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大人差一点就捶胸顿足，活了几万年收了一个师弟，这倒好，这丫的打蛇随棍，还死皮赖脸。
“我现在很怀疑我这双眼睛，我这双眼睛看尽人间事，自然能够看尽人间的人。可是师弟啊，师兄我……真的看不透你。”
院长大人哪里还有心思下棋，他捏着一枚白色的石子把玩着又说道：“其实神器这玩意儿并没有什么意义，比如我就从来没有去在乎过。比如西门吹雪，他那破剑哪里是什么神器？那剑握在西门吹雪的手里，就比神器还要厉害，可那把剑如果握在你的手里……师弟啊，不是师兄我临走了还要打击你，那把剑就算是握在你的手里，它也仅仅是把破剑而已。”
西门映雪很是恼怒的瞪了院长大人一眼，却不得不承认院长大人所言有理。
那把剑曾经在稷下学宫的剑楼顶上悬着，后来斩落了一个人，于是斩落了一颗星。
那颗星坠落在稷下学宫，便有了坠星湖，而那把剑据说和那颗星一起坠入湖中，再没有人看见过。
院长大人抬起头来看着渐黑的天穹，眼神有些游离，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事。
“当年我和西门吹雪在野火原一战，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已经过去不知道多少年了，还知晓的人就更少了。其实我和他在打之前还下了一局棋，当然那厮和你差不多，根本就不懂什么叫下棋，所以他自然很快就输了。然后我们才打了一架，我以符道对他的剑道，他最后胜了我半招。”
对于这个故事西门映雪自空岛出而入皇城的时候，承天皇帝曾经说起过，自然没有院长大人说的这般真实详尽。
承天皇帝说西门吹雪打尽人魔妖三族而无敌手，最后院长大人下山，在现在的野火原与西门吹雪一战。
那一战院长大人输了，究竟是怎么输的？输得惨不惨？这些事情承天皇帝并没有讲，不知道是他也不知，还是觉得没有讲的必要。
今晚院长大人亲口说起，听起来就另有一番味道。
“我必须承认他是整个世界数万年来的天才中的天才，你们无法想象他是怎么赢了我半招的。”
院长大人看着夜空有星出现，似乎又有一些恍惚，似乎在回忆当年与西门吹雪一战。
“他才是真正看破人间事，他那破剑悬在稷下学宫的剑楼顶上，每一个去观剑的人所感受的都不一样。其实，每一个人的每一种感受，都是他亲身体会，或者说通过他人体会出来的。这便是融会贯通，融合亿万生灵之生命轨迹，上合天意，横贯今古，通达碧落黄泉。”
西门映雪和张道陵皆张口结舌，这是何等样的境界修为？
“这就是知天道，他已经出了神道，而知道了天道。符道本是三千大道之始，所以符道高于其他所有的道。而他胜我那半招，真是妙手偶得，浑然天成。”
“他下棋输给了我，他最后那半招就是坐在棋坪边，很是随意的用那破剑敲击着棋坪上的黑白二色的棋子。那些棋子上有我用过的痕迹，也有他用过的痕迹。他敲碎了所有的棋子，便有一朵剑花落下。”
西门映雪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两个世间最高的人打架都打得如此优雅，实在难以理喻。
他本以为那一架应该是轰轰烈烈，应该是排山倒海，毁天灭地，声势肯定无比巨大。却没有料到却是如此的云淡风轻，仿佛随手挥了挥衣袖，没有带来一朵云，却带来了一朵花。
“那朵剑花落在棋坪上，就落在我画出的符上。那朵剑花生生在我的符上烧出了一个洞，所以我就输了。我引燃了那道符，于是那道符，那朵剑花，整个野火原，就一起燃烧起来。虽然我烧掉了他的剑花，却还是输了半招。用西门吹雪的话来说，我是输在过去。”
西门映雪有些听不懂，张道陵哪怕早已入圣，已经看见了那条路，也还是听不懂。
“人有三生三世，便是前世、今生，和来世。也是今生之中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为什么输在过去，那是因为西门吹雪已经斩断了过去，他就活在现在。而他去了大雪山那边，便是走向了将来。而我虽然活在现在，却无法遗忘过去，也就无法面对将来。所以我必须离开，去大雪山那边，那样自然就斩断了过去，而去寻找自己的将来。”
西门映雪觉得师兄的话很是深奥，而且绕口。
他蹙眉很努力的想了想，才想明白师兄这话的意思。
