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桃踉跄推开门，室内温暖如骤，她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足脸颊早已经僵硬地没了知觉，呼吸的灼热起来，碳火般燎烤着心肺。夜冥渊坐在琴架后，一手撩拨着弦，划成几声不成调的音符。
林慕桃忍着肺内的煎熬，开口道：“你误会了……”
“误会？”夜冥渊低下头，意态从容地拨起来，悠悠曲调伴着他的嗓音，竟是动人心魄地悦耳。“我不懂什么叫误会，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一定假不了。”
林慕桃并不惊异于他此刻的平静，就像从不觉自己有愧一样。她一字一字说着：“不错，是我约了夜炎枫，但我从来没有做有负于你的事。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嘣”一声，随着夜冥渊扳指，上好的吴桐丝弦倏地断裂，余音沉沉扩散。他站起身来，一脚将古琴踢开。然后缓缓走过去，慢条斯理地抬起了林慕桃的下巴道：“林慕桃，我到底是看轻了你，有野心搬弄朝政的女人，怎么可能留在这府里，老老实实当一个夫人。夜炎枫年轻有为，你拉拢了他，也好为日后找个靠山是不是？”
卡在颈上的手指凉得几乎没有温度，只要稍一使力，就能摸到她的骨头。林慕桃亦仰起脸来，夜冥渊的眼睛深邃难解，教人探不见底。他的薄唇线条分明，带着一抹坚毅。可这都不及他的语气冰凉犀利。
“是啊，反正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林慕桃淡淡一笑，滑落的石榴红流苏，无力荡在耳边，衬着被雨水浸泡的面孔，更比失去血色还苍白。
夜冥渊盯着林慕桃的笑，狠不得将这个女子生生揉碎在手里。想起那间雅阁里，那个男人的吻落在她的额上，仅仅那么一刹那，反复在他脑中轰鸣闪过，像是此刻的急风暴雨，冲刷着他的视线。
将林慕桃逼至墙角，夜冥渊手上知不觉用劲，抓住她的肩胛问：“事到如今，让我怎么信？春香楼里你和他做了什么，你自己应该最清楚！”
突来的晃动，让本已淋雨的林慕桃更加难受，她一手掩住口，剧烈咳嗽起来。夜冥渊心下一软，不觉松开手，任林慕桃弯腰滑到墙角。转过身，夜冥渊克制着燥乱情绪，闭上眼说：“你走，回宫去吧。”
林慕桃缓缓站起来，对着他的背影问：“真的赶我走？”
夜冥渊立在镜台前，随手抄起台上的一只玉镯，拿起来道：“看见这镯子了么？你要是能让它复原，我就原谅你。”他一扬手，那玉镯在空中划过一道白色弧线，刹那间碎裂成段。
林慕桃默等了片刻，点头道：“好。”她蹲下身，将那些断裂的玉片，一截一截拾起来藏在掌心里，身子却不意察觉地一颤，然后背对着他，慢慢朝外走。
夜冥渊漠然望着镜中的影子，内心却煎熬成灼，极力隐忍住回头的冲动，看林慕桃慢慢走出去。他不经意地一瞥，却发现她的脚步有些虚浮，似乎走得很艰难。夜冥渊目力极好，仔细看去，忽然察觉她走过的那段地面上，一直滴滴答答有串鲜红的痕迹。
“回来！”夜冥渊这才缓过神，抢先几步走去，猛然扳过林慕桃的身子。林慕桃淡湘色的罗裙上颜色鲜明，绣工精巧的花卉，已被血染成了一片模糊。夜冥渊顺着血迹，拉出她藏在袖里的手，只见她左腕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切痕，正汨汨地涌着血。
没想到林慕桃居然割脉，夜冥渊夺过那些碎玉片，一手紧紧握拢她腕上的伤口，厉声唤道：“来人！”林慕桃无力攥住他的衣襟，喘息着问：“你还……赶不赶我走？”
温热的血从指缝中穿出，浸透了夜冥渊素白的衣裳。夜冥渊匆忙将她一把抱起开，安慰道：“先不说这些了。”他转身大步走向卧房，将她平放到塌上，然后回头吩咐赶进来的侍女：“快去请御医来。”
侍女们一看满地的殷红，也吓得不轻，分头去寻包扎伤口的净布和药棉。那一下割的颇深，血还是止不住流，染红了他纤瘦白腻的手指。等纱布捧上来，夜冥渊一手夺过去，亲自为她包扎。林慕桃看着夜冥渊明玉般的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她不禁虚弱地叹：“冥渊，那只镯子我想是修不好了，你还会不会原谅我？”
夜冥渊一怔，仓促笑道：“没事了，一个镯子而已，我们以后……”
话还未说完，林慕桃就已经伸臂抱住他，紧紧地勒着，一刻也不放松：“今天的事情是我的错，可我真的没有骗你，真的。”温热的泪滚出眼角，烫到夜冥渊的肩上，夜冥渊无声地搂住她，柔声道：“好了，我都明白。”
同年十月底，夜炎枫率兵击败驻守在沧州城北的北辰离七万大军，北辰离没有接到北苍国的支援，腹背受敌，于苍龙山上自尽。消失三年之久的定安王北辰羽即位，改国号为安，史称北安大帝。
而夜炎枫击败北辰离后，又率兵攻破都城，上表请归蕃，又逼迫云帝写诏挽留自己。市井民间流传着“江南济州湖开、扬州甘露降”这样的吉兆，寓意即将有新皇君临天下。
十一月丁丑，夜炎枫派江南王程怀进宫，逼云帝照猫画虎誊了一遍，将皇位禅让给夜炎枫。文武百官中凡有阻挠的，一律格杀。
十二月庚寅，夜炎枫筑坛于扬州。任辰，继承帝位，那天，夜炎枫刚登临御座，蟠龙椅子突然垮散，朝臣们吓得仓皇惊愕，隐隐觉出不祥的征兆。只有殷仲文会拍马屁，赶忙说：“陛下恩德深厚，地不载也。”
夜炎枫大悦，追尊其父殷仲堪为宣武王，其母南越公主为宣武王妃。同时，废云帝为平固王，皇后为王妃，迁到偏远的寻阳软禁起来。
这次大清洗中，唯一没有受到牵连的就是墨云郡主，有人上书，说皇帝既然被废，郡主也应该去掉封诰，降为平民。夜炎枫不已为然，只是除去林慕桃监国之职，不准上朝议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