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飞翔向报社请了15天的婚假,偕夫人去西班牙度蜜月了。15天内,潘飞翔手上的条线由梁诗妃代劳。
为潘飞翔的小型婚礼前后操劳,肖川已经三天没有写稿了。这一天,肖川依然没有选题。大学毕业时,肖川的理想目标是去《南方周末》,专门做一些深度报道,肖川觉得,自己并不太适合日日发稿的都市报媒体,一天要写三四篇新闻。如果是这样的话,能写出什么精品呢?但都市报的绩效考核,都是工分制,稿子数量少了,排名自然落后。
这一日,肖川没有新闻选题,决定早点下班回家陪球球玩。
与肖川一同下电梯的是李清如,在报社很少能碰上她。
在下电梯的1分钟内,李清如对肖川一共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是:“你是不是把金陵证券的徐金斌给打了?”
肖川点点头,李清如也笑了笑:“打得好。”这是第二句。
肖川懒得问李清如是怎么知道的?尽管对谁也没说,包括潘飞翔在内。但既然李清如知道了,自然就有她知道的办法。
“西湖雨伞是你的条口吧?提醒你一下,他们今晚会发公告宣布停牌进行重大资产重组,你可以关注一下。”这是第三句话。
“哦?谢谢。”肖川觉得没必要去问李清如是怎么知道的,如同徐金斌事件一样,李清如消息灵通,他早已知晓。两个星期前,肖川条线中的一个券商要在丽江召开策略会,肖川向平涛申请出差,却被平涛告知,梁诗妃已和对方联系好了。
梁诗妃喜欢“多管闲事”,为其他记者代劳,肖川早在专刊部时,就领教过了。有一次,肖川不在办公室,某个化妆品公司的公关打电话来邀请肖川参加一个新品发布会,接电话的梁诗妃就直接告诉对方,肖川不在,她去是一样的。
肖川虽然在平涛面前不动声色,但还是对梁诗妃颇为不满,他并不反对梁诗妃为自己“代劳”,但和自己一个招呼也不打,就直接向平涛申请跑自己的条线,肖川则有些不能接受了。离开平涛办公室后,肖川决定去向梁诗妃讨个说法。梁诗妃的理由很简单,她有个师兄在该证券公司任职,是师兄邀请她去的。师兄那边可以帮她安排住宿和膳食,报社仅需承担出差的交通费即可。
但是,就在梁诗妃坐飞机离开H市的当天,李清如就提前“泄密”了该证券公司策略会的内容,信息源是该证券公司研究所所长,新闻稿件甚至详细到证券公司推荐哪个行业的哪几只股票。
说“谢谢”时,肖川是感激李清如的。虽然自己在拜访西湖雨伞时,已经得知很多重组方都在觊觎西湖雨伞的壳子,想必欧阳婷带重组方来,也是为了这事。但肖川没有想到,重组是这么突如其来,而且李松居然没告诉他。
和李松接上头后,肖川又和李松一起吃过一次饭,唱过一次歌。酒肉兄弟,基本上也算交下了。李松没有提前通知肖川,肖川觉得也可以理解,毕竟和李松还没铁到那个程度。而且作为董秘,李松也有信息保密的职责。一般来说,重组题材的股票一旦复牌敲定了重组方案,其股价将会收获连续涨停。由于重组方或被重组方知情而通知他人提前建仓,导致重利的案件,在资本市场上已经有了好几例。对这类行为,证监会向来是严惩不贷。所以,李松对自己保密,并非说不过去。
晚上9点左右,肖川果然在交易所网站上看见了西湖雨伞的停牌公告,从第二天起,西湖雨伞将停牌策划重大资产重组,若最终没有结果,股票将于一个月后复牌。李清如的消息相当准确。
肖川拿起电话拨给李松。
电话彼端,李松一个劲地告诉肖川,重组这件事,一直是公司董事长孟德在和重组方谈,自己其实都没参与的机会。下午收盘后,才被领导通知要发停牌公告。
对于李松的解释,肖川无意追究。只是问重组方究竟是谁。
在肖川保证只是个人知晓,不会写成新闻后,李松告诉肖川是北京的老虎传播集团,重组的券商财务顾问是金陵证券,但具体是什么重组方案,李松表示还没最终敲定。
当肖川提出拜访一下老虎传播的负责人时,李松爽快地答应了,让肖川次日下午4点到公司,一起吃饭。老虎传播的负责人,次日晚上回北京。
打完电话后,肖川以最快的速度,写就了一篇《西湖雨伞今起停牌重组》的新闻,当然,和承诺李松的一样,重组方是谁,并没有透露。稿件一共写了800字,以公告为由头,再堆砌上西湖雨伞近年来的财务数据,指明重组卖壳的必要性。这样的新闻,并不难写。对于快手肖川而言,15分钟即可搞定。
明天会遇上欧阳婷吗?她还记得自己吗?再见面会不会尴尬呢?自己是希望再见到她,还是不希望呢?肖川暗自觉得好笑。
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最终还是注定和自己将有所交集。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在南京时,自己的无礼是不是有些过分呢?
