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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外婆不敢再说,嘤嘤地哭。哭也没用,还得下河汰布。挑着布,踏着春天走。

巴水河边的春天阔,阔得河水哗哗,烟雾连天。燕子和花儿都小在烟雾里。

阔大的染坊里,外婆的父亲教王靛青染布。明媚的阳光从染坊的明瓦上漏下来,那是闪闪的白。王靛青穿上染服手扶染案端坐在偌大的染缸上。那染服像长袍,腰间系着一条布带子,那模样就像古代的勇士。那染服没有袖,穿在身上露出两条光膀子。这为了染布方便。若是有袖,忙起来袖子扎不牢,掉下来影响做活儿。这样的装束,这样活计,就形成了庄严和神圣。王靛青心中就有古歌的旋律响起。那旋律细辨了,竟是屈原的《九歌》。那是古楚祭天的歌谣。

传统染布的缸是陶缸,齐膝高,偌大,直径三尺,里边上釉,外边不上釉。里边不上釉,是防止渗水。外边不上釉,是方便用火灰加温。齐膝高的染缸上铺着染案,人坐下去刚好放着手。那染案盖着染缸的半边,便于人坐上去将整匹的棉布理出布头来,用两只手朝缸里捋。王靛青比外婆的父亲身子高,坐在缸前,由于内心的神圣,脚和手撑着染案比外婆的父亲还有气势。外婆的父亲看王靛青那架式,就喜欢,说明女婿的心在度里。

巴水河边传统的染布手艺说起来很神秘,但对于聪明的王靛青来说,不是难事,学起来得心应手。

外婆的父亲教王靛青化靛。先在染缸里注上水,水是大半缸儿,不能满,满了染起布来,一是布无处装,二是爱溅染料。然后用火灰在染缸四周煨着,将水升到不烫手。这不烫手是四十度,比温度计量的还准。到了这个温度就把晾干的靛蓝朝缸里化,高于四十度不行,低于四十度也不行。整个染布的过程就在这个温度下进行。

外婆的父亲对王靛青说:“记住,温度是染布人的命。”

王靛青点头说:“记住了。没命什么都没得。”

化完靛,外婆的父亲就教王靛青染布。

巴水河边用蓝靛染布的手艺,充满灵性。染一遍,是毛蓝色,颜色嫩,适合小孩子做毛衫。染两遍,是月蓝色,适合姑娘做月褂。三遍才是青的,青色就是黑色,适合老年人做衣裳。古书上说的青出蓝而胜于蓝就是这种颜色。

外婆的父亲边染布教王靛青唱那首《颜色歌》。那首歌通俗易懂,用的是娘和女儿一问一答的形式,充满了母系社会的女男耕女织的欢乐。外婆的父亲将词儿说一遍,让王靛青在纸上记下。然后外婆的父亲就顶娘,王靛青就顶女儿。曲调很简单,是巴水民歌常见的上下句。外婆的一家到巴水河边十几年了,完全入乡随俗了。

王靛青唱:“女儿问娘教什么?”

外婆的父亲唱:“娘教女儿颜色歌。”

王靛青唱:“头遍染的什么色?什么人穿了睡摇窝?”

外婆的父亲唱:“头遍染的毛蓝色,细伢穿了睡摇窝。”

王靛青唱:“二遍染的什么色,什么人穿着提桑箩?”

外婆的父亲唱:“二遍染的月蓝色,姑娘穿着提桑箩。”

王靛青唱:“三遍染的什么色,什么人穿着做生活?”

