之上,立着两根高高的竹竿。虞方南清楚,明天这两根竹竿之间就会挂起一条横幅,上面书写:“庆祝南京战役胜利大会”几个大字。他目光一扫,看见祠堂外远远站立一个人,默默望着会场方向,正是涂云鲲。

虞方南走了过去,与涂云鲲并肩而立,低声道:“你来干什么?”

涂云鲲道:“随便看看。”

虞方南冷冷一笑,道:“你想干什么,瞒得过别人,骗不了我。”

涂云鲲淡淡道:“你知道什么?”

虞方南道:“你花重金购买枪械,想在明天庆祝大会上动手,给日本人一个下马威。你想的挺好,不过,这事干不成的。”他看了看四周,道:“这里地势空旷,用来做狙击点的位置不多,日本人早有准备,在几个制高点上都安排了士兵守卫。你能想到的狙击位置,日本人一样能想到,都已经布防到位。”

涂云鲲道:“他还漏了一个。”指了指河中一条乌篷船,道:“我准备了一条船,明天顺流飘下,到达这个位置,正对着主席台,用步枪点射他。”

虞方南看了看乌篷船,又看了看主席台,道:“船是流动的,动打静,不好打。而且船与主席台超过六百米,这个距离,子弹飞出去几乎是一条弧线,已经到了有效射程的极限。即使是最好的枪手,也不会超过五成把握。”

涂云鲲道:“哪怕只有一成把握,也要试一试。”

虞方南道:“日本人防备森严,枪声一响,位置势必暴露,至少会有三挺机枪对船进行射击。在这种火力压制下,根本没有机会再打第二枪。你明白吗?你只有一发子弹的机会,一枪不中,前功尽弃。”

涂云鲲道:“世上没有百分之百的事,我愿意赌一次,竹下户部不死 我死!”

虞方南摇头道:“你们父子是一个脾气,轴!这么干,害了你们自己性命不说,还要连累多少梅镇乡亲?听我一句劝,明天好好在家里呆着,哪儿都不要去。你要干的事,我替你办。”

涂云鲲看了他一眼,道:“你说真的?”

虞方南道:“信不信随你,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惊动了日本人,我饶不了你!”

送走了涂云鲲后,虞方南回到陆府,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直到晚饭前,他把徐大年叫到书房,倒了一杯参茶,送到徐大年手中,道:“徐管家,你是府里的老人,论起辈分来,你比老爷入帮还早两年,我该叫你一声徐叔。”

徐大年诚惶诚恐,道:“大少爷,这怎么敢当?”

虞方南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客气,道:“徐叔,这次叫你来,是想跟你说说掏心窝的话。此刻你不是陆府管家,我也不是大少爷,咱们是青帮长辈与晚辈的关系,我……有一事相求。”

徐大年道:“大少爷,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虞方南道:“好。”取出一个白瓷药瓶,放在徐大年面前,道:“这是伤寒药,你晚饭时放进老爷的汤里,服侍他喝下去。”见徐大年脸上露出拒绝之色,又道:“放心,这不是毒药,喝下去会发高烧,躺上几天就没事了。”

徐大年道:“大少爷,你什么意思?我搞不懂。”

虞方南道:“明天日本人举行庆祝大会,老爷因病不能出席,我替他去。”

徐大年有些明白了,道:“你,是不是打算对日本人动手?”

虞方南点了点头,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再不动手,后面没机会了。”

徐大年道:“刚才我看见镇南杨大夫来了,除了伤寒药,一定还有别的事,是不是?”

