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川看古筝质地,不由啧啧称奇,好木好弦,一看便是筝中上品,随手试了几个音,弦声飘而不散,聚而不拢,一听弦声便知古筝的主人是个中好手。
肖川也不搭理陈伟,拨动起弦,弹奏起《高山流水》来,这是肖川会的为数不多的曲目之一。
曲毕,茶凉,肖川无意再喝。“我们走吧。陪我去蒸个桑拿,晚上我住你家,夜里2点45分,有球赛。服务员,买单!”
应声而入的服务员很有礼貌地闪进门来,笑着对肖川说:“不必了,隔壁借琴的那位小姐,已经为二位结过账了。”
肖川和陈伟面面相觑,有这等好事?默契,使得二人不必开口,眼神的交流表明了二人都打算去会会这位请客的小姐。
隔壁的包间里,一位长发的年轻女子,正在对着笔记本电脑,不断地敲打着键盘。肖川、陈伟不便打扰,立在门外。映入眼帘的女子低着头,长发遮住了二人的视线,看不清长相。只见女子一身白色长裙,淡雅而又大气;女子的手指修长白皙,并没有戴戒指。
“进来吧!”女子大约是感应到有人站在门口,便停了下来,轻轻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女子的声音慵懒而婉转。
女子抬起头,给二人一个微笑,示意上前坐下。肖川和陈伟都被美女的眼神电了一下。这是肖川见过的最干净的眼神,不带一丝杂质,这双秋波的主人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吗?女子不施粉黛,长发间隐约可以看见一副耳坠,这是女子唯一的装饰。
见惯了美女的肖川波澜不惊。倒是陈伟有些沉不住气,先拍个马屁再说:“美女,我那哥们说,不用见人,听到琴声,就知道你是美女,果然啊!”
女子似乎早料到二人会来,桌上的茶杯已经放了三个。她没急着搭理陈伟,而是先给二人斟上茶。女子斟茶时,先将紫砂壶高高举起,右手抓住壶把,左手轻轻地托着壶嘴,一滴都没有溅出茶杯。肖川看得出来,女子是资深茶客。
“什么茶啊?”陈伟问。
“龙井!”女子将茶壶放回原处,笑着说。
“是大佛龙井,产自浙江省绍兴市的新昌,对吗?”
“对。看来这位小哥不但琴弹得好,对茶道了解也很精深。你还没有品茶,就凭茶色和茶味看出了茶的产地,厉害。”
陈伟不干了,不想被肖川抢去风头,便问女子:“你怎么知道弹琴的是他,不是我呢?”进门归还古筝的时候,做搬运工的是陈伟,而非肖川。
女子依然不急着搭理陈伟,对肖川说:“这位小哥的琴声似乎隐藏着一丝苦闷,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请客。我们不认识吧。”
“现在不是认识了吗?”
“等于没有回答。”
“怎么这么咄咄逼人呢?”女子掩口抿了一口茶,似乎有些不满,“小女子好心好意请二位喝茶。”
为什么咄咄逼人呢?肖川管其叫策略。由于长年在时尚新闻条线奋战,不但接触过的美女以海量计,FBB、LBB、ZX等一班大红大紫的美女影视明星,肖川也零距离接触过。肖川知道,美女都是心高气傲的,大多对男人不屑一顾。他的策略就是先将美女一军,先挑刺,打击美女的自信心,这样才有助于自己在采访时,提高自己的底气,并弱化美女作为明星的气场,从而使对话或采访的主导权朝自己有利的一面转化。
美女的眼神过于干净,没有世俗的杂质,这让肖川觉得不相信。这年代的美女,要么拜金,要么肤浅,眼神中往往会流露出世俗的杂质,只是或多或少罢了。直觉告诉肖川,这美女不简单,干净的眼神是修炼出来的,眼神越干净,内心则越复杂,眼神只是对心灵的一种掩饰。
“为什么要请我们喝茶呢,萍水相逢,素不相识,我们既然托服务员来借琴,想必你也能猜到我们就在隔壁喝茶。既然知道我们已经喝过茶了,为什么还要再请我们喝茶呢?茶者,一杯为品,二杯为渴,三杯就是饮牛饮马了。”
女子并不为肖川的“连珠炮”而恼火,笑脸盈盈地望着肖川:“小哥,可知你刚才说的这句话的出处?”
“《红楼梦》里妙玉所言。”
“小哥既然知道此话是妙玉说的,又可知道说此话的语境吗?用妙玉的话,来拒绝小女子的好意,是不是有些生搬硬套呢?看来小哥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肖川并没有读过《红楼梦》,只是记住了妙玉说过这句话,具体什么语境,肖川并不知道。
望着肖川惘然的表情,美女心中已经有数。继续说:“三杯饮牛饮马,特指一种茶,一种水,说的是君山银针,此茶远在湖南洞庭湖君山岛,妙处在于冲泡时如群笋出土,沉落时又似雪花飘坠。而妙玉请客人喝茶所用的水,又是采自梅花上的积雪,积雪采集后,坛藏于地下。好水冲得好茶,这样的茶,喝了三杯,才叫做饮牛饮马。可惜,这家茶馆并没有君山银针,又何来三杯饮牛饮马之说呢?”