外婆 的父亲唱:“三遍染的是青色,老人穿着做生活。”

靛儿在旁边和。很快活,染坊里充满欢乐。

外婆的父亲将这些手艺和肠兜肚全教给了王靛青。王靛青一点就通,一学就会。在些基础上,聪明的王靛青还想发扬光大了王家传统的染布手艺,开始思考染扎花布。

王靛青用硬纸刻成各种花纹,有菊花,也有兰花,还有各种人物和动物的图案,铺在要染的布匹上,用蜡在布上推,要染的棉布上就有各种蜡涂的图案,再放到染缸里染。四十度的染料里,有蜡的图案就不会融化,没蜡的地方就染上颜色。这种扎花布很好看,深受巴水河一河两岸人们的喜爱。

巴水河边至今流传着一首歌谣:“下巴河的女儿,上巴河的布,皇帝见了羡得哭。”将下巴河的女儿与上巴河的扎花布连在一起,作为巴水流域的人文景观。

王靛青和靛儿一年学会了王家染坊全部染布手艺。外婆家王家染坊的生意蒸蒸日上,如日中天。

这时候巴河沙街的人们对王靛青格外的敬重。不叫他王靛青,叫他叫王老板,把他看成王家染坊新一代的当家人。

人儿在季节中成熟,三年后王靛青学成出师又是秋天。

这时候外婆的父母再不防范王靛青,收拾一间屋子让王靛青住,让靛儿料理他浆洗吃喝,三病两痛让靛儿端茶送水,闷了,有靛儿陪他说话。王靛青和靛儿出入成双,如影相随,沙街人们见了眼睛就亮。

巴水河边古风浩荡的沙街,对于男女之事本来就不保守。日子里试婚的事古而有之,毫不稀奇。

六月伏天月白风清的晚上,人们结伴到河滩上乘凉,顺着墩子间影婆裟墩子间的沙路朝河走,忽然从河滩的桑树间惊出一对人儿来,衣衫不整,隐入夜色,众人心知肚明,并不深究。那是相好的呢!相好,相好,不相怎么叫好?就是媒妁之言,也不要紧。白天忙,约在晚上看人,双方看上了,觉得情图意合,媒人见风使舵避了,也可以好。大人并不责怪。这是走婚的遗风。何况上门女婿,长期住在一块儿?

日子闲在时光里,外婆的母亲走在垸子里收染布钱。粮食下场,有出贝了,外婆的母亲就张家李家的收。

垸中的婶娘们付了钱,就试外婆的母亲的口风,顺便问:“两个伢怎么样?”

外婆的母亲将钱收在怀里说:“还行。”

垸中的婶娘们问:“好了没有?”

这个好话中有话,专指那事儿。

外婆的母亲就恼:“莫瞎说。我家女儿听话,我家门风紧。”

垸中的婶就笑,说:“厨房剁肉堂卖,好的不是外人。”

外婆的母亲说:“早着呢。”

垸中婶娘说:“早点推拢去。”

巴水河边土话推拢去,就是早点办喜酒入洞房。

外婆的母亲说:“要找人看日子哩。”

垸中的婶娘就补聪明说:“放鹅的王秀才蛮会看日子。两块钱就可得。”

外婆的母亲说:“要下请帖哩。”

垸中的婶娘说:“你家不是有公子吗?不为难,他是读书人,提笔就是。”

外婆的母亲笑着说:“你们急什么?一餐酒有你们喝的。”

垸中的婶娘笑:“几个十七八,几个二十春。鱼儿吊臭了,猫儿羡够了。天误人一季,人误人一生。”

一语惊醒梦中人,外婆的母亲就急,急着回家同男人商量。

外婆的母亲对男人说:“垸中婶娘们说那事要办。”

外婆的父亲问:“哪事儿?”

外婆的母亲说:“你说哪事儿?靛儿和靛青的婚事。鱼儿吊臭了,猫儿羡够了。天误人一季,人误人一生。”

外婆的父亲恼了,说:“这是做娘说的话么?”

外婆的母亲说:“又不是我说的,垸中婶娘们说的。”

外婆的父亲说:“你听她们瞎嚼。”

说这话的时候是夜晚饭过后。碗洗了,人洗了,外婆父母房里的油灯就炸着灯花,闪闪的亮。两个大人在房里正在商量,外婆推门就跑了进来。

外婆的母亲问:“大婆娘,你跑进来做么事?”