往简单点说就是遗忘过往，面对现实，追求未来。
可是过往就是那么容易遗忘的吗？
他不禁又想起了地狱里的奈何桥，和奈何桥头孟婆煮的汤。
喝一碗孟婆汤，便是遗忘前世。
转入轮回道，就是今生。
在今生而修来世，便是修一条未来的路。
他没有喝孟婆汤，他过了奈何桥，他未入轮回道，却再世为人。
他的前世一直存在，只是在地狱千年听地藏讲经而将前世封于与心底。虽然他从未想去揭开，可事实上就是存在。
“如果……无法斩断过去，是不是就无法走出神道而得窥天道？”
西门映雪看着院长大人，很是认真的问道。
“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几千年，过去是我们的一笔财富，却也是一种负担。按照西门吹雪走的路来说，便是悉数将过去这笔财富抛弃，而简装上阵，轻装出发。你看看，他连随身所用的剑都丢在了稷下学宫，他放弃得有多彻底！但这是有道理的，神道难，难于上青天。如果一身轻松而行，自然能够走得快一些，能够早一些走到尽头。”
西门映雪想了想又问道：“可是，他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放弃了，这是不是太冷漠，太无情？”
院长大人低下头来，没有看云盘，而是看着天心湖。
天心湖里黑白二色石子在星光下散发着淡淡的辉光，将天心湖装点得非常美丽。
“天之道，便是无情道。天高高在上，它无视人间悲欢离合，无视这片大陆无数年无数次的血流成河。所以天其本身就是冷漠的，它的道，自然就是无情的。”
“你为何说起这事儿？”
“因为你比我们所有人都走得更累，你不但背负着过去，还背负着前世。我自然希望你能够听明白一些，能够将那些负担抛弃，如此，你才能走的更快一些。”
西门映雪没有再问，他又低下了头，眼睛就看着云盘。
云盘上有淡淡辉光缭绕，仿佛有些明亮的云雾。
云盘上落着数枚黑白二色的棋子，那些棋子在星光下也散发着淡淡的辉光。
仿佛有星光穿透云雾，却愈发有些模糊。
“我没有办法斩断过去，也做不到像西门吹雪那样的无情。所以我会背着这些东西前行，虽然走得慢一些，但只要一直在走，总是可以到达彼岸的。”
院长大人并没有劝西门映雪，因为天道不可知，更不可测。
他已经看见了神道的尽头，跨过那座山，或许就能见天道。
但他也不认为西门吹雪走的那条道就是唯一的道，既然小师弟坚持走一条不一样的道，那就由着他去吧。
“我只用了十来个月就破了天阶，你为何认为我走得有些慢？”
西门映雪很是疑惑的又问道。
院长大人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夹着几缕星光，看上去这笑显得很是生动。
“就算你在十个月之内入圣，我也不觉得奇怪。但神道不一样，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我要告诉你的是，在神道上，如果你没有特别的方法，或许你终身都无法走出去，就像我一样。张道陵已经看见了那条道，可他至今还连一只脚都没有办法迈上去。斩去过往，这就是取舍，也是勇气。至于选择，依然在于你自己。”
张道陵若有所思，却不知道该如何斩去。
“彻底忘记，就是斩去。忘记你的一切，甚至这一刻之前的我。”
张道陵忽然抬起头来说道：“老师，我……无法忘记。”
院长大人又笑了笑，说道：“无法忘记并不奇怪，因为……这世上能够彻底忘记过往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西门吹雪。我……现在也无法做到，所以我想试试去了大雪山那边，能不能做到。”
“如果你彻底忘记，是不是就意味着将我们也统统忘记？”
院长大人点了点头说道：“如果能够再见，我们再重新认识一次。”
西门映雪顿时无语，他沉默了很久才说道：“好吧，这也是你的选择。我还是想问问，你手中还有什么宝贝？如果你忘记了，岂不是太可惜？”
“宝贝？这空岛就是宝贝，这空岛里的一切，都是宝贝。但我认为，没有任何宝贝能够和人相比。人，才是最珍贵的宝贝。”
院长大人伸手，手中就出现了张道陵的剑，他拧着剑信手敲击着云盘上的黑白二色棋子。
棋子碎，云盘上却开了一朵花，一朵剑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