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六年秋九月甲子，帝诏曰：朕承先帝之圣绪，获奉宇宙，兢兢业业，无有懈怠。皇后季氏温婉淑德，娴雅端庄，近忽感风寒，日渐不适，朕恻然伤之。然公主玉尘明德淑仪、孝思不匮，自请焚香祈福于添兆寺，朕心甚慰，特允之。
皇宫，宣室殿。“陛下，皇后又于殿外求见。”皇帝正在疾书的笔忽的停了，顿了顿，想要再写已是没了心思，只得无奈道：“宣”
“宣，皇后”伴随着新晋近侍寺人荀尖锐的嗓音，宣室殿的门终是打开了。皇后理了理衣衫行至案前下跪行礼：“臣妾拜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起”“谢陛下！”
“不知皇后屡次求见所为何事？”皇帝放下手中的紫毫，正容看向皇后。
“回陛下，是为玉尘一事。”皇后低首敛容，姿态恭顺有礼，隐于袖中的手却是攥紧了绣帕。
“哦？玉尘有何不妥？”淡淡的声音响起，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皇后终是忍不住愤懑地看着他：“陛下何必明知故问？并非言儿不妥，而是陛下的诏书不妥。臣妾明明身体康健，陛下为何说臣妾‘忽感风寒，日渐不适’？纵然如此也并非什么大事，可是为何非要言儿去千里之外的添兆寺焚香祈福，还，不言归期……”本是理直气壮的质问，说到最后，却因触到了伤心事，带着些微的哽咽。
“放肆，皇后这是在非议诏书么？”皇帝拍案而起，冷冷地看着皇后。
皇后闻声跪下，髌骨与地面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皇帝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皇后却似是觉察不到疼痛一般平淡道：“臣妾不敢”
皇帝的视线在她身上凝了许久，才挥挥手道：“起来吧，希望皇后是真的不敢，皇后要明白非议诏书可是死罪，诏书已下，朕不会也不能改。”
皇后缓缓起身，再开口却是带了几分凄苦：“陛下，近年来多次忤逆陛下是臣妾的错，就是言儿做了什么冲撞陛下的事，那也是臣妾教导无方，陛下心中不愉只管罚臣妾便是，言儿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为何非要她……
“皇后莫要多想了”皇帝蓦地开口打断了她的话“皇后近感风寒以来身子就不大好，此次出来得这般久想必早已不适，来人，送皇后回宫。”
“诺，皇后请”寺人荀打开了宣室殿的大门，垂首恭敬道。
皇后动了动唇，终是无奈地转身。“等等”皇帝出声叫住了她，正当她满怀希望地顿下脚步时，却被他接下来的话打入了深渊。“既然皇后身子不适，往后暂时就别出门了，在长秋宫好生养着吧。”
“诺”一个诺字似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接下来的话已微不可闻“谢陛下体恤！”
看着宣室殿的门再次合上，皇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唤道：“寺人荀”“奴婢在”“距玉尘公主的行程还有几日？”“回陛下，尚有三日”。
皇帝沉吟道：“竟只有三日了，也难怪皇后这般焦急了。”想了想又道：“宣玉尘公主”“诺”。
“行程将近，公主可还有想带的东西？”芳华殿的宫人一边整理着手中的物什一边询问着涵。手中的诗经又翻过一页，涵淡淡地出声：“无，尔等照例准备便是。”“诺”那宫人继续埋首做事，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抬头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说什么便说吧”涵的声音响起，视线却不曾从书上挪过半分。
“诺，奴方才听说皇后从宣室殿回来后就闭门不出，似是陛下下的令。”涵的视线终于从书上移开，落在书案上，稚嫩的小脸上若有所思。那宫人也径自做着自己的事务，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涵搁下手中的诗经，起身理了理压褶的衣衫便向着殿门走去，身后有寺人跟上，小心翼翼地问着：“公主欲往何处？”“长秋宫”……
