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浮生篇——
青花瓷
地点：弱水县
时间：2007年10月1日
祖母离开的时候留下三颗青梅和一个青花瓷瓶。
冥冥中，无法舍弃。
瓷瓶上有一个倾城的女子，她坐在溪水边。瓶身七分处留一枚章，殷红地刻着一个字：娥。
女子至媚，则为娥。
再看锦盒里的青色圆球，三粒，皆散发着浓郁香气，层层冷绿将其包裹，还是引起人潜在的食欲，她偷偷吃了一粒，顿觉神清气爽。可祖母为什么要留下这些？
都是谜。
深夜的灵堂，白烛闪动
篱笆外起了动静。星火攒动，一下子包围了小屋。她惊醒侧听，男人们故意压低了粗野的嗓子，交头接耳。
“月梅就在这儿！”
月梅。这是她头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也不知为何，立刻抓紧了怀中的锦盒。
松动的门锁发出吱吱声，有人开始撞门。年久失修的木门被撞开了，夜行衣齐齐闪进屋子，这些人毫不见客气，灵堂被翻来覆去了几遍，连遗像都不放过，他们似乎在找什么，未果。
这个时候，棺木滑动了，厚实的木板掉到地上，祖母的尸体也随之滑落。她慈祥依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反而年轻了几分。
惊恐中几道手电的光芒把她从黑暗里揪了出来，程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那样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无助。
他们一眼就看上了她手中的盒子，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拥过来。 她的最后一丝力气支持着，翻开盒盖，把剩下两颗青梅统统塞进了嘴里。
莫名的，身体里居然起了一股力量。
等她睁开眼睛，周围的景物已经大不相同，月色、星空，变得唾手可得。她以为自己是在飞奔，而事实上，她是在飞。
“月梅在哪里？”
一个别致的声音忽然从近处传来。
“什么月梅？”
他冷笑着望她。眼中突发的寒气让程双缺氧，脸色惨白。同样飞翔着的男人，几乎置她于死地。
“等等！”
地点：溪觅村
时间：2007年10月2日
男人有一个很玄的名字——月微。他白天穿着一袭西便出现在程双面前，入了夜又穿回那身精致的古装。
他在找“月梅”。
那三粒青梅，极有可能就是他们口中的“月梅”。
她把梅都吃了，又怎么找月梅给月微？她决定撒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
“月梅在这里两百里外的溪觅村。”她望着月微，表情非常认真，“我没必要骗你。”刚说完，她忽然觉得后脑勺传来剧烈的疼痛，很快，眼前模糊了一片。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溪觅客栈四个大字在灯火中若隐若现。
“你醒了。”
月微冷冷坐在床边，身后还站着一个小男孩，笑嘻嘻地握着一支粗大的木棍，上面有零星血迹，她的后脑勺隐隐作痛。
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待遇？程双一个冲动，提起起床边的长剑朝二人砍去，谁知他俩谁都不躲。眼看利刃疾驰她要犯下两条人命，那冷兵器却在瞬间化为一道光亮，消失在了夜空。
“肉双儿，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那小男孩说着，露出了诡秘的笑。程双觉得不可思议，因为那个融合着贬义和亲昵的称呼，是只有熟识的人才知道的。会这么叫她的人，屈指可数。
她思考了一会儿，再抬头，那男孩子已经消失不见了，只留月微一个人，独坐饮茶。
“那孩子呢？”
“什么孩子？”月微冷冷地瞥向她，告诉她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还不等程双反驳，一把利剑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定睛一看，正是刚刚从她手中消失的那把。对于突如其来的事件，程双很混乱。
她当初提起溪觅村，并不是随口造谣。溪觅村是远近闻名的梅乡，而且祖母从来是大门不跨二门不迈的人，那些青梅的出处大抵就在这附近。简言之，就算找不到“月梅”，至少还能找到种梅人。
只是……
这里真的是附近的村庄吗？
“你走吧。”对视良久，月微忽然放下了剑，走到窗前。夜空的月正呈血色，他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会是你。”
月微的话越来越难懂
来不及去明白，就在沉郁的一霎那，电光石火。那晚的黑衣人又一次出现，带头的手上拿着当晚她丢下的锦盒，再次交锋，胜算未知，因为自那天飞翔之后，她就再也没飞过。看来月梅的功效只是暂时的……
夜深，鸦雀无声。
月微依然靠在窗口，冷眼旁观。带头的上来一把揪住程双的衣襟，步步紧逼：“你把月梅藏到哪里去了？！”
眼前彪形大汉靠近，她闭上了眼睛。而下一瞬间，程双只感到脚下震动，莫约四、五十次。再看，那些人已经悉数倒下，七孔流血。对