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期间，我正在家中看电视，电话铃突然急促地响起来。
“喂，谁啊？”我拿起电话，轻声问。
“老师，我是李敏。过年好。我想问问我期末考试的成绩。”李敏语气迟缓地问。
我找出成绩单，把期末考试的各科的成绩告诉她，高兴地说：“考得不错。班里是第二十二名，全校是第七十五名。”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李敏才又迟疑地问：“老师，你看我的成绩还能够提高吗？期中考试的时候，我是班级的四十多名，这次是二十二名。上升的幅度太小了。”
“你已经进步很快了。按照你这样的进步的幅度，一定会取得更大的进步的。怎么？对自己没有信心了？”
“不，不是。”李敏压低声音说：“老师，祝你快乐。”
放下电话，我想，这个李敏考了班级的第二十二名，还觉得考得不好，对自己的要求真的是太高了。这样的学生又懂事，又勤奋，成绩又好，真是个好学生啊。
开学了，除了李敏，其他的学生都到齐了。和李敏同村的一个学生张芝告诉我，李敏叫她捎话说，李敏不念书了。我忙问为什么？张芝告诉我，可能是李敏家长的原因，李敏自己是愿意上的。我叫张芝告诉我李敏家的电话，打了几次都没有打通。就对张芝说：“你回去以后，告诉李敏，叫她到我这里来一趟。”
第二天，张芝告诉我，她已经告诉了李敏，可李敏说不来念书了，还说李敏还有一个弟弟也在念初中，家庭十分困难，供应俩孩子念书，家里实在是负担不起。听了这话，我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我说：“等我自己去他家看看，看看能不能把她叫回来。”
家长会前一天，班长张山找到我，神情忧郁地说：“老师，李敏已经三天没有来了。同学们觉得少了一个同学，心里很不是滋味，想问问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我抱歉地说：“最近几天，事情比较多，还没有来得及去李敏家。”
张山说：“同学们说，大家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都很有感情的。想去把她找回来。怕去晚了的话，她会外出打工，或者去别处，就不好找了。老师，我们班委会想去叫她，你看行吗？”
张山的话叫我很受感动，同学们知道了关心爱护，懂得珍惜同学之间珍贵的友谊，说明学生们真的长大了，而自己这几天由于太忙，忽视学生的这种美好的情感，真是很不应该。再说，学生去叫李敏，对学生们来说，是他们友情的真实展露，可以叫李敏更加明白班集体的温暖，对每个学生来说，都是一个教育的好机会。于是，我痛快地说：“好，班委会的同学去，再找几个能说会道的同学，一定要把李敏叫回来。”
第一节晚自习，我去教室检查学生迟到的情况，见班里少了八个学生，正想着急，猛然想到和张山的谈话，就意识到这准是张山他们去李敏家里了。看看外面夜色已经笼罩了整个校园，就为晚出未归的学生担心起来，踏着月色，自己迎着学生们回来的路上去迎接他们。走了大约二里多路，在昏暗的街道上，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骑着自行车匆匆而来，便迎上去。学生们见了我，也都下了车。
“怎么样了？”我急切地问。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对我说：“开始的时候，李敏的家长说什么也不想叫她读书了。说是家里太穷了，供应不起。李敏姊妹三个，姐姐已经结婚了。弟弟念初中，父亲在工厂上班，一个月的工资是三百来块，李敏的母亲在家种地，地很少，只有四分地，又没有别的买卖。生活确实很困难。她爸爸妈妈说供应儿子，不供应女儿了。”
“糊涂家长。”我脱口说了一句，又觉得后悔。这样的家庭，供应俩孩子念书，确实是很艰难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那含辛茹苦，又饱经风霜的两位可怜的父母呢。
学生都沉默不语。停了一会儿，一个学生说：“张山他们几个还在那里给李敏的家长做工作，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的。”
张山他们回来，带来的消息说：“本来开学的时候，李敏的爸爸已经给她借来了上学的钱，可李敏知道家里困难以后，就主动提出不念书了。后来，你叫张芝捎话，李敏就又想回来读书。李敏她爸爸倒是愿意叫他来，李敏的母亲说什么也不叫她来了。主要原因就是家里困难，实在是供应不了俩孩子念书了。后来，我们说，可以给李敏申请困难补助，减免学杂费，这样一说，李敏的母亲也动了心，说是只要可以减免一部分学杂费，就可以叫李敏再回来读书。”
我听了以后，一阵高兴，表扬了几位进行游说的学生，说：“你们做得很好，不愧是文科班的学生。剩下的事情，我去解决，你们不用管了。”