未料还不曾出芳华殿的门，便看见皇帝的近侍寺人荀踏进了殿门。寺人荀一进来就看到她有些意外，随即敛了情绪下跪行礼：“奴婢拜见玉尘公主。”涵收了面上的讶然，正容道：“起”“谢公主！”
清咳一声，涵先发制人：“寺人荀到此所为何事？”“回公主，陛下命奴婢宣公主到宣室殿觐见。”涵听罢颔首：“如此，便走吧”。
“诺”恭敬地应声，寺人荀引着涵往宣室殿行去，心下不免感叹，玉尘公主这一病倒是懂事了许多，也不枉陛下格外疼宠。想到之前得罪皇后和玉尘公主的寺人姜和琬昭仪，愈发觉得玉尘公主怠慢不得，凭陛下一直以来对他二人的优容，若落水的不是玉尘公主，想必也不会罚得这般重了，如今一个成了冷宫中的扫洒寺人，一个连降六级成了充依，只叹圣意难测，世道无常！
“公主殿下，请！”寺人荀打开了宣室殿的大门，待涵进去后又恭谨地关上了门。
身后的光线一暗，想是殿门被关上了，不知此次召见所为何事，连皇帝身边的近侍都自觉退下了。低首敛容，涵行至案前，向着书案后的皇帝下跪行礼：“玉尘拜见父皇，愿父皇千秋万岁，长乐未央！”“起”皇帝低沉的声音响起，不辨喜怒。“谢父皇！”
“玉尘，来，到父皇这里来。”皇帝抬首看着她，指了指身边的榻示意她过来坐。涵温顺地走到皇帝身边，目不斜视地跪坐在他身边。
皇帝轻抚着她的头，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在倾诉着什么：“玉尘，你母后她老爱唤你言儿，你可知为何？”涵刚要启唇，皇帝却兀自苦笑着接了下去：“朕倒是忘了，你自是不知的，你母后她这般外柔内刚的人，断然不会告诉你以前的事。她呀，明明是弱柳的身子，却偏偏长了一颗磐石的心，老爱认死理，迂得不可教化，可朕，偏偏爱极了她这样子……”
皇帝的语速不快，却包含着浓烈的情感，涵想起平日里皇帝和皇后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由得微微愣神，她本以为皇帝同皇后之间不过是寻常的互相尊敬，听皇帝话中的意思，倒颇有些情深如许的意味。
“朕和皇后从小就相识，那时，朕是先帝的太子，她是丞相的独女，丞相夫人早逝，丞相一直不肯续弦，每逢宫中可带家眷的宴席，人家都带着如花美眷，就他一人抱着个娇儿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说着说着兀自笑了起来，“皇后小时就娴静，一声不吭地坐在丞相怀里，就跟没这个人一样。可朕，偏偏就把这般静的一个人放在了心上，是了，那时，朕唤她媗儿。”
似是想起了什么，皇帝满眼的笑意，连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愉悦：“朕还记得，第一次唤她媗儿时，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凤眸瞪得大大的，好似看到了从西边出来的太阳……”
忽然，皇帝语气一转，带着明显的自嘲：“朕真是老了，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啊！不过，父皇接下来的话，你可以不懂，但一定要记住。”
皇帝看着她，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玉尘，有些事，你早晚都会知道，与其由他人来叙说倒不如由父皇说得详尽些……。皇后的第一胎是男孩，他叫丝年，第二胎便是秋言。”说道这里，皇帝顿了顿，似是悲痛似是概叹：“只是，她不知道的是，你是霖朝的玉尘公主，却不是她的秋言……”
涵闻言微楞，皇帝的话着实奇怪，玉尘公主不就是凌秋言的封号么？皇帝则是径自往下说着：“朕和皇后的秋言，生下来没多久，便夭折了……丧子之痛，皇后经历一次便够了，若再告诉她实情，朕担心她会撑不下去，所以，朕用你替代了朕原本的秋言。而你，既不是皇后的孩子，也并非皇家的骨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