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礼哲是古城声名极隆的一位书家,他的魏碑古体,凝重方正,笔力干钧,自是古城一绝。常有达官贵人财翁艳妇来他的陋室求字,但简礼哲却脾性奇倔,从不轻易出手,总是心平气静地回赠他们一个不硬不软的钉子,极礼貌地打发他们。
也有同事熟人常来串门,天南地北一番侃谈后,常故作轻松地说,礼哲大师,给我涂抹几笔留个纪念吧。礼哲大师却笑着说,我们经常在一起的,没什么念要留的吧?
古城的人想,这简礼哲的书法,简直就像稀世珍宝,太难得到了。
其实简礼哲并非一个孤芳自赏的人,他只是想,这书法,并不是一个单纯的艺术,它还包容了书家的人格精神和思想情怀。真正的书法,讲究的是一个气韵。而气自神来、神自心发,如果不是心甘情愿,这书法又哪来的神韵啊!可惜懂得此等道理的人不多。获他墨宝的人呢,都从不向他求字,只跟他清谈书里书外的人生百相。谈来谈去,心灵便豁然相通了,简礼哲就说,你等着,我送一幅字给你。
这些年,简礼哲住址旁侧的古樟下,摆了一个补鞋摊,摊主是一腿脚不方便的年轻人,为人极是坦诚热情。简礼哲无事时,常踱到树荫下,坐了看他补鞋,跟他扯谈。扯得多了,简礼哲的心灵就震动起来,这后生虽说没读几句书,言语也极为平淡,但他善良的心性和对事理的看法,却是与我惊人地相通啊!简礼哲在心里默念,我是该送一幅字给他。
简礼哲几次想对小鞋匠说我送幅字给你吧,但欲言又止。终于有一天,小鞋匠吞吞吐吐地开口了,简老师,我想请您写几个字。简礼哲爽快地答应说,可以的,可以的,你说吧,你喜欢什么我就给你写什么,是写唐诗、宋词还是对联?小鞋匠竟呆呆地望了简礼哲,好半天,才说,我就想要你写“补鞋”两个字呢,挂在这鞋摊上的。简礼哲的眼角便掠过了一丝失望,瞬间又平静地微笑起来,说可以的可以的。
简礼哲边磨墨边想,这两个字虽然是字俗用途更俗,但要写也就得写好哩,何况是纯洁的小鞋匠要呢。他想,鞋字笔画较多,补字较少,连起来可能不太协调,就把补字写作繁体吧。又将布局细细构思了一番,待一切考虑停当,才悬腕挥毫,“补鞋”两字一会儿便跃然纸上了。
补鞋的招牌就挂到了鞋摊,简礼哲每天进出院门,都能看到自己平生最用心的这幅作品,嘴角就常有淡淡的微笑绽开。
一天,他又习惯性地张望鞋摊,那招牌却变了,贴上了一个歪歪斜斜的简写补字。这无疑是小鞋匠的手笔了。简礼哲正疑惑,小鞋匠已趔趄着站起来,简老师,您那字好多人不认识哩,我便改过来了,实在些,您看好么?简礼哲一怔,真的,我咋没想到实在些随意些平常些呢?他笑看鞋匠,发自内心地说,是好些是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