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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天策府众将敲门显德殿大宗御极(13)

“此二人尸首如何发放?”贺世赖道:“这有何难!一个是你远方娶来之妾,从小无有父母;那一个又是你的家生子。大爷差人买口棺木,就说今夜死了一个老妈,把棺木抬到家里,将两个尸首俱入在里面,抬到城外义冢地内埋下;家内人多多赏些酒食,再每人给他几钱银子做衣服穿,不许传扬,其事就完了。那孙知县自然分付看头人招认;此刻天热,若三五日无人来认,其味腐臭难闻,必分付掩埋。未有苦主,即系悬案,慢慢捕人。大爷今若差人去认头,一则有人命官司,二则外人都知道主仆通奸,岂非自取不美之名!”王伦听贺世赖句句有理,一一遵行。果然四五日后,其头腐臭不堪,西门下无人敢出入,门兵即来衙禀知。知县分付:“既无苦主来认,此必远来顺带挂在于此,非我城池之事,即速掩埋。”看官,凡地方官最怕的是人命盗案。门军随即埋了,知县乐得推开,他只上紧差人捕捉劫狱之案便了。且按下任正千之事慢表。

此回单讲骆宏勋自苦水铺别了花振芳,到黄河渡口,一路盘费俱是花老着人照管。骆宏勋称了二两银子送他买酒吃,叫他回去多多上复花老爹,异日相会面谢。那人回去。骆大爷一众渡了黄河而走,非止一日。那日来到广陵,守家的家人出城迎接,自大东门进城到了家里。老爷的灵柩置于中堂,合家大小男妇挂孝磕过头,又与太太、公子磕头已毕,备酒饭管待人夫脚役,赏银各人少不得把余谦一一称赞。众人吃过饭以后,收拾绳扛各自去了。老爷柩前摆了几味供菜,母子二人又重祭一番。祭毕,用过晚饭,各自安歇。次日起身,各处请僧道来家做好事。骆宏勋正待分派家人办事,门上禀道:“启大爷:南门徐大爷来了。”骆宏勋正欲出迎,徐大爷已进来。骆宏勋迎上客厅坐下。徐大爷道:“昨日舅舅灵柩并舅母、表弟回府,实是不知,未出廓远迎,实为有罪!今早方才得信,备了一份香纸,特来灵前一奠。”

骆宏勋道:“昨日回舍,诸事匆匆,未及即到表兄处叩谒,今特蒙驾先到,弟何以克当!”吃茶之后,徐大爷至老爷柩前行祭一番,又与舅母骆太太见过礼。骆太太见徐大爷方面大耳,相貌魁伟,心中大喜,说道:“愚舅母向在家时候,贤甥尚在孩提。一别数年,贤甥长得如此雄伟,令老身见之喜甚!”徐大爷道:

“彼时表弟年十一岁,今甫长成大器,若非家中相会,路遇还不认得!”骆宏勋道:“好快!一别六年余矣!”叙话一会,摆酒后堂款待。

列位,你说这徐大爷是谁?他世居南门,祖、父皆武学生员。其父就生他一人,名唤苓,表字松朋,乃骆氏所生,系骆老爷外甥,骆宏勋之嫡亲姑表兄弟。他自幼父母双亡,骆老爷未仕之时,一力扶持。后骆老爷定兴赴任,有意带他同去。但他祖父遗下有三万余金产业,他若随去,家中无人照应,故而在家,嘱咐一个老家人在家帮他请师教训。这徐松朋天性聪明,骆老爷赴任之后,又过了三年,十八岁时就入了武学。本城杨乡宦见他文武全才,相貌惊人,少年入泮,后来必要大擢,以女妻之。目下已二十六岁了。闻得舅舅灵柩回来,特备香烛来祭。是日,骆宏勋留住款待了中饭方回。以后你来我往,讲文论武,甚是投合。

骆宏勋在家住了四月有余,与母亲商议,择日将老父灵柩送葬。

临期,又请僧道念经超度,诸亲六眷、乡党邻里都来行奠,徐松朋前后照应。至期,将老爷灵柩入土,招灵回家。

三日后,骆宏勋至门谢吊。治葬已毕,即无正事。三日五日,或骆宏勋至徐松朋家一聚,或徐松朋至骆家一聚。一日无事,骆宏勋在太太房中闲坐,余谦立在一旁,议论道:“我们在外数年之间,扬州不知穷了多少人家?富了多少人家?某人素日怎么大富,今竟穷了;某人向日只平平淡淡,今竟成了大富。”

骆宏勋说道:“古来有两句话说得好,道是:‘古古今今多更改,贫贫富富有循环。’世上哪有生来长贫长富之理!”余谦在旁边说道:“大爷、太太在上,若是要论世上的俗话,原说得不错:‘家无生活计,吃尽一秤金。’你看那有生活的人家,到底比那清闲人家永远些。”骆太太道:“正是呢,即今我家老爷去世,公子清闲,虽可暖衣饱食,但恐日后有出无入,终非永远之业。”余谦道:“大爷位居公子,难干生理。据小的看来,备三千金,不零沽碎发,我扬州时兴放账,二分起息,一年有五六百金之利。大爷经管入出账目,小的专管在外催讨记账。看我上下家口不过二十来人,其利足一年之费。青蚨飞来,岂不是个长策!”太太大喜道:“余谦此法正善。我素有蓄资三千两,就交余谦拿去生息。”余谦道:“遵命!”遂同大爷定了两本簿子。外人闻知骆公子放银,都到骆府中来借用。余谦说“与他”,骆宏勋就与他;余谦说“不与他”,骆宏勋也不给,以此趋奉余谦者日多。临收讨之日,余谦一到,本利全来,哪个敢少他一钱五分?

