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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守成时代的军机处(6)

后人常将此段历史,说成是刘统勋帮助卢见曾平反,又云卢见曾因为清廉被盐商诬告,所以蒙冤而死之类。这大概是卢氏后人,在咸鱼翻身之后,帮祖先平反的努力了。卢荫溥对此段历史也是耿耿于怀,在年谱中曾道:“祖父被后任盐政构陷,皇上严旨逮问。祖父在扬州为政时也被人衔恨,有想报复者遂乘机诬告报复,‘天下知之者’”。

对此段历史,卢氏后人一直持“被冤”一说,为此费尽周折。到了民国年间,还有卢氏后人在扬州修了个“卢公祠”,托称是盐民怀念卢见曾,自发集资修建。

然而,此案当年是刘统勋主持审判的,若是刘统勋三年之后,再来帮卢见曾鸣冤,说这是冤案,这不是自己抽自己耳光吗?此外,若刘统勋果然下定决心,哪怕牺牲自己的前途,也要帮老友鸣冤平反,那么,他的仕途定然要遭到挫折。然而,就在乾隆三十六年,刘统勋升任首席军机大臣,可见并无平反一说。所谓的刘统勋帮卢见曾洗雪冤情的说法在后世影响极深,甚至《清史稿》也采纳了这一说法,这不得不让人佩服卢氏子孙持之以恒的努力。

卢谦被再次启用之后,家境稍得改善,但再无昔日的荣光,且在官场上得更加谨慎。想当日,卢见曾是何其风光,他作诗一首,附和者竟达七千人之多,为此还编了一部三百卷的诗集。落魄文人,只要到卢见曾门中,均受到款待,并予以资助。天津地方上没有书院,卢见曾感慨之下,立刻捐赠。当然,这一切花费的都是公帑,不要他卢家自掏腰包。

往日风光不再,卢谦谦恭地在官场上逢迎着,而卢家再次崛起的希望,则被寄托在了儿子身上。在父母的殷切期待之下,卢荫溥努力读书。到底卢家的底子好,文脉深,卢荫溥的文章也是越做越好。乾隆四十六年,二十二岁的卢荫溥高中进士,他的同年中,后世广为人知的,有曹振镛、方维甸、钱棨等人。得到儿子中了的消息之后,年迈的卢谦大喜过望,侃侃长谈,竟不知疲倦。

中了进士,入了翰林,又是一番忙碌。翰林院中都是当世的才俊,背负着历史包袱的卢荫溥,在其中只能更加勤奋,更加努力,才能脱颖而出。卢荫溥的努力与勤奋,有人看在眼里,首席军机大臣阿桂此时执掌翰林院,对他是青睐有加。而更深一层的原因,则可能是交游极广的卢见曾,与阿桂也有着深厚的友情。

几年之后,翰林院考核,曹振镛与卢荫溥都得了个第三等,照例是要降级的。卢荫溥被降到户部,做了个六品的户部主事。曹振镛的父亲曹文埴是当朝大臣,所以虽同为第三等,曹振镛不降反升,被提拔为从四品的侍读学士。乾隆甚至亲口夸奖他:“观其才具,尚堪造就。”

阿桂一看卢荫溥要被降级,就出来帮说情。阿桂认为卢荫溥勇于任事,降到户部做个小官有点可惜。对于用人,乾隆历来是自有心得,不苟同于他人,却道:“卢荫溥勇于任事,到户部去才正好,在玩弄词藻的翰林院发挥不出他的才能。”

阿桂对卢荫溥关照有加,结为忘年之交,甚至称他是自己的“生平第一知己”。嘉庆二年,阿桂去世时,卢荫溥哀恸异常,后来与军机章京王昶、阿桂的孙子那彦成三人一起编订了阿桂的年谱。

乾隆的决定,也使卢荫溥得到了更多的历练。在户部期间,他先后到各省主持乡试,督导学政,也算是有所磨砺,有所作为。但是在乾隆一朝,卢荫溥在仕途上并未能取得进一步突破。

时间走入了嘉庆朝,暴风骤雨般地五省白莲教起义响起,击打的大清王朝风尘四起。当此之际,卢荫溥却仕途黯然,前景萧条。嘉庆四年,四十岁的卢荫溥,被保送入了军机处,做了个小章京。京师官场上有谚语云:“小官大做、热官冷做、俗官雅做、闲官忙做、男官女做。”虽是个小官,卢荫溥却气派不凡,大开大合。他气宇轩昂,议论宏畅,常与同僚激辩,无人能匹,所以称作“小官大做”。

为了处理五省白莲教之乱,卢荫溥每日里早出晚归,披星带月,不知疲倦,出谋划策,出力颇巨。因为工作卖力,嘉庆六年,嘉庆特意在乾清宫召见卢荫溥,大大表扬了他一番。此后,不管是去谒陵,还是秋狝木兰,嘉庆都要带上军机章京卢荫溥。