虞方南淡淡一笑,道:“徐叔,别看你平时沉默寡言,其实心里明镜似的,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他看着白瓷药瓶,沉默片刻,道:“杨大夫的祖上是京城名医,成名之前一度潦倒街头,靠卖野药勉强过活。他有一个朋友是衙门的狱头,带给他一个生意。当时朝廷处置重刑犯,往往使用凌迟、棒杀、绞杀等酷刑,那些重犯自知赦免无望,最大的恐惧莫过于行刑时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他们不惜重金购买毒药,以求速死,免受皮肉苦楚。狱卒们很想挣这笔钱,但是若叫人犯在上刑场前死在狱中,也是一条重罪。他们请杨大夫祖上制出一种毒药,服下之后,过三个时辰才发作,届时全身脏器逐渐衰竭,死时毫无痛感。更难得的是,这种毒药无色无味,混在酒水之中喝下,根本察觉不出异样……”

听到这里,徐大年完全明白了,道:“庆祝大会后,你设宴给竹下户部饯行,用毒酒要他的命。”

虞方南目光悠远,没有说话。

徐大年道:“可是……你跟他喝的是同一种酒,岂不也要中毒?如果在酒席上换酒,他一定会起疑……”说到这里,他忽然说不下去了,在虞方南眼睛里,他分明看到了一种诀别的情感。

徐大年的胸膛如受重击,大声道:“不行!不能这么干,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虞方南道:“我反复想过,这是最好的办法。徐叔,你别劝我,这是我的命。我的命找我来了,我必须跟它走。”

徐大年脱口道:“我这条命不值钱,我替你去!”

虞方南笑了,道:“不好意思,你还不够格。酒席上,我的敬酒代表梅镇民众向竹下户部臣服,只有陆府当家人才有这种资格。”

徐大年声音发颤,道:“你这么做,将来老爷烧退了,我怎么跟他交代啊!”

虞方南道:“义父会明白的。”他望着窗外,长出一口气,缓缓说道:“我没什么遗憾的,付出我一个人的性命,不仅可以打消日本人的怀疑,保全陆府上下几十口人,还能饶上几个日本军官,还有比这更痛快的事吗?我没有其它的要求,你给我选一块上好的坟地,以后每年的清明节,烟酒、纸钱都给我供着,让我在那边无牵无挂。”

徐大年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道:“是。”

虞方南道:“哭什么?这个结果,我早有心理准备。我走之后,还有很多善后的事,都会落到你的肩上,你务必给我办好。”

徐大年道:“你说吧,我记着。”

虞方南道:“你记住,我准备了一笔款子,是留给朱茉莉的,数目虽然不多,也够她后半生用的了。你替我把她送回上海,交到她父母手里。我欠这个姑娘很多,这是我为她的最后一点报偿,一定要做到!”

徐大年应道:“是。”

虞方南道:“义父一天比一天老,身体大不如前。往后府里有什么事,你多跟涂云鲲商量。梅镇,千年古镇,几辈人的苦心经营,才有了眼下的繁荣。为了保全它,我付出了尊严和性命,这已经是我能拿出来的全部了。徐叔,眼下局势不好,日本人恐怕还会占领相当长的时间,他们贪得无厌,你要学会跟他们周旋,说什么也不能把这个镇子毁了。”

徐大年道:“大少爷,我要给你刻一块碑,记载你为梅镇做的一切。”

虞方南道:“扯淡。大丈夫生来死去,赤条条了无牵挂,刻那些劳什子顶个屁用?”看了看怀表,道:“晚饭时间快到了,照我吩咐的做吧。”

陆府的晚宴例来简单,饭桌上的气氛却十分融洽,陆浩园兴致很高,跟虞方南聊了很多往事,破例喝了半瓶黄酒。

夜里,虞方南久久不能入眠。到了后半夜,他突然发起高烧,浑身滚烫,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坏了!”想要挣扎着起身,却连一丝力气都没有,汗水把被子都沁湿了。

黎明时分,徐大年出现在床前,嘴唇动了动,跪倒在床头,道:“大少爷,对不起!”

虞方南强撑着欠身,揪住他的衣襟,喘息道:“我……喝了……伤寒药,你好大的……胆子!”

徐大年道:“是老爷!他去见了杨大夫,知道你要干的事,命我给你下药。”

虞方南重重躺到枕头上,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徐大年道:“老爷说了,拿你跟日本人换命,他舍不得!”