因此余谦朝朝在外,早出晚回,无一日不大醉。骆大爷因他办事有功,就多吃几杯亦不管他。一日,徐大爷来,骆大爷留他用饭,饭后在客厅设席。其时九月重阳上下,菊花正放,一则饮酒,二则玩赏天井中洋菊。日将落时,猛见余谦自外东倒西歪而来。徐大爷笑道:“你看,余谦今日回来何早?”骆大爷道:

“你未看见那个鬼形么?他是酒吃足了,故此回来得早些。”二人谈论之间,余谦走至面前,勉强直了一直身子,说道:“徐大爷来了么!”徐松朋道:“我来了半日。你今日回来得早呀!”余谦道:“不瞒徐大爷说,今日遇见两个朋友,多劝了小的几杯,不觉就醉了,故此回来得早些!”徐大爷道:“你既醉了,早些回房睡去吧。”余谦道:“徐大爷与大爷在此吃酒,小的正当伺候,岂有先睡之理?”徐大爷道:“我常来此,非客也,何必拘礼!”

骆宏勋冷笑道:“看看自己的样子,还要伺候人?须要两个人伺候你。还不回去睡觉,在此做什么?”余谦闻主人分付,不敢做声,竟高一脚低一脚往后走了。

刚进得二门,听得房上“哗啦啦”一声响亮。余谦醉眼朦胧,抬头一看,见一只大毛猴在房上面。余谦正走,便大喝一声,如雷响一样相似,道:“孽畜!往哪里走,我来擒你!”

徐、骆二人听得是余谦喊叫,不知为何?遂站起身来,要问余谦因何事故?毕竟不知余谦说出何物来,且听下回分解。

余谦因逞胜履险登高

却说骆宏勋同徐松朋二人在厅上饮酒,正谈着,余谦吃了酒回来,就醉得这般光景。正说得高兴,忽听得有人喊叫,竟是余谦的声音,因此二人急忙起身,一同走至二门内。只见余谦已爬起,卷起袖子正要上房。骆宏勋大喝一声:“匹夫!做什么?”

余谦道,“有一妖精从房上去了,小的欲上房去拿他。”骆宏勋道:“哪里有这些醉话乱说,平地上都立不住,还想登高,是不要性命了?还不速速睡了。”余谦无奈,只得把衣袖放下,进房睡了。

徐、骆二人回转厅上,谈笑余谦见鬼。骆宏勋道:“酒不可不吃,亦不可多吃,多吃作事到底不得清白。弟因在定兴县时大醉一次,被人相欺,至今刻刻在念,不敢再蹈前辙。”徐松朋道:

“谁敢相欺?”骆大爷将桃花坞相会花振芳,次日回拜,路遇王家解围,与之结义,王、贺通奸,贺氏来房调戏,世兄醉后仗剑相刺,自缚跪门,不辞回南;路宿苦水铺,又遇花振芳,责弟不通知世兄,反害了他,我意欲复返定兴县,他代我去救世兄;振芳重新摆祭柩前,又差人送柩至黄河渡口,以防不测,并送盘费。

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又道:“至今半载有余,毫无音信,不知世兄近来作何光景?此皆因一醉之过也!”徐松朋道:“还有这些情由。”正谈论间,听得外边人声喧嚷。徐、骆同至大门,问道:“外边因何喧嚷?”门上人回道:“栾御史家的马猴挣断了绳索,在屋上乱跑,方才从对过房上过去,众人捉猴,因此喧嚷。”骆大爷道:“原来如此。”向徐大爷道:“余谦所说大约也就是这孽畜了。我们还去吃酒,管他作甚!”二人又回到席上,饮了片时。徐松朋走进门告别了骆太太,又辞了骆宏勋回家。

次日早晨,骆宏勋起身吃了早饭,家中无事,正欲赴徐松朋处闲谈,猛见徐松朋走进门来,笑嘻嘻的道:“闻得平山堂观音阁洋菊茂盛,赏观之人正多。我已备下酒饭,先着人赴平山堂等候,特来迎表弟前去闲散闲散。”骆大爷应道:“正欲到表兄处闲游,如此正好。我们也不骑牲口,步行走吧。”徐大爷道:

“余谦在家么?也叫他去走走。”骆宏勋道:“他每日绝早就出去了,此时哪还在家。”徐大爷道:“他既然不在家中,就罢了。

我二人早些去吧。”于是二人出了大门,竟往那四望亭大路奔西门而来。离四望亭半里多地,人已塞满街着,不知何事?只听人都言:“若非是他,哪个能登高履险!”一个道:“他乃有名的多胳膊,武艺实是了不得!”又一个道:“惜乎人太多了些,不能上前看得真切。”又一个道:“莫说十两银子叫我去拿它,就先兑一百两银子,我也不能在那高处行走!”徐、骆二人听得“多胳膊”三字,暗暗想道,“又是余谦在那块逞能了!”一路前走,将至四望亭不远,只见一个大马猴从街南房上跳过四望亭来。众人吆喝道:“大叔!猴子上了四望亭了!”话出口未了,只见余谦上衣尽皆脱去,赤身露体,亦从街南房上跳过四望亭来。骆宏勋一见余谦似凶神一般在那里抓猴,说道:“表兄在此小停,待弟过去将那匹夫叫下来,把他呼喝一番,打他两个嘴巴,因何在此出丑?”徐大爷连忙拦阻道:“使不得!人人有面,树树有皮。他在众人面前夸口,才上去捉的。如今在众人面前打他,叫他以后怎么做人?愚兄素亦闻他之名,马上马下都好,只是未曾亲见出手。”对着骆宏勋叫声:“表弟!你过来,我寻个相熟人家借块落脚地,略站一站,让愚兄看他的纵跳何如?”遂过四望亭约有一箭之地,寻个相熟的酒店,二人站在房门口张看,只见余谦在四望亭头层上捉拿。余谦走至南边,猴子跳到西南上了。余谦正在寻找,众人大叫道:“余大叔,猴子在西南上了!”余谦又走向西南,将转过树角,猴子看见,“喇”一声,早到北边角上了。余谦又看不见它在何处?话不可重叙。未有三五个来回转,把个余谦弄得面红眼赤,满身是汗。那猴子乃天生野物,登高履险本其质也。余谦不过是练就的气力,纵跳怎能如那猴子容易!三五个盘转,不觉喘吁起来,遍体生津。早间在众人前已夸下口,务必要捉到孽畜,怎好空空的下来!心中焦躁,所以二目圆睁,满面通红,还在那里勉强追赶。徐、骆二人看见余谦如此光景,代他发躁。

忽听得后边一派鸾铃响亮,二人回头一望,乃是五男六女,骑了十一匹骡子,吆喝喊叫前来,离酒店不远,被看捉猴子之人挤满街道,不能前进。骆大爷仔细一看,连忙往店内一躲。徐大爷问道:“因何躲避?”骆宏勋道:“这十一位之中,我认得七个。”徐大爷道:“都是何人?”骆大爷道:“那五个男子,年老者即我所言花振芳;其余四位是他舅子:巴龙、巴虎、巴彪、巴豹。六个女的,那个年老的是花振芳的妻子,年少的是花振芳的女儿;四位中年的却认不得。”徐大爷闻听得是花振芳,遂正色说道:“你真无礼。闻你时常说,舅舅灵柩回南之时,路宿此人店中,重摆祭礼柩前奠祭。不惟本店房饭钱不收,且至黄河路费尽是此人管待,你受他之情不为薄矣!他今日至此,就该迎上前去,你又不是管待不起之家,却为何躲避起来!幸而我与你姑表兄弟不生异想;倘若朋友之交,见你如此情薄,岂肯与你为友!”

骆大爷道:“非是这样,其中有一隐情,表兄不知。”徐大爷道:

“且说与我听听。”骆宏勋将向在任正千处议亲,弟言已曾聘过,他说既已聘过,情愿将女儿与弟作侧室;弟言孝服在身,不敢言及婚姻,他方停议。今日同来,又必议亲无疑。弟故此避之,岂有惧酒饭之费乎?徐松朋道:“婚事究竟其权在你,他岂能相强;今日若不招呼,终非礼也。”骆大爷道:“表兄言之有理,弟谅他今日之来,必至家中,你可代迎留。我们今日也不上平山堂去了,表兄同弟回家候花振芳便了。”徐大爷道:“这个使得!

一发看他拿了猴子再回去不迟。”二人仍站在门口张望。只见花振芳一众牲口还在那里,不能前进,听得花振芳大叫道:“让路,让路!”谁知众人只顾看捉猴子,耳边哪里听见。花振芳又大叫道:“诸位真个不让么?”众人道:“我劝你远走几步,从别街转去吧。我们都是大早五更吃了点东西就来到此地,连中饭都不肯回去吃,好容易占的落脚地,怎的就叫人让你!不能让!

不能让!”花老道:“你们真个不让,我就撤马冲路哩!”众人道:“你这话只好唬鬼,那三岁娃子才怕,唬我们不能!”花老回首向家人道:“但将牲口拨回,撒一回马与他们看看!”家人答道:“晓得!晓得!”只见十一匹骡马俱转回倒走。看这一回:

北客含怒冲街道,男人惧怕让街衢。

毕竟不知花振芳真个撒马不撒马,且听下回分解。

十字街头父跑马

却说花振芳十一个人将骡马转回,离四望亭百十多步远,各把马缰勒了一勒。花老在前,十人随后,大喝一声:“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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