为当天的事后悔了吗?肖川想了想,觉得没必要后悔。此一时彼一时,最多就是,如果当天知道欧阳婷是证券业人士,自己可能会交下这个朋友,作为采访资源,总是多多益善。
交朋友,就总想着作为采访资源吗?肖川突然又觉得自己有这样的念头有些可耻。自己是不是功利心太强了一些呢?在拜访周青海教授时,教授就委婉地告诉过自己,作为财经记者,一定要打入证券业的圈子,和采访对象要推心置腹地交朋友,而不是把采访对象作为一次性的采访资源。
这些道理,肖川都懂。但肖川总是认为,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采访对象和记者之间所谓的友谊不过是彼此利用,记者需要采访对象的故事与声音,完成工作;而采访对象则需要记者为其发稿,是宣传性还是求助性,因采访对象不同而不同。
球球“喵喵喵”的叫声,打断了肖川的思考。原来是猫盆里的猫粮没了,这个灰不溜秋的小家伙只吃皇家猫粮。
按理说,上市公司在重组停牌期间,是不适宜媒体造访的。防火防盗防记者,有些不负责任的记者,为了吸引眼球,常常会打乱公司的部署,提前将信息报道出去,这往往会让公司层面很被动。
肖川也爱抢新闻,但并不在不负责任的记者之列,答应采访对象的事,肖川绝不食言。再加上《吴越晨报》又是H市最有影响力的报纸,西湖雨伞没必要和媒体搞得不愉快。反正肖川来不是写新闻的,聊聊也无妨。
在拜访西湖雨伞时,尽管主要负责接待的是董秘李松,但董事长孟德和肖川也打过照面。给肖川一个面子,李松也乐意,不然还怎么叫“兄弟”呢?
李松先将肖川领到孟德办公室,在办公室里,孟德正和两位西装革履的人士在讨论什么问题。孟德并没有让肖川等在门口,邀请入内。并向肖川介绍了两位金陵证券重组部人士,一位是重组部总监罗西,另一位是罗西的助手齐丹。欧阳婷并不在。
肖川舒了一口气,面对欧阳婷,自己该如何做开场白,肖川在心里早就斟酌了三套以上的方案。舒了口气的同时,肖川又感到有点莫名的失落。为什么会失落,肖川自己也搞不清楚。
一阵简单的寒暄后,孟德和罗西告诉肖川,重组工作今天才正式开始谈。尽管孟德和李松一个劲地表示肖川是自己人,但罗西的助手齐丹还是一个劲地提醒肖川不要报道。
肖川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孟德,而是老虎传播集团的董事长陈鄂虎。见孟德和罗西等人正在谈事,肖川也不便久留,随着李松一起离开去拜访陈鄂虎。
肖川发誓,陈鄂虎的手,是他见过的最肥的手,陈鄂虎体型偏胖,但按照身材与手的比例来说,陈鄂虎的手绝对就是超胖。胖乎乎的手,握在手里软绵绵的,像软体动物。
对于老虎传播集团的背景与陈鄂虎的个人资料,肖川早在网上做足了功课,并不陌生,只是眼前的陈鄂虎,比网上的照片更胖而已。
关于老虎传播集团的当家人陈鄂虎其人其事,肖川将网上的资料、陈鄂虎的自述和李松的补充,汇总在一起,大概是这样的:
N年前,研究生就业还没像现在这样,刚毕业就失业,北大、清华研究生也不例外(不过,研究生就业一年不如一年,但考研市场依然火暴,因为本科生就业更成问题)。那时,由于信息闭塞,异地考研、跨校考研、跨专业考研的人都爱上考研加油站,希望认识一些共同奋斗的战友,一起互通有无。“老虎今天吃草”就是论坛上一个传奇人物,先后任新闻传播学版和北京大学版版主。
陈鄂虎,80后,出生于湖北农村。7岁的时候,就因为面目凶恶,动不动就和村里的孩子打架滋事,或者抢小朋友的玩具而被小学同学起了绰号“恶虎”。陈鄂虎反感自己的绰号,但没从人品上找原因,反而怪起老爸给他起了个怪名。回家嚷嚷着让老爸给他改名字。陈鄂虎的老爸没什么文化,给儿子起的这个名字是花了300元找一个云游的算命先生求来的,算命先生说叫陈鄂虎,将来一定可以大富大贵,可以给陈家光宗耀祖。20世纪80年代初,300元,对于一个普通的中国农村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地球人都知道。
一听说儿子要把花了300元求来的名字改掉,老爸一肚子火,把年仅7岁的陈鄂虎吊在树上,拿皮带抽了一个小时。从此以后,陈鄂虎再也没提过改名的事,但哪个小朋友再喊他“恶虎”,他就把人家揍一顿,直到再没人敢当面这么喊他。