巴水河边娘生气了叫大女儿叫大婆娘。

外婆气鼓鼓地说:“娘,今夜我跟你睡。”

外婆的娘没好气地说:“大婆娘,你跟我睡,你父哪里去睡?”

外婆说:“我不管。”外婆的父母就明白了。

这时候两个女儿的闺房里灯亮着,外婆的父母就看见窗纸上映着两个人影就像日子里的影子戏。河边的日子闲了,经常有唱影子戏的跑江湖,闹着唱,讨些钱米,给人欢乐。

那时候那窗纸就像影子戏的纱幕。有花旦和小生在活动。就看见小生走花旦的身子,一把抱住了。就看见花旦双手抗住,喘着气儿低声说:“不能。”

小生说:“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能?”

花旦说:“总是你的。三年都等过了,何必今朝?”

小生说:“今朝怎么不行?”

花旦说:“人啦,你看天上,月亮未团圆呢。”

外婆指着窗儿说:“你们看,唱上了。”

外婆的父亲就咳一声。

于是两个影儿就分开坐。

那个影儿说:“我心好苦。”

这个影儿说:“我唱歌儿你听。”

那个影儿说:“你不知我的心。”

这个影儿说:“我唱好听的歌儿你听。”

那个影儿说:“你唱吧。”

于是窗儿打开了。一天星光,大明大白。那人儿就唱了起来。那歌声就传了出来,传在河边的夜空中。

那歌是巴水河边的情歌,歌名叫做《送郎》。不知说的哪朝的事。说的是巴水河边一个姑娘看上一个当兵的,队伍要开拔,两人就要分开,情真意切,如泣如诉。

就听唱:“姐在房中闷沉沉,忽听门外在调兵,不知调那营?里莫弄冬喂那喂,不知调那营?送郎送到堂屋间,手挨手儿肩搭肩,舍不得抽门闩。里莫弄冬喂那喂,舍不得抽门闩。送郎送窗子边,打开窗子望青天,月亮未团圆。里莫弄冬喂那喂,月亮未团圆。送郎送到黄土坡,再送十里不为多,情姐送情哥。里莫弄冬喂那喂,情姐送情哥。”

唱完了,河风还在吹,树叶沙沙响,天地就格外的静。

外婆的母亲叹了一口气,说:“这细婆娘,这歌是我教给她的。”

外婆的父亲说:“哪个叫你教她?”

外婆的母亲说:“这怪我吗?女儿今年二十一。”

外婆说:“我今年二十三。”

外婆的母亲说:“你也唱沙?”

外婆说:“我唱你听?”

外婆的父亲沉默了。外婆的父亲走到堂屋里,红纸写的家神就贴在堂屋正中,家神正中写着五个大字:天地君师位。右边写着六个小字:司命土地六神。左边写着六个小字:王氏门中宗祖。外婆的父亲拔亮神龛上的油灯,敬了三炷香,拿出一叠黄纸化,然后双膝跪下,祷告:“祖宗啊,你的子孙从黄河岸边把你们带到了长江岸边,子孙走到哪里就有你们的眼睛看着。三年了,满囤有个心愿,你们知道。今天满囤求你们保佑。要是我的心愿能全,你们就托个梦给我!”

那天晚上,外婆的父亲就做了一个好梦。梦里山青水绿,花好月圆。

第二天清早起来,窗子外就有喜鹊飞来,站在枝头喳喳叫。外婆的父亲就喜得流出了眼泪,对外婆的母亲说:“她娘,一切皆然。是到了该办喜酒的时候!”

外婆家篱笆上的石榴红了,花接着果,果连着花。这石榴是复瓣的,传说是从西域丝绸之路传来的,叫做番石榴。这季节就熟了,一个个比拳头还大,籽多汁甜。这东西巴水河边喜事就要用的它。好兆头,多子多孙哩。

外婆说巴水河边的秋天成熟了,沙街人等着喝靛儿和王靛青的喜酒。外婆说要是一切顺理成章那该多好。靛儿与王靛青的婚姻是花好月圆,王家染坊如日中天,用王秀才的话说那真叫青出于蓝而胜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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