嘉庆八年,在白莲教教乱平息之后,卢荫溥被军机处记功两次。就在此年,他也得到了一个额外的机会。此年皇后下葬,对于皇后葬礼的礼制规模,向来并未有明确规定。卢荫溥被从军机处抽调出来,花费了整整三十个昼夜,废寝忘食,引经据典,最终敲定了葬礼的礼仪规制,并拟成草稿数百页进献。嘉庆看了之后大为满意,依照卢荫溥的规划操办了皇后的丧事。

事后,卢荫溥自然提高了自己在嘉庆心目中的地位,不久即被提升为从五品的仪制司员外郎,并继续在军机处办事。军机章京被派去外省办事时,都是作为军机大臣的随员。不想每当卢荫溥被外派时,却与军机大臣一起并派,这说明他虽然是个小章京,但在嘉庆心目中的地位已不输于军机大臣。卢荫溥外派到江浙办事时,嘉庆还念叨着:“老翰林,好学问,窃念久离。”

嘉庆十三年,卢荫溥随同军机大臣戴衢亨、长龄巡视黄河水利工程。在随行时,卢荫溥详细考察,细心检索各类文件档案,并就整顿河务、盐政提出了自己的详细见解。此年,卢荫溥被提升为正五品,继续在军机处效力。自二十三岁步入官场,二十六年的努力,四十九岁之龄,不过混到了五品,且还是军机处的一名小小章京。

当无人之时,卢荫溥定要苦笑一番。他的同年曹振镛,早在嘉庆十一年,就做到了从一品的工部尚书。同是军机章京出身的同年方维甸,也早就做到了封疆大吏。其他同年的进士,无不在官场上扬眉吐气,风生云起。

卢荫溥知道,凭借着自己的能力与勤奋,做到二品大员毫无问题,可他背着沉重的历史包袱。虽然对卢荫溥相当信任,但在用人上素来谨慎的嘉庆还是不敢一口气重用他。无人之处,一杯热酒,解除心中抑郁之后,一入军机处,卢荫溥仍一如既往的勤勉。

刚被提拔不久,卢荫溥即与军机大臣托津,一起前往江苏考察漕运改海、运河决口等事宜。卢荫溥不分日夜,迅速查办了运河上的豆腐渣工程崩塌事件,其间还在镇江审讯了金山寺和尚与人争夺田地闹出人命的案件。由于事务繁忙,此年他留在镇江过年。此后两年,卢荫溥不是陪伴嘉庆出巡,就是到各省审理重案,处理河工,极其忙碌。

嘉庆十五年,在与军机大臣托津一同前往四川泸州查办土司扰民案时,嘉庆当面嘱咐他到了四川后,秘密查探四川督抚是否存在不法情况。皇帝秘密嘱咐臣子办事,这是无上的隆恩,也是飞黄腾达的前兆。一路行到西安时,卢荫溥突然收到表彰的谕旨,“卢荫溥在军机章京上缮写谕旨,尚属妥当。经派往外省查办案件,均无贻误。著加恩交部议叙。”

嘉庆十六年,卢荫溥已五十六岁了,华发早生,却还在军机处做个小章京。虽然圣上恩宠,时常命他扈从周围,可看着自己的同年进士,一个个都已步入了一二品大员的行列,卢荫溥自当感叹命运的蹉跎。此年他又马不停蹄,奔赴各地审案,充当殿试考官。

四月,军机大臣戴衢亨去世,军机大臣有空缺,嘉庆提拔了闽浙总督方维甸。方维甸也是个传奇人物,他的父亲方观承是乾隆朝的大员,至六十岁时才生下了他。乾隆听到后也很惊喜,让抱到御前给他看看,并解下配囊赏给他。成年后方维甸入军机处做了章京,并跟着福康安征战各地。到了嘉庆朝,一直作为封疆大吏在各省处理政事,为政练达,所以此次嘉庆调他入京。不想方维甸却坚决请辞,称母亲年迈,要在家中孝敬母亲。

方维甸要孝敬老母,这让主张“德重于才”的嘉庆极为感动,自然得批准。但军机大臣的空缺,仍然要有人来填补。环顾朝野,打量群臣,勤勉无匹的卢荫溥进入了嘉庆的视野。这个用人素称谨慎,向无破格之举的皇帝,决定破例提拔他。七月初四日,卢荫溥被加四品衔,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

三十三年的宦海浮沉,十二年军机章京岁月,卢荫溥总算做到了军机大臣。

虽然嘉庆朝,也有吴熊光、戴衢亨被从军机章京上提拔为军机大臣的先例,但那是太上皇乾隆的破格行为。嘉庆一生,破格用人的案例,唯卢荫溥一人。卢荫溥在年谱中不无得意地记载:“枢廷独叨隆遇。”

在军机大臣任上,卢荫溥稳稳地坐住了,并在此后十年之中,一直坐镇军机处。嘉庆十八年,卢荫溥被提拔为二品大员。两年之间,卢荫溥从四品做到了正二品,官场无不惊叹:“盖宦途之最速者也。”然而,惊叹者未曾看到他前半生的默默努力。