要减免李敏的学杂费必须要通过上级领导。我给包级主任说明了情况，没有想到包级主任很痛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说：“先叫学生回来念书，费用的问题好说。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不能因为几百块前，就毁了一个学生的前途。”
听了主任的话，我心里有了底。
晚上，学校召开全体班主任会议，约好了李敏的父母七点钟要来，我给政教主任请假。主任说这次会议很重要，是布置新学期教师值勤的事情的。正说话间，来了两位学生家长模样的人，主任问是找谁，他们说找我。主任说：“那你去吧。”
李敏的父母都是中年人了。父亲长得高大魁梧，母亲很瘦弱。寒暄过后，我把他们领进了我的办公室。
“李敏这两天做什么呢，在家？”我直接问。
“我准备明天叫他去棉纺厂上班。”李敏的父亲说：“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供应不起了。我已经给厂子说好了，明天上班。”
“哦。”我沉吟片刻，说：“那太可惜了。李敏又懂事，又爱学习，成绩又好。”
“谁说不是呢。”李敏的父亲说：“我们一家人这几天也是考虑来，考虑去，感觉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不怕你笑话，老师，就像供应水一样，已经枯竭了，没啥可供应的了。他还有一年班毕业，我还有个儿子，暑假以后，升高一，学生成绩也很好，也要拿出这些钱来。俩学生都需要钱，我厂里效益不好，一个月三百来块前，一家四张嘴，就吃我这点工资，实在是，难啊。”
李敏的父亲说到这里，眼圈已经红了。
李敏的母亲接着说：“我身体不好，前年刚刚动了手术，花了六千多，他身体也不好，去年动的手术，也是花了好几千，去年李敏她大姐姐结婚，又花了不少，到现在到处都是窟窿，借钱也没处借了啊。”
“我去年一年就挣了两千四百块钱，又要吃饭，又要花消。”李敏的父亲眼中含着泪水，脸上依然强装笑颜，说：“我十年前进了这个家门，拉扯这三个孩子。不是我亲生的，可我哪一个都跟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看待。我还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不愿意叫人家说因为我的原因，耽误了孩子的读书。高二，第一次考试的时候，李敏考了三十七名，这次回家一问成绩是二十二名，我是偷着乐啊。满心好好供应孩子，可看看咱现在这个局面……”
我这才明白，李敏的父亲原来是她的继父。
“我知道，你是铁心要供应孩子的，李敏的母亲是不想供应了。是不是这样？”我问。
“是，我是坚决不想叫她念书了。”李敏的母亲面无表情地说。
听了他们的话，我心里很难过。过去，我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总是以为学生读书交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现在，真正面对这样的家庭，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孩子的前途是一辈子的事情。目前的困难是暂时的。总有办法可以解决。”我平静地说：“我已经向学校反映了你们的情况。学生本着对学生的一生负责的态度，明确表示会考虑你们的情况。那你们说，你们希望学校照顾你们哪一部分呢？”
“这话叫我怎么说得出口呢？”李敏的父亲不好意思地说。
“那这样吧，我请示一下校长。”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校长的电话。我说：“校长啊，我们班里有一个学生，期末考试在班里的成绩是二十二名。她父亲在棉纺厂上班，家里就四分地，还有一个弟弟也在念书。年后，这个学生没有来上课，不想念书了…”
校长打断了我的话：“你别说了，我知道了。学杂费这块咱减免了，其他的收费，你看着办，要让学生回来读书。”
“好。”我答应着。
放下电话，我说：“校长说了，免收李敏的学杂费，其他的费用，像自行车管理费，住宿费，班费，也不是很多了。你能够负担就负担，负担不了，能够免的，也免。你们看，这样可以了吧？”
“可以了，可以了，谢谢学校。谢谢老师。”李敏的父母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回去叫李敏好好准备准备，明天早晨来上课吧。”我也一身的轻松，欣慰地说：“只要她好好学生，只要她成材，现在的社会，是不会埋没她的。就是将来她考上大学，家里供应不起，还有社会的捐款，还可以贷款。你们岁数也大了，身体也不是很好，以后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孩子的事情，你就放心吧。”
送李敏的父母出门，春天的风吹拂在我温热的脸上，感觉今天的夜色也是那样叫人沉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