打了20年架,读了20年书。尽管第一年高考因为数学只考了17分,陈鄂虎名落孙山,但这家伙憋足了气,第二年将数学成绩提高到22分,同时凭着近乎满分的英语和大综合,让老爸掏了20万元,侥幸上了武汉的一所三本学校。
这20万元几乎让陈鄂虎家倾家荡产,所以他从大一开始,就立志要出人头地,要赚大钱。上了大学的陈鄂虎不再打架了,他知道凭着三本的文凭,毕业了连工作都找不到。他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考研,而且要考名牌大学。他的目标是中国最好的大学—北京大学。
大四那年,陈鄂虎“人品爆发”,居然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北大新闻系录取。考取北大后,陈鄂虎便以“老虎今天吃草”为名,在考研网站上传授自己的经验,农村出身、三流学校,跨地域考名校,还是第一名。陈鄂虎一时之间成为湖北当地媒体的焦点人物,报纸报道过,电视也上过。当然,网上的一班考研族更是被他的奋斗故事所打动,将其奉若神明,江湖尊称“虎哥”。
不远千里赶赴北京求见“老虎今天吃草”的学弟学妹络绎不绝。起初,陈鄂虎还以大侠的身份自居,对来访者一一热心指点,后来灵机一动,发现这是一条财路。索性办起了考研专业课的培训班,自己当老板,雇了在读研究生传授专业课的经验。凭着北大的招牌,和自己在网上的名气,陈鄂虎的培训班不需要广告就一炮打响,陈鄂虎因此财源滚滚。在读研究生期间,他究竟赚了多少钱,没人知道,但据说他研究生一年级上学期结束回农村老家过年时,就把读本科时花的20万元还给了老爸,研究生一年级的下学期,他就开上了宝马。
北大硕士只需要读两年,毕业后,新闻系毕业的陈鄂虎也想做一把记者过过瘾,就在北京找了一家专门报道人力资源领域的报纸做了记者,但受不了每天上午8点准时上班,还要按手印打考勤,陈鄂虎仅在这家报纸干了一个月,就辞职了。当然,这个版本是陈鄂虎自己对外宣称的“官方版本”。
不过,李松对此有一个演绎版:陈鄂虎的第一个采访任务是去采访一个女大学生村官。在采访之余,陈鄂虎打起了女村官的主意,说自己所在的报纸很牛,只要新闻一发出来,女村官就绝对火了,然后加官晋爵不在话下,仕途将平步青云。一番忽悠将女村官说得“春心荡漾”,为答谢这位北京来的大记者,当天晚上就把自己给搭上了。结果,陈鄂虎呢?赚钱还行,但正是忙于赚钱,在北大新闻系读研时,也不好好上课,结局就是—写稿子不及格。也不知道是稿子写得不好,还是压根就没空写,总之,女村官的新闻,没有见报。和许诺的不一样,女村官当然不干了,催了几次陈鄂虎,都没下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千里寻夫”杀到陈鄂虎的报社,将陈鄂虎的丑事兜给了报社领导,说陈鄂虎借酒占了自己便宜。结果,第二天,陈鄂虎就被报社打发回家了,理由是试用期考核不合格。
做了一个月记者后,陈鄂虎专心折腾他的考研辅导班。并在工商局正式注册,公司的名字就叫“老虎传播”。以北大考研辅导班为基点,后来又陆续地吞并了清华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中国传媒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几乎所有北京名校的考研专业课辅导班,完全垄断了北京考研的专业课辅导市场。生意越做越大后,陈鄂虎又开始组建“老虎传播集团”,除了教育市场外,还将赚钱的“虎爪”伸向其他领域,比如房地产和餐饮。
与陈鄂虎的谈话,除了他的传奇故事外,在西湖雨伞停牌重组方面,几乎没有任何信息量。重组方案最终没有出炉,一切才刚开始。
交谈半个小时后,肖川对陈鄂虎的印象是这样的:一个聪明人,一个想做事业的人,一个有点拽的人,一个比同龄人富有得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