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辉做题睡得太晚，早上起不来。等妈妈叫醒他，已经八点了！周辉一吓，饭也不吃，背着书包，就往学校跑。
进了学校大门，教室外边已经一个同学也没有——上课了！
这可咋办？以前的班主任，对于迟到的同学，惩罚可严了，迟到一次，扣5分操行分（她将每个同学每学期的操行分定为100分，平时迟到、犯纪律或劳动态度不好，由班长提出扣分意见，再报到她那儿，最后由她决定扣多少。她还将操行分算在成绩总分里，直接影响每个人的排名次序。所以，许多同学跟保护自己眼睛一样保，护自己的操行分）。扣了分还不算，还得让你在教室外边自站10分钟，她叫你进，你才敢进。有的同学胆大，10 分钟还差点，就喊报告。周辉胆小，每次都直直地站到下课，两腿站得跟木头桩子似的，也不敢叫老师。
这个新来的男老师，很年轻，长得也帅，分到我们班做班主任才三天，还没混熟，不知他整学生有何更狠的招？哎！反正今天算是撞枪口上了，谁让你懒睡了？谁让你迟到了？自认倒霉吧你。
周辉小心翼翼，轻轻地蹩到教室门边，贴着门边，往里看看，正是年轻的班主任在上语文课。心里想喊报告，嘴里硬是喊不出来。年轻的班主任老师正慷慨激昂地讲毛主席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看样子，他对毛主席的诗十分崇拜，听他朗诵起来有点像乔臻的声音：
“钟山风雨起苍黄，”
周辉在教室外边也默默地跟着读，一边读 ，一边起着仓皇。
“百万雄师过大江。”
周辉心里嘀咕，百万雄师都过大江了，我却连门都进不去！
“宜将剩勇追穷寇，”
别追了，我就在门外边哪……周辉乱七八糟地想着。
年轻的班主任老师朗诵完第四句，转过面，去黑板写字。
——完全是个空子！周辉一看，想趁机会溜进教室。快！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居里夫人说过，机会对一个人来说，稍纵即逝。
说时迟，那时快，周辉脚底像抹了油似的，轻轻一溜，不声不响，就坐到了后边第二排的位置上，跟同桌点头一笑，安然无事。
与此同时，年轻的班主任老师虽然面朝黑板写字，看不见脑后的事情，但他还是觉得教室里的光线，忽地暗了一下。他原以为有只鹰或者塑料兜从教室门前飞过，没去理会。继续写字，第三句7个字写了6个：“宜将剩勇追穷……，”一想，就想起什么，马上转过脸来看看，面前满满一片黑脑袋，没有一个空缺。不对呀？刚才点名，明明一个叫周辉的同学没到，怎么一下就全齐了？他放下粉笔，去翻点名簿。看到周辉的名字旁边确实有个小勾勾。抬起头，叫了一声：“周辉同学。”
“到！”周辉连忙站起来。
年轻的班主任老师捧捧眼镜，温和地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周辉想说刚才，又想说老早。两者之间一选择，回答问题的最佳时间错过了。
就迟了那么一丁点儿时间，年轻的班主任老师马上发现出蛛丝马迹。果断地问：“你迟到了对不对？”
周辉两手摸着裤子站起来，小声说：“就一会。”
年轻的班主任老师没听明白。问：“你是说就一会？还是就一回？一会，说明你早就到了。一回，说明你不经常迟到。”
周辉当然拣对自己有利的说：“就一会。”将“会”的去音读得很重。
年轻的班主任老师说：“迟到一会也叫迟到，迟到半天也叫迟到，反正都叫迟到。这一点，对你来说，性质都一样，严重程度不同而已。就是说，你还是迟到了，对不对？”他又捧捧眼镜，“说说迟到的原因好吗？”
“睡过了。”周辉不想隐瞒。但声音很低。他觉得这个年轻的班主任老师的眼神，入木三分，能看到人的心里去，有点像梁朝伟的眼睛。
“你头天晚上没对好闹钟吗？”
“对了。”
“对了，那闹钟为什么不叫你？”
周辉不语。
年轻的班主任老师又笑笑，说：“这么说，那这是闹钟的错，并不是你错，对吗？”
这话虽然对周辉有利，但他并不敢完全认同，闹钟是闹钟，人是人嘛，闹钟是爱人管的，怎能是闹钟的错呢？当然也不想去推翻，推翻老师的结论，就等于全是自己的错。
年轻的班主任又问：“你家闹钟什么型的？”
“一休溜眼型的。”
“一休溜眼型的？有意思，还有这样的闹钟？一休咋溜眼？是上下溜，还是往两边溜？”
“往两边溜。滴哒一下，往右边溜。嘀哒一下，又往左边溜。非常生动。”周辉说着就情不自禁地溜了两下眼睛，想以动作辅助说话。
年轻的班主任老师看了要笑，说：“我看你就‘溜’得不坏。再溜一次我看看好吗？刚才我没看清。”很明显，老师说的这个“溜”字，又有另一层含义，说明分已经证实：刚才教室里那光线暗了一下，是有人进来的。
叫再溜一次，周辉似乎也听出弦外之音，红着脸，站着不说话。
“给大伙学一学嘛。听说周辉在班上是很有表演才能的哩。再溜一次。”
许多同学忍不住要笑。
周辉对同学看看，又对班主任老师看看，没想到年轻的他会出这招，当众让他学溜眼。哎！都怪姨妈去年给他买这个倒霉的生日礼物！MP3、随身听不买，买这个会溜眼的怪物……再一想，还算好，要是买个孙悟空大闹天宫型的，这会不让我一个跟头翻十万八千呀？想想，也不怪姨妈，到底是这个年轻的他太有才了！今后，犯了事，休想在他眼皮底下溜过去。
