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大度真诚地分享他人的欢乐、幸福与成功，是更为困难的。我们总觉得，快乐既然如此欢喜，就不需要他人的共鸣与分享了。因此，我们往往不经意地恭维几声赞美之语，转而去谈论更加适宜的事情，时常糟蹋了我们朋友的胜利感与欢乐。在一个精力充沛、兴致高昂的人面前，装作高兴的样子，特别是此人还要求你专心致志地聆听他的话语，这是一种很大的压力。即便别人没这么要求，分享别人的快乐，这对自律的培养很有必要。阅读名人传记时，我发现没有比对他人的成功给予大度真诚的赞美更加稀缺的品质了。我想，每个人心中都希冀获得某种程度上的影响力与力量。让人惊讶的是，我们实现这个目标的途径竟是如此婉转！很多人以为，对他人取得的成就进行严厉与尖锐的批评，就会让听者感受到自身某种优越感。对别人表现的否定与贬低，只能带给自己失落与不满的情绪。而哪怕是出于最不真诚动机，给予别人掌声都能让他们更加迅速地前进。当然，我不是说人应该养成口是心非的习惯，违背自己的良心去说些虚假的话语。但就批评而言，关于吹毛求疵，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无论在什么行业，粗制滥造的作品，速度必然是快得惊人。但是，我们必须随时准备去对任何金子般的事物给予客观真诚的赞许。
但真正让人进退维谷的东西，却隐藏的更深，一如精神层面上所有事物。若是某人犯了错误与或是失败之后，发现自己本性冷漠与思想狭隘的话，那么他该怎么办呢？在此等基础上加入伪善，是否会变得更糟呢？那他是否应该每天都表现出其自身所不具有的慷慨精神呢？是否要让他对真心反感的东西给予伪善的赞美呢？
要是某人能一一回答这些问题，那么，他就掌握了人生的秘密。
人所能说的最大言不惭的话，就是声称了解并洞察自身的缺陷，然后憎恨这些缺陷，为之叹息。所以，我们依然在缓慢地前进。更为美好的是，还有一样被我们称为“上帝的优雅”的古老东西。若是我们为之努力，就可将之驻进自身狭隘的心胸，一如湖水注入狭小干枯的小溪流道。我们要尽力而为，就不会感觉我们无所依靠。正是认知到这一朴素的秘密，让过往许多心灵软弱的人成长为人生英勇的战士。
圆滑不易
这只是一场没有结论的谈话，一如《柏拉图谈话集》里的人物对话。在一场聚会上，不知谁谈起“圆滑”这一话题。某人说：“你们觉得谁是最圆滑的人呢？”人群中一阵沉默。然后提问者兴高采烈地说：“能不能说一下你们中哪个人是最圆滑的？”甲君的名字被提出来了。“哦，不！”另一人说。“甲君为人并不圆滑，他只是谨小慎微而已。他一味谈论事情、问题与事实，从不提及他人，不敢冒任何风险。让自己远离‘风暴的漩涡’，这并非圆滑的做法。关键是如何让别人成功‘抽身而出’。”众人颔首赞同。接着，乙君的名字被提及。“哦，天啊！”还是之前那位反对者出声了。“此君所谓的圆滑，是因为他过分洋溢着这种气息，仿佛他在展现这种伎俩，过甚了！他总是让我想起一个关于已逝的三一学院院长的故事。某人在他面前谈到一位很受欢迎的牧师说：‘我喜欢这位牧师的布道演说，他的演说真是充满太多的味道了。’‘是的，’院长说。‘但这是难闻的味道’。这位严肃之人的话还是为众人所接受。丙君的名字被提及，而批判者说：“不，他不能算是最佳人选。真正圆滑之人应能够收放自如，丙君只是一味地‘收’，而忘了‘放’，他只会平息争论，而没有刺激心智。”
聚会中某人语气柔和地说：“嗯，我们都进行了坦诚的交谈。我自认为是一个圆滑之人。”众人一片沉默。就在沉默之际，之前那位好批判的人思虑片刻说：“约翰逊博士也曾说，他认为自己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众人爆发一片笑声，我们也就知趣地放弃了发现圆滑之人的谈话。
之后，对话更趋综合与概括，也没有得出任何结论。我们在谈话中进行着简短与抽象的概括。我想总结一下谈话的主要内容。
诚然，圆滑就如谦卑，这种美德都是存在于自身并不察觉的基础之上的。当某人意识到自身这些优点，抑或别人对此有所感知，这些美德就不复存在了，甚至还变得让人反感。因此，圆滑这一美德的存在，必须像沙拉中的洋葱那样不为人所察觉。若是被人察觉，那就过犹不及了。很难说圆滑是由什么组成的，就如所有微妙的品质一样，这是一种本能的天赋。倘若具有这般潜质，是可以去提升的，但却很难去习得。圆滑之人有某种神秘的风度，能在心中将很多事情进行有序的安排，然后加以应用。他心中不会想：“这一话题不能谈及，因为甲君不喜欢。”也不会说“这一话题会引起大家的兴趣，能让乙君有所发挥，所以我将引出这个话题。”圆滑之人并不想去冒犯别人，也不想让某些人出风头，或是平息他们之间的争论。他只是表现出一贯完美自然与善意的形象，他没有要取悦谁的念头，只是希望大家都能觉得舒适自在罢了。在圆滑之人所举办的聚会上，当客人们离开的时候，口中不会说：“我们的主人将对话引导的多好啊！”，内心只是感觉到他们都展现出了自己最好的一面。因此，圆滑之人并不总能获得别人的赞赏与感激之情，却能增强他人的幸福感。很多人都察觉不到这点，因为圆滑之人总能让你发自内心地感到自在。他们不会在沉默一下之后，向一位性情羞怯的专家提出一个在其研究领域中艰深的问题。当他人提出一个比较“危险”的话题，他不会去打断，而是不经意地将谈话引向更加安全的地带。因此可以说，圆滑之人能调整乐器上的键盘，不会使其奏出不和谐的曲调。
