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川眉头一皱,心想这孙子怎么说话的。哪有来吃人家喜酒,却贬人家新娘的啊。潘夫人谈不上漂亮,在H市一所小学教语文,干园丁的活。在肖川和潘夫人有限的几次接触里,肖川觉得潘夫人大方得体,为了谈婚礼策划,肖川去过潘飞翔家两次,潘夫人总把小窝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看就是个顾家的女人。
“我真搞不懂,潘记者一表人才,怎么娶个这样的老婆啊?哈哈哈!”徐金斌自顾自地喝酒,已经满脸通红。他没有注意到,肖川的眼神已经有了杀意。
肖川这一桌,不速之客徐金斌似乎成了主角,整一桌人就听他在夸夸其谈,哪只股票怎么走,自己早在几天前就作出了什么判断,明天哪只股票不要买,哪只股票可以买,俨然一副股神的德行。在座的除了肖川,还有另外几个上市公司的董秘和H市本土券商的研究员,有的很耐心地听着徐金斌指点江山,有的则有些不耐烦。直到潘飞翔夫妇前来敬酒。
“各位兄弟,我们感谢大家赏脸,来,我们敬大家一杯。”
满脸通红的徐金斌也随大家站起身来:“潘记者,你喝的是雪碧吧?这可不成啊。”说罢一把抢过潘飞翔的酒杯,就地倒掉,用自己桌子上的酒为其重新倒上,“来,喝这个。”
潘飞翔不动声色:“我操,徐老师这么看不起我啊,我喝酒从来不作弊的。”
“你操谁呢,我今天来,是给你面子。”
“好好好,喝酒喝酒。”带徐金斌来的券商哥们眼见气氛有些尴尬,端起杯子打着圆场。
潘飞翔一饮而尽,一桌子也都纷纷将酒杯朝下,示意自己也喝完了。唯独徐金斌,滴酒未动。
“光你喝不算,你夫人也要喝啊!”
“她不会喝酒,真的。”潘飞翔压住怒火,赔着笑脸。
“那不行!”徐金斌举杯伸向潘夫人。
潘夫人不知所措地望着潘飞翔,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潘飞翔接过夫人的杯子,加满酒:“感谢徐老师大驾光临,我替她喝,单独敬徐老师如何?”
“不行!不行!新娘不喝都不算数。”徐金斌不依不饶。
“好啦好啦,大潘,你去下一桌吧。徐老师喝多了就这样。”眼见徐金斌将气氛搞得有些尴尬,带徐金斌前来的哥们有些不好意思,推搡着潘飞翔示意其离开。
徐金斌喝多了是什么德行,潘飞翔可不是第一次领教,但碍于“主场作战”,来者就是客,潘飞翔也不便发作。正欲离开的当下,潘夫人突然“啊”了一声,手腕一把被徐金斌抓住。
“不行,新娘喝了才能走,哈哈哈……啊!”徐金斌也突然叫了一声,抓住潘夫人的手,被肖川打了下来。
潘飞翔转向肖川,肖川点点头,示意他离开。
“徐老师,别为难潘夫人了,我陪你喝。”
徐金斌也不接肖川的茬儿,望着潘飞翔夫妇离开的背影,骂骂咧咧地自言自语:“没见过这么不上路子的婆娘,一点规矩也不懂。你们接着喝,我去方便一下。”摇摇晃晃的徐金斌起身去洗手间,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
“失陪一下,我去看看徐老师,怕他喝多了。”肖川向一桌人请了假,跟着徐金斌走了出去。
约10分钟后,肖川回来了,徐金斌却没有回来。“徐老师让我和大家说一声,他有事先走了,咱们接着喝。”
“咦?肖记者,你衣服上怎么了?”席间有人问道。
肖川低头一看,雪白的西装袖子上,留下了一小条血迹。“啊,没什么,刚才洗脸时,鼻子破了,最近吃辣太多,有些上火,呵呵。”
徐金斌在宾馆中,一遍遍地照着镜子,右眼角破了一小片,左颧骨有些肿。
“一个小破记者,狂什么狂,要不是我喝多了,一定把你打得跪地求饶。”对着镜子里有些变形的脸,徐金斌咬牙切齿地说。
躺在床上,徐金斌拨了一个电话。
“美女啊,你们报社,有个叫肖川的,什么来头啊?狂,不上路子啊!那个叫潘飞翔的,也不上路子,娶了个老婆长得和猪一样,还没你一半漂亮呢!你们报社的人品味怎么都那么差啊。”
“我和他们都不熟,报社的事,我很少过问,怎么啦?你在H市?”接电话的是一位女子的声音。
“没什么,今天被朋友拉去喝潘飞翔的喜酒,看那个叫肖川的混蛋不顺眼,揍了他一顿。”
“哼哼,你又喝多了吧,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少喝酒,一喝酒你就惹事。”
“我都没怎么喝,那狗日的婚礼太没意思了,我去坐了一下,算给朋友一个面子,也想给你一个惊喜。听你们报社的人说,你今天没来,我坐了十来分钟就走了。”
“我要你给我惊喜?你少给我惹事就行了。以后拜托你写报告,定的目标价别那么高,不然砸了你自己牌子,到时候别怪我。”
“我报多少钱,你们想拉不是很容易吗?给的目标价不高一点,哪能忽悠那些散户啊,现在散户也聪明哦。”
“你定高一块钱,我就要多动用几千万的流动资金,你蠢啊。”
“也是,也是,我会注意的。对了,上次那笔钱,我能拿多少啊?”