周辉光站着，不说话。
年轻的班主任老师又说：“这有什么关系？你学一下，这与你迟到两码事，我是让你表演，你应该抓住机会展示自己才对。”
周辉看看班主任老师的眼睛，深邃而透明。他已经将他推到顶点，若不学，他会不会像前班主任一样容易生气？周辉豁出去了，红着脸，眼，很快往两边溜了两下。
周辉一溜完，年轻的班主任老师带头鼓掌：“好！周辉同学确实很有表演才能！哎，拜托了，大家网上留意看看，肯定有摄制组要招这样的演员哩。好了，坐下，你。”
周辉看着年轻的班主任的眼睛，莫名其妙地坐下。
年轻的班主任老师转过身，接着“宜将剩勇”往后写。
不知是由于跟周辉说话，还是什么事弄岔了，手里的粉笔将“寇”字写错了，里边写成“寸”，变成“宜将剩勇追穷冠”。
周辉平时有个特点，喜欢跟字较劲，看到谁写错字别字，甭管人家愿不愿意，非得给人家提出来不可。中央电视台还被他捉住过老“别”哩，是班上出名的“字究”。
记得上学期放暑假，老师发下来的素质发展报告册，有的同学看也不看，回到家就交给家长。
周辉却认真看，看看老师在评语栏里都写了些什么，有没有表扬他的话。因为看到老师表扬的话，心里会很舒服的。原来的那个班主任老师还挺负责，评语栏里都写满了：
“该同学学习认真，进步很快，四门主课的成绩都很整齐。但是，学习有些时冷时热的现象，尤其要提防英语下滑。劳动积极。能以平常心处理同学之间的关系。希望再接再励，攀登新的高峰！”
周辉反复看了老师写的这段话，心里挺舒服。但马上觉得有哪儿不对？不是句子写错了，句字写得很好。好像有哪个词写得不对？……对了！“再接再励”这个词，好像跟平时抄词写的不一样。他特别记得，那天看中央电视台“开心辞典”节目，主考官王小丫出五个词让那个选手改错，其中就有“再接再励”这个词。带“力”字傍的“励”，那个选手没改出来，被淘汰了。周辉还为那个选手遗憾了好一阵。自己记得好像是这样的？但又有些吃不准。中午等爸爸回来，就写给爸爸看。
周辉爸爸在报社工作，经常校对版面，知道这词。说，错了，“再接再厉”的“厉”，是厉害的厉，没有“力”傍。“厉”，古时通“砺”，就是磨的意思，一次又一次接着干的意思。并叫周辉以后不要再写错了。
周辉说不是我写错了，是我们老师写错了，把报告册拿给他爸看。
周辉爸爸接过看看，真是老师写错了。就对周辉说，老师写错了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哪个人没有笔误？叫周辉要正确对待这事，不要在同学中传说，影响老师威信。
周辉想想，觉得老爸的话也对，也不对，有错就得改嘛，这是老师经常说的。再说，老师写的这个错字，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若告诉老师，老师就改正过来了。若不告诉老师，有可能她会给更多的人写这个错字，那才真正影响老师威信呢。
怎样给老师指出来呢？当面也不好说，就给她发一个e－mail。
第二天，老师的回复就来了，大大夸奖了周辉一番。
今天，这位年轻的班主任老师的错字就在大家眼前，怎么办？能当着这么多同学给他指出来吗？女老师爱面子，男老师就不爱面子吗？有时候，男人的面子比女人的面子晚重要，年纪越轻越杠，就越爱面子。再说，他刚开始工作，就把字写错了，说出去什么影响？再一想，要是跟刚来三天的班主任把关系搞僵了，日后还怎活？会有好果子吃吗？那么，就那样由他错下去吗？他以后再写出这样的错字，岂不更没面子吗？
周辉灵机一动，想出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使年轻的班主任老师不在同学们跟前丢面子，又让许多同学并不注意这个错字。马上主动举手：“老师，这首诗我来读？”
年轻的班主任老师说：“好。”指着黑板的句子，叫周辉读。
周辉站起来，大声朗诵：
钟山风雨起苍黄，
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距龙磐今胜昔，
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
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
人间正道是沧桑。
读完，说：“老师，‘穷寇’什么意思？这里是不是指那些穷途末路的国民党残余势力，‘寇’就是敌人，对不对？”
周辉这样一重复，年轻的班主任老师留意往黑板这么一看，知道了，连忙拿起黑板擦子，将“冠”擦掉，重新写上“寇”。
写完，脸有些红，但很高兴。转过面来对大伙说：“哇！刚才我让周辉同学学一休溜眼，立竿见影之成效唉！你看看，我刚才将“穷寇”写成“穷冠”，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棒！”
周辉听了简直莫名其妙，这叫什么事？别人千方百计为他保面子，他自己怎么倒把老底给兜出来了？这到底是表扬我还是惩罚他自己？怎么他的表扬与惩罚同样让人震撼？高！实在是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