坐在一旁的陈伟有些尴尬,一方面不希望自己被眼前的美女冷落,一方面又不希望看见肖川这样对美女发难,于是打圆场说:“哎呀,真是长见识了,看来美女是茶道中人,幸会啊!我叫陈伟,他叫肖川。”说话间,掏出名片递给美女。
“瞧,这个小哥比你会说话多了。”美女起身双手接过陈伟的名片,接名片时还略一顿首,礼数无可挑剔,“好吧,茶,我请过了,人,我也见过了。我只是好奇,一曲悠扬的《高山流水》传出的是‘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的悲壮,又似乎传出‘心事付瑶琴’的苦闷无处宣泄。听曲子,我就知道小哥的琴声不是弹给陈先生听的,而是弹给自己听的。我说得对吗?”
高人,只有高人才能听得出琴声所表达的情绪,从音量的高低、琴弦振动的频率即可听出。肖川知道,美女说得都对。弹奏《高山流水》时,是因为陈伟再次抨击自己的新闻理想,有些郁闷,最好的朋友居然从来不支持他做这行。素不相识的女子居然听琴声就听出了自己的心境。
不待肖川回答,美女自我介绍说:“我叫欧阳婷,西毒欧阳峰的欧阳,舒婷的婷,名片我没带。”
“啊,名片没带,手机号码可以留一个吗?”陈伟掏出自己的一张名片和一支笔,希望欧阳婷将手机写在自己名片的背后。
“不必了,肖先生不是也说了吗?萍水相逢、素不相识,认识就可以了。如果有缘,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如果无缘,又何必深交呢?肖先生若是有事,可以先行告辞了。小女子不敢败了肖先生的茶兴,肖先生是品茶而来,怎么可以饮牛饮马而归呢?”欧阳婷下了逐客令。
“好,告辞,后会有期。”肖川起身致笑,以眼神示意陈伟闪人。
离开茶馆下楼时,陈伟一个劲地抱怨肖川,“这么急着走干吗?你小子桃花运好,兄弟我难得遇见一个美女,坏我好事。”
肖川瞪了陈伟两眼:“你觉得欧阳婷是你能泡得上的吗?我告诉你,她的长裙没有牌子,但看质地和手工,便知道是定制的,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在香奈儿定制的。她的古筝质地优良,不单琴木是上品,琴弦也是上品,市场上卖的古筝多是13弦或21弦,她的却是23弦,一看就知道是某位大师亲手打造的,价值斐然。欧阳婷不但弹得一手好琴,茶道、礼数都恰到好处,她的出身一定不简单。”
“那又怎么样,我就不能傍富婆吗?”陈伟尽管佩服肖川的眼力,却多少有些不服气。
“能能能,傍一个60岁的丧偶富婆,或者缺胳膊少腿而又身残志坚的富婆,我对你绝对有信心。欧阳婷看样子也就和你我差不多年龄,你觉得她能看得上你吗?”
“得!我看未必,人家欧阳婷对你不就挺感兴趣的吗?”
“说实话,我也纳闷,估计是她觉得这年头玩古筝的人不多,想切磋一下吧。”
“那你干吗不切磋,说不定切磋切磋着,就能切磋到床上去呢。”
“我没兴趣,不过你要是有兴趣,你可以买一把古筝,苦练三个月去。”
“练有个鸟用啊,只怕从此一别,和美女再无相会之期啊。”
“不会,只要你想见她,还是很容易的。”
“何出此言?”
“第一,服务员告诉我们,茶费有人付了的时候,显得很平静,没有惊奇和羡慕的表情,说明欧阳婷和这个服务员很熟,从这一点,我可以推断出,欧阳婷是茶馆常客的概率很大;第二,我点茶时,看过菜单,只有西湖龙井,没有大佛龙井,虽然很多茶馆都会以廉价低档的大佛龙井冒充西湖龙井,但欧阳婷的大佛龙井显然是最高档的,这种小众茶叶,南京的茶馆不会进货,所以一定是她自带的,而茶馆能允许她自带茶叶,说明和她很熟,这就提高了欧阳婷是茶馆常客的概率。”
“有道理!”陈伟和肖川相交近20年,对肖川的洞察力和逻辑推理从不怀疑,而肖川遇到心事,也喜欢对陈伟倾诉,因为陈伟最喜欢给他泼冷水,陈伟的冷水总会启发他从另外一个角度来思考问题。
肖川回到H市后,在未来两三个星期里,总是听到去南京出差的同事说,南京秦淮河畔的香君茶楼,茶好,风景好,就是有个包间里,总是传出鬼哭狼嚎般的古筝声,令人毛骨悚然,坐立不安。
肖川拒绝对上述传言发表任何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