虞方南望着渐渐明亮的窗棂,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用嘶哑的声音叫道:“义父……义父……”两行热泪,缓缓流过脸颊。

梅镇陆家祠堂,庆祝南京战役胜利大会如期举行。

这是一场日本式的狂欢,主席台前坐满军容整齐日本士兵,胜利的喜悦感染着每一个日本人,万岁的声浪响彻全场。镇里的中国人都被赶到六七十米之外,中间隔了一道由步枪与刺刀组成的人墙。

竹下户部穿着笔挺的军服,胸前的勋章锃亮,脸上如沐春风,笑得很开心。主席台上除了日本军官之外,还坐着梅镇新任镇长和镇中名流。陆浩园做为梅镇代表读了庆祝贺词,面对台下无数道鄙夷的目光,陆浩园表现得从容镇定,不时与竹下户部小声交谈,气度不卑不亢。

庆祝大会后,陆浩园安排了一场盛宴,款待驻梅阵日军,丰盛的菜肴让所有日本士兵心花怒放。

竹下户部对陆浩园的安排感到满意,酒席间频频举杯,即兴口占一首绝句,把宴会的气氛推向高潮。

这场盛宴一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竹下户部带着几分醉意与部下告别,坐上了开往南京的汽车。他上车的时候并不知道,中国人已经把复仇的毒液注入他的血液,这一醉再也不会醒来。

虞方南被高烧折磨得昏迷不醒,当他烧退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

朱茉莉在他床边守了三天三夜,等他醒了之后,简单说了说这两天发生的事。日本人这次吃亏吃大了,新任镇长的任期未满一天便即身亡,守备梅镇的中级以上军官几乎都中毒不治,一夜之间,日军的指挥系统不复存在,近千名士兵如无头苍蝇一般,忙乱不知所措。直到第二天中午,旅团指派的指挥官迅速到任,稳定军心,恢复了秩序。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日军方面极为震惊,展开大规模搜捕行动,却一无所获。他们曾把虞方南列为嫌疑犯之一,派军医对他进行了抽血检查。军医的化验报告救了虞方南的命,确认他的病情严重,否则也会在宴会中丧命。

一切都与虞方南预料得分毫不差,竹下户部死在赴任的路上,传说他的尸体搬下汽车的时候,脸色带着神秘而满足的微笑。上海派遣军司令长官松井石根大将听到竹下户部的死讯,一度怒不可遏,当场摔碎茶具,下令立即处决十七名被俘的军统人员,并责成特高科派遣特工向国民党政府进行渗透,发誓要给军统潜伏人员以毁灭性打击。

在竹下户部毒发身亡的同时,陆浩园也于当晚辞世。鉴于竹下户部生前最后一封电报给予陆浩园极高的评价,日本陆军参谋本部破例给陆家发了一封唁电,由参谋次长多田骏中将亲自签署电文,表彰陆浩园为中日和睦做出了杰出贡献。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朱茉莉的叙述有些凌乱,几条线索说得含糊不清。虞方南没有插话,默默听她把话说完,心里硬得象一块冰冷的顽石,那是一种痛到麻木的感觉,低声说了一句话:“带我去义父的墓上。”

由于昏迷的时间过长,虞方南下地的时候,感觉头重脚轻,身子轻飘飘地没有半分力气,扶着桌角连连喘气。

朱茉莉道:“你身子虚弱得很,不如再歇息一天,等体力恢复一些再去?”

虞方南没有犹豫,一字一字道:“现在就去!”