“5万,一个星期内打到你的账户。”
“什么,才5万,美女你也太黑了吧,那一笔,你们赚的少说有500万吧。”
“是你胃口越来越大才对吧,你要是嫌少,另谋高就吧,求着跟我们合作的研究员多呢,金牌研究员又不只你一个。”
“哼哼,你就不怕我去报社揭发你啊。”
“借你一万个胆子,你也不敢。别不知足了,这样吧,你住哪个宾馆哪号房,我给你安排一下。要公的还是要母的?”
“我想要你,嘿嘿嘿!”
“你去死吧,再和我开这种玩笑,就找人割了你的舌头,信不信?”
“美女息怒、息怒,我开玩笑的啦!”
挂完电话,徐金斌觉得小腹一阵剧痛,不由大骂《吴越晨报》的人全是混蛋,尤其那个肖川,下手居然这么重。此仇不报非君子也。只是自己的尊容,如何向小欧总交代呢?是说摔了一跤好呢,还是说被汽车撞了一下呢?
婚宴饭毕,平涛开车送梁诗妃回家。虽是酒后驾车,但平涛酒量甚好,梁诗妃知道这点酒不会让他神志不清,甚至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办公室行政出身的平涛,早练就了“海量神功”。
车子到了梁诗妃家楼下,平涛摸了摸梁诗妃的后脑勺:“怎么样,去你家啊?”
“嗯……不行,人家今天来事着呢!”
望着平涛有点僵硬的表情,梁诗妃歉意地一笑,在平涛面颊上香了一下。什么话也不说,拉下车帘,俯下身去。
5分钟后,梁诗妃帮平涛系上皮带。“好啦,我走了,平主任你喝酒了,回去的时候,车子开慢一点啊。”
梁诗妃匆匆上楼,将包往床上一扔,便去卫生间干呕起来。心里将平涛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干呕还是吐不出来,梁诗妃便洗了洗手,将手指伸进喉咙里抠了几下,“哇”的一声,晚上的山珍海味全部倾泻在马桶里。
她深深地记得在H市落脚后,河南的父亲对她说的话:“年龄是个宝,能力是参考,关系最重要。”虽然她也想凭着自己的能力在报界闯出一番天地,但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孤身在H市的小女子,不在报社里找一个靠山,饭碗难保。尤其在目前这种全球金融危机的背景下,找一份工作太难了。她更知道,报社里藏龙卧虎,在这家H市最强势的报纸里,没有一个呆子。凭智商,大家都差不多,虽然自己很努力,但如果不拿到最好的新闻条线,她纵使妙笔生花,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将呕吐物冲掉后,梁诗妃突然觉得很饿,便为自己泡了一桶方便面。正狼吞虎咽时,手机响起,是周青海教授的来电。
“诗妃啊,到家了吗?”
“嗯,刚写完稿子回家。”
“不是和你说了很多次吗?不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累,稿子随便写一写就行了,多写一篇也赚不了几个钱。”
听到这话,梁诗妃心里一阵温暖,在这个城市里,终于有一个人是关心她的。因一次采访的缘故,梁诗妃结识了浙江大学的周青海教授,由于自己也是毕业于这所大学,所以采访得很顺利。之后,一来二去,梁诗妃和周青海就熟悉了起来,她渐渐知道,今年48岁的周青海教授,妻子车祸去世已经有9年了,有一个16岁的儿子在新西兰读高中。
周教授渊博的知识和幽默的谈吐,让她很有好感。相比之下,平涛只显得鄙俗不堪,只对她的身体感兴趣。她甚至想过,自己是不是可以成为周青海的妻子,但又怕一个16岁的大男孩叫她妈妈。不过她也清楚地知道,周青海对她有好感。
来H市这么多年了,梁诗妃不是没谈过男朋友,但她发现,对方不是只想和她上床,就是脚踏几条船。梁诗妃想要的,却是一个家。
“喂,喂,听见我说话吗?”周青海的声音将梁诗妃从走神中拉了回来。
“啊!啊!我在吃面条!”
