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既然帝姬都已经这样说了,她再怎样问也是问不出来的,所以也就不问了,只叮嘱道:“帝姬自己一个人要小心,千万离那些流民远一些,嬷嬷不在,帝姬万事都要谨慎啊,您千万不能出事啊,嬷嬷就在宫里等您,您要平安回来。”
“嬷嬷放心,我说了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柳州那样得意,我怎么也不能让他继续得意下去,还有柳夙,我不回来,难道要让柳夙和穹夙在一起吗。”
云易初抬起头看着姜嬷嬷,那话似说给姜嬷嬷听,又似说给她自己听的,她不能死,虽然她已经好几次想过要死,可她还是告诉自己不能死,她就是要活着,让所有想她死的人都去做梦。
对于云易初的执念,姜嬷嬷不是不知,国师那样的男子,世间又有哪个女子不会为之倾心,帝姬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女子,喜欢上国师并不奇怪,只是帝姬这些年来承受了太多,为了逃避一些事,她只有不断的给自己套上她认为安全的壳,越套越多,越套隔绝的人也越多,甚至连她这个嬷嬷有时都不知道帝姬在想些什么。
云易初赤着脚从姜嬷嬷身边走开,白日里都冰凉的地面,在夜间更是凉的刺骨,只是云易初好似没有知觉一般,任由寒气侵蚀脚底,面上也无一丝变化,直到走到床榻边,她才停下脚步,素手轻抬,解开白衫上的衣结,那宽大顺滑的衣衫便没有丝毫阻力的滑落在地,云易初躺在床上,紫眸慢慢轻合,良久才对着还站在原地的姜嬷嬷说道:“嬷嬷把门窗都关上吧,灯不要熄,您知道我不喜欢太黑的。”
这句话过后,云易初便不再出声,轻浅的呼吸声渐渐传出,姜嬷嬷轻叹一声,动身走到烛台旁,将有些暗淡的烛光又挑拨的亮了些,苍老的面孔在昏光烛光的照耀下,更添几分担忧之色,轻声将窗户合上后,姜嬷嬷蹑手蹑脚的出了寝殿,关上殿门时,目光略过床上睡容恬静的女子,她的帝姬多好呀,远没有那些人说得那么可怕,她多想一直护在帝姬身前,为她遮挡掉所有风雨,可是帝姬长大了,不再需要她的保护,而是开始学着自己去承担,学着挡在她的身前保护她了,虽然帝姬什么都没说,可她都知道。
一夜浅眠,二日清晨,云易初在姜嬷嬷的督促下早早起身,重新换上一件白衫后,姜嬷嬷要替她挽起头发,只是被她拒绝了,她喜欢头发散下来,像喜欢他的一样。
銮驾早已在外恭候,云易初洗漱一番后,娇俏的脸上未施粉黛便出了宫殿,双足依旧赤裸,只是这一次在脚踝上系了铃铛,每走一步,铃铛都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惹得众人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注在她的脚上。
在姜嬷嬷的搀扶下,云易初姿态慵懒闲适的入了銮驾,四面轻纱飐动,遮住了里面人儿倾国倾城的容颜,徒留下外面一片惊叹的唏嘘声。
华美大气的銮驾缓缓驶出帝宫,一路上惹来不少百姓注目,大家纷纷在下面窃窃私语,有人不可思议的议论着帝姬在这个时候竟然愿意去昌郡,也有人目露鄙夷,觉得帝姬这是在装腔做势,总之众生百态,个人都有个人的看法。
云易初侧卧在銮驾中的矮榻上,紫眸微瞌,红唇轻挑,脚面轻轻翻动,撩拨起一串铃铛轻响,轻柔的风带着丝丝热意,散落的发丝随风飘舞,任銮驾外面如何喧嚣,她都安静自在的宛若处子。
很快,帝姬銮驾驶过了闹市区,城门口,国师一人一骑伫立,遥遥将目光瞥向远处,似乎只是在看风景,待到帝姬銮驾来到跟前时,才收回目光,策马行在銮驾前头。
隔着薄薄的轻纱帘幔,云易初久久盯着穹夙的背影发呆出神,他对她连寒暄的一句问候都没有吗,究竟要有多讨厌一个人,才会连看一眼都变成厌恶,又究竟有多爱一个人,才会连看一眼都变成奢侈。
他从来不曾想过她为何赤足,即便她戴上铃铛,他也依旧没有注意,他甚至都没有看见。
那个雨夜,她被母后藏在床底,母后一遍遍叮嘱着她不要出声,不论看见什么,都不可以出声,母后那样虚弱,苍白的脸颊上布满汗水,腹中还有一个即将降生的婴儿,可是那个男人!那个她一向喜爱敬重的男人,为了自己的贪心,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位置,残忍的害死了母后,他甚至还为了没有竞争者亲手掐死了皇姐皇兄!就为了那个位置,他竟能丧心病狂的杀掉自己的孩子!六岁的她就这么一直躲在床底,小小的手掌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她记得母后说的不可以出声,可是她很害怕,透过床底的一丝缝细,她清楚的看到了母后是如何没了呼吸,皇姐皇兄如何无力挣扎,然而她却什么都不能做,她只有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祈祷那个男人不要找到她。
后来,老国师带着黑甲的士兵们闯了进来,那个男人被抓住了,姜嬷嬷在床底找到瑟瑟发抖的她,那时的她根本不知该如何言语,只有愤恨的盯着那个男人,小小的她从地上捡起那把夺走母后性命的长剑,那把剑很重,重到她直到现在都想不通那时的她,如何有力气举起剑杀了那个男人。
是的,在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六岁的她第一次杀了人,而那个人正是她的父亲。
她的手上,脸上,衣服上沾满了他的血,恶心的让她作呕,她扔掉剑,冲出那个噩梦一般的房间,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她薄薄的衣衫,冲刷掉那个男人肮脏的血迹,轰鸣的雷声不绝于耳,雨点越落越大,身后是宫女侍卫们不住的叫喊声,可是这些她都不愿意去理会。
不断的在雨中奔跑,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筋疲力竭的跌倒在地上,她已无力爬起,也不愿爬起,那么小的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会发生那么多事,她安静的躺在雨水中,小手抬起,扯掉覆在眼睛上的轻纱,紫色的眸子看到的是和所有人眼中一样的世界,她一直知道她是不一样的,虽然母后一直说她是最好的孩子,可她依旧不能像皇姐皇兄那样肆意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