隆宗门外的杀声

据当时人载,卢荫溥每年元旦入军机处值班之后,回到家中时都要虔诚地用牙牌占卜,求来年国家的命运,极为灵验。不知道嘉庆十七年,他是否预测到来年有惊天大事发生。

嘉庆十八年秋,北方暗潮涌动,民间风传“中秋八月,黄花满地”,千年末日即将来临。

此谶语中的玄机没有几个人真正了解,也未引起官府的警惕,京内照常是一片太平景象。嘉庆在七月十八日起程秋狝木兰,随后前往承德避暑山庄。留在京内军机处值班的章京们心中不无郁闷,若是能去承德,既是陪伴圣驾的无上荣耀,也能一睹途中的壮美风光。

而在京师郊外,八卦教分支的领袖林清,正忙着策划一次惊人之举。就在此月,林清前往河南道口,与河南、山东等地的八卦教领袖李文成、冯克善、于克敬、牛亮臣等人会晤。林清此行,促成了活跃在京畿的八卦教分支与八卦教联合,改组为天理教。天理教最高领袖分为三皇,由李文成任人皇,统治人间,林清、冯克善为文武圣人,辅佐大政。各方决定在九月十五日同时发动,林清攻打京畿中枢,杀入皇宫;冯克善取山东,李文成攻河南,然后共同会师直隶。

林清是何许人也,有如此逆天之胆?

林清祖籍绍兴,后移居京外大兴黄村,曾从事过各种行当,人生经历极其丰富。

十七八岁时,林清到京内药铺做学徒,三年学成,并略通医术。林清时常在外嫖娼,结果染上了性病。雇一个有性病的人,对药铺来说无异自砸招牌,所以药铺将他赶出门。林清无处可去,就在城内街道上做更夫。此时他外祖父去世,林清就顶了缺,回到黄村做书吏。没多久林清贪污河工工钱,再被开除。此后同大姐夫一起开茶馆,因为终日赌博,又被姐夫赶出门。走投无路之下,林清私自出关,跑到热河拉石头做苦力赚了些钱。拉石头赚了钱之后。林清回到黄村,每日吃喝嫖赌,不久花光积蓄。

在京师没法再混了,林清南下到苏州投奔三姐夫,经三姐夫帮忙,到衙门里做了个跟班。不想跟的官儿因为丁忧回乡,林清又失了业,就到江宁去行医。行医得来的钱,随到随花,也不是办法。思乡心切的林清一路做纤夫,拉纤回到北京。回到北京之后,林清借钱开了个鸟雀铺,却不仔细打点,照样吃喝嫖赌,将本钱花光,差点被债主捉了送官。走投无路之下,林清就在嘉庆十一年入了八卦教分支坎卦派。

林清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能说会道,入教之后,又锐意进取,在教内施行改革,促使了坎卦派的大规模发展。林清所发展的徒弟,涵盖了社会的各个阶层,有清廷官员、宫内太监、戏园老板、衙役、农民、贩夫走卒等。徒弟中以曹纶官衔最高,是四品武官。曹纶虽是四品官,却穷困潦倒,以致“衣服褴褛,不能出门当差”。

在最困难的时候,林清伸出援手,帮曹纶还掉债务,资助他生活。曹纶带了儿子曹福昌一起入了八卦教,死心塌地效忠林清。至于所发展的太监,大多数是通过钱财利诱。太监出身贫寒,入宫之后饱受凌辱,唯一的生存动力就是敛财。在皇宫中,一般无品级的底层太监每月所得不过是银二两,米一斛半。在京城中,这点钱是杯水车薪,根本不敷沾染了酗酒赌博等恶习的太监们花销。林清每月给太监发送钱财,发展了一批宫内太监入教。

八卦教头目李文成早年从事过多种行当,如泥水匠、木工之类,加入八卦教后,经过多年努力,终成教首。李文成在道口与林清等人会晤后,回到滑县,开始全力备战,“私买战马,蓄养士卒,铸造甲仗,颁分旗号”。滑县地方上早就风传李文成将起事,但慑于其威势,无人敢到官府告发。北方民间风传千年末日将至,加入白莲教即可避难,人们奔走相告:“现在白莲教要改天换地了,过了十五日,你后悔也迟了。”

林清、李文成等人的动作太大了,难免泄露风声。

九月初五,滑县知县强克捷在衙门内正无聊时,突然有一名退休老书吏求见。强克捷前次刚帮他解决了个纠纷,以为书吏此次是来感谢自己。不想老书吏到后,神情紧张,强克捷知道必有大事,赶紧迎入。老书吏在地方上多年,交结各种人物,信息灵通。得知李文成要闹事后,老书吏急来告密,作为报恩。

强克捷得知消息后大吃一惊,此前他曾得到一些邪教要闹事的消息,但没有此次这般详实。强克捷紧急报告给上峰河南巡抚与卫辉知府,却被斥责为多事。官场习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各种邪教闹事的传闻,在五省白莲教起事之后已是屡见不鲜。早在嘉庆十七年春,有台湾人高妈达因“妖言惑众”在淡水被捕,审讯时供称林清等人将于明年闰八月十五日在京师起事。淡水地方官员将此事上报,被上司认为太过荒诞不经而被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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