“怎么回事啊,这么晚还没吃饭,我说话你总不听,叫你要按时吃饭的。”
听着周青海的声音,梁诗妃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哦。我知道了。”
“是这样的,我今天打电话来,是要和你说个事。你们部门是不是要新过去一个叫肖川的小伙子啊,他的硕士导师是我好朋友,今天中午我碰见他时,说肖川一点儿也不懂财经,要我给肖川补点课。我说财经记者又不是经济学教授,搞那么高深干吗?诗妃,你以后带带肖川,再怎么说,人家和你也是一个学校的,论辈分的话,还是你师弟呢!你带他一阵子,这样我也好和他导师交代。”
“哦,肖川啊,他哪需要我带啊,虽然才来财经新闻部,但也不是新兵了,稿子写得也不错的。”
“是吗?总之,你能帮人家一些就帮一些吧,他老师是我很好的朋友。哦,对了,还有明天星期六,你不上班吧,中午来我家吃饭吧,我给你炖点鸡汤,让你补一补。先说到这儿吧,你早点休息。”
周青海挂上电话后,梁诗妃心里一阵失落,她希望周青海能和她再多说几句话。吃完方便面,梁诗妃又匆匆冲了个澡,躺在床上看电视。一连换了好几个台,都没什么好节目,她索性关上电视,静静沉思起来。
对于李清如和肖川的到来,她持有本能的反感。凭着自己的努力,她好不容易冲到了财经新闻部第二名的位子,她的如意算盘是,再冲刺几个月,到年底就能争到第一名,这样的话,在新一年的首席记者竞岗时,她就能把现任首席记者魏枫PK掉并取而代之。她知道,一个记者如果不能在35岁以前混到报社中层,以后也就没戏了,而不站在首席记者的岗位上,便没资格去竞争中层干部。为了首席记者的位子,她一直在努力,拼命地写稿赚工分,甚至不惜代价,搭上了平涛。
不过现在,变数又生,总编林向阳既然从《22世纪财经》挖来了资深记者李清如,肯定已经有了说法,不然李清如也不会离开全国发行的权威性财经报纸,而委身于一家地级都市报。当然,现任首席记者魏枫也不是省油的灯,浸淫在财经新闻界多年,也不是她说PK就能PK掉的。
至于肖川,梁诗妃并没有放在眼里,她知道,财经新闻的门槛很高,一个一点儿财经知识都没有的人,很难介入这个领域。自己从美食记者转型为财经记者,花了整整三个月,她不相信有人比她的学习能力更强。对于自己的智商,梁诗妃有着绝对的自信。
同样不被梁诗妃放在眼里的还有潘飞翔,尽管梁诗妃承认,在财经新闻部,潘飞翔是公认最专业的,但媒体和券商基金不同,不是靠专业知识吃饭,是靠笔吃饭。潘飞翔固然专业,但写起稿子,文字却不是那么利索,总是堆砌一大堆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得懂的专业术语,故此,潘飞翔写上1500字,常常会被编辑砍到800字,潘飞翔写上800字,编辑就会砍到300字,潘飞翔写上300字,编辑就直接不发了;至于汪莹和汤斯,梁诗妃就更不当一回事了,排在最后的就是他俩。
让梁诗妃最踏实的是,魏枫、肖川、潘飞翔、汤斯,关系都没她“硬”,只有她有平涛做后台,而他们没有。
下午在平涛的办公室看到了最新的稿分排名,魏枫第一、她第二、潘飞翔第三、汤斯第四、汪莹第五。
越想越烦,梁诗妃决定睡觉。睡觉前去涂美白化妆品时,她发现镜子中的她,头上冒出了一根白头发。
梁诗妃忍痛拔掉白发,对着镜子说:“梁诗妃,你永远是最棒的。”每天起床后和临睡前,梁诗妃都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上这句话,10年来,从不例外。
在潘飞翔的婚礼后,梁诗妃悄悄地把所有桌上没吃完的十三香龙虾全部打包带走,第二天拿去孝敬周青海了,说是自己亲手做的。龙虾是梁诗妃亲手为周青海做的“第一道菜”,周青海教授很开心。
但这顿午饭,梁诗妃吃得却不开心。席间,周青海和她聊的话题一直是“肖川”,尽管梁诗妃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但她还是愿意听周青海教授说。教授的声音很有磁性,听他说话也是一种享受。
周青海教授告诉梁诗妃,肖川不久前来拜访过,他对肖川印象很好。在他眼里,肖川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知书达理,学识渊博,他很希望肖川可以跟着自己读博,但肖川婉言谢绝了,说自己有些对不住报社,请了一年假写论文,硕士毕业了,要勤奋工作回报报社的“开恩”。周青海教授觉得,如果肖川和梁诗妃搭档,应该可以把《吴越晨报》的新闻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