圆滑绝不意味着在谈话中制造一种“黄昏效应”，似让金色的阳光普照万物。倘若圆滑之人知道争论双方都能心情愉悦地对事不对人，通常会提出一个争论，甚至鼓励大家进行热烈的讨论。他希望看到人们进行公平的较量，既能控制双方辩论时间又能充当裁判。他能敏锐地感知到众人是想要倾听或是说话的倾向，能够以综述的语言，毫不唐突地去谈论。关键的一点，就是他绝不能引起谈话者的嫉妒与猜疑，觉得谈话是他一手操控的，哪怕是最轻微的操控。因此，圆滑之人很难满怀热情，因为热情本身就意味着某种“侵略性”。但是，他必须有欣赏他人的热情之心。更为重要的，是他还要阐释热情的内涵，使之和谐，让一切都显得自然可亲，而不给人高高在上或是狂热的感觉。圆滑之人之所以极为稀缺，是因为圆滑集合了很多优秀的品质：对他人声调、面部表情乃至小动作的迅速洞察，良好的记忆力，真心的怜悯，幽默的气质，行事敏捷，为人公正。圆滑是对智趣的考验，因为这需要对当前社会的很多方面都有所涉猎。而具有如此综合素质的人，实属罕见。
以上就是我们谈话的主要内容，真的很有趣，让人不觉一丝的疲惫。我们都能从中获得一些发人深省的思想。离别之际，我们都立下誓言：以后要像第欧尼根①那样去找寻圆滑之人。在我们真正找到之后，则要小心翼翼地不去将他说出来。
①古希腊犬儒学派哲学家。他创立了犬儒学派，该学派强调禁欲主义的自我满足。
骄傲的罪与罚
一天，我聆听了一篇语言优美、充满气势的布道演说，主题是“骄傲”。牧师说，骄傲是对上帝的一种不忠。牧师所定义的“骄傲”，就是指不愿意与普通人一道，孤芳自赏，默默地走在孤独自满的道路上；正是在自我珍视与志得意满的孤寂中，骄傲的情绪得以维持。他说，骄傲就像水车的引水渠过于自大，不愿流经磨坊，但我们每个人都必须经过磨坊的碾磨，去做一些有益实用的工作。我觉得他所说的话很有道理。滋生某种孤独感，希望以自己的方式去做事情，无法与别人一道合作，这些都是骄傲的部分体现。我还记得本笃会一位新教徒告诉我不再继续的原因，他面带微笑地说：“我很快就发现，要想我成为会员，就必须让我当上修道院院长！”这是骄傲赤裸裸的体现。但我想，骄傲的表现远不止这些。要是骄傲只包含着任性、违抗或是自以为是的话，那么它就算不上致命的“罪恶”。要是我们审视这个问题的另一面，就会发现上帝绝不希望人们以羞怯、三心二意或是疑惑的态度去做事情，抑或在面对困难或逆境时不堪一击。我们不能因为惧怕坚守自己的原则或是被他人觉得高高在上，而让邪恶、卑鄙与自私等情感肆无忌惮地闯入心灵。
骄傲不等同于自满。我认识一些人，他们性情谦卑，清楚自己的缺点，却从坚持自己的理想与鄙视他人的志向中获得骄傲的心理。让人难以分辨的是，骄傲这种“罪恶”都与赞美之语几乎是连在一起的。我们会说到适当的骄傲与高尚的骄傲，而不会说恰当的嫉妒与高尚的觊觎。当然，骄傲之所以致命，因为它是一种极为微妙的情感，难以捕捉，如此自然，当事者不仅会将之忽略，甚至会加以赞美。要是某人谈到别人时，说此人高傲，不屑去做一些卑鄙与肮脏的勾当，他的本意是要表扬此人。人可能会因自身的高傲而倍感骄傲，不屑参与一些卑微与蒙骗的事情，这种骄傲也是许多肩负重任之人的基本底线。若是某人内心高傲，不愿坦诚贫穷的事实，不想为自己的失败而感到悲哀，此人则不一定是“罪者”。
我们都认可一点，即对出身、财富展现出明显骄傲的行为，显然是错误的。但是，人们可以为自己就读的学校、组织、职业或是孩子感到骄傲，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好。很难抽丝剥茧地解析各种形式的骄傲所蕴涵的东西，评判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我想，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个人所持的态度。我的意思是，若某人意识到自己所在部队是优秀的，战友们的声音很嘹亮、圆厚，彼此友好相处，作战勇敢且忠于职守。所以，他很荣幸成为其中一员，并且努力为更好地建设它做出自己的贡献。这是一种有益的骄傲。要是他只是为这是一支聪明、富有、高素质或是勇猛的军队而感到骄傲，觉得庸俗之人对此羡慕不已，因为所在部队的这些优点似乎增添了个人的声望，并将一些运气视为自己的功劳，这是一种无益的骄傲。事实上，高傲是对自身一种坚强而又自满的信念，容易让人觉得自己有做某事的天然权利，鄙视别人的表现，贬低他人的理想。
因此，骄傲是一种阻挡人们取得进步与获得平和心境的障碍，因为这让人们不愿意作出妥协，不愿替别人考虑，凡事都只按自己想法去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