朱茉莉见他脸色阴沉得吓人,不敢多说话,帮他穿好衣服,走出陆府。冬日的梅镇天亮得晚,黎明时分天色还很黑,朱茉莉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扶着虞方南,来到镇外的陆家陵园。

陆浩园的坟墓修在陵园最南边,这里居高临下,一眼可以看到梅镇的北大门。这是陆浩园的遗愿,当初日本就是从这个大门进入梅镇,他要躺在这里,等待日本人战败的一天,看到太阳旗被中国人从门楼上扯落。

虞方南站在墓碑前,眼前仿佛浮现出义父的音容笑貌,记忆象是一柄尖锐的钢凿,一下一下戳在他的心灵深处。恍惚之间,义父的声音仿佛从墓穴中飘了出来:“孩子,抱歉,这次骗了你。义父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死,从来就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义父有义父的命运,你有你的。当命运需要义父挺身而出的时候,义父没有犹豫,一个堂堂男子汉,可以失去生命,但是绝不能被侮辱,绝不能放弃捍卫尊严!义父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无憾九泉……”

虞方南张开嘴,却哭不出声,任凭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他从衣袋中掏出烟斗,填满烟丝,放在墓碑底下,低声道:“义父,您干了您想干的事,现在好好睡您的觉,初一、十五的烟酒我都安排好了,您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托个梦给我……”

话音未落,背后传来脚步声,虞方南回头看去,两个人影并肩而来。晨曦的阳光从云层后透了下来,照在两人身上,却是涂放鹤与涂云鲲父子。

虞方南擦了擦眼泪,道:“老师,您来了。”

涂放鹤脸上表情肃穆,向涂云鲲一扬下巴,声音沙哑:“摆上。”

涂云鲲取出一对素烛,一瓶酒、一包烟丝,默默摆在墓前。

涂放鹤看了一眼虞方南,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虞方南道:“刚醒不久。”

涂放鹤道:“你大病初愈,忙不过来时,叫云鲲过去帮忙。”

虞方南道:“谢谢老师。”

涂放鹤回转目光,落在陆浩园的墓碑上,过了好一阵子,喃喃说道:“陆老哥,你有种啊!我一听到日本人的死讯,就知道是你干的。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个脾气,说干就干,半点亏都不吃。当年凡是惹到你头上的人,没有一个能得善终,你说你的命硬,专尅强敌,日本人看轻了你,就叫他们吃了报应。”

他发出一声长叹,接着说道:“老哥哥,自从日本人进了梅镇,咱哥俩再没一起喝茶聊天。我对你误会,不愿意见你,现在我明白了,想跟你说说掏心的话,可是你我已隔阴阳两界,我在这边说话,你听得见吗?昨天我从你门前经过,看见有人对着陆府的大门啐痰,我觉得这痰就象啐在我的脸上一样。我心里有愧啊,愧得脸发烧,这些天来,我没少说你的不是,恨你丢了气节,成了软骨头。现在我才知道,你心里忍了多少屈辱,你几乎是凭着一个人的力量救了这座古镇,全镇却没有一个人领这份情意,反而把你当成汉奸鄙视。你什么话都不说,把这么大的耻辱咽在肚子里。老哥哥,你做了这么多事,把性命都搭进去了,却得到了什么?一想到这里,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真想让你骂我几句,就象我骂你一样。唉,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思?这世上最难受的事不是被人痛骂,而是想找人痛骂自己的时候,那个人却没了。”

说到这里,他眼里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跪倒在地。

虞方南急忙跪下搀扶,道:“老师,您别这样,别这样……”

涂放鹤拭了拭眼泪,指了指墓碑旁边,道:“方南,这块地很好,给我留着。将来我百年之后,就埋在这里,跟你义父做伴。”

虞方南道:“您身体硬朗着呢,说这些干嘛?”

涂放鹤道:“我跟你义父是一个命,他先走一步,我活下来替他看着日本人战败,此事一了,我就去那边去找他。”他看着身边两人,道:“万一我没等到那天,你们替我把这事办了,记住,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虞方南和涂云鲲同声道:“是。”

涂放鹤道:“好了,你们先走吧,让我一个人陪他多呆一会儿。”

虞方南默默离去,只见晨曦之下,涂放鹤站在墓前,他身材益发消瘦,棉袍在风中摇摆,显得空空荡荡。只有腰杆挺得笔直,仿佛一枝标枪,流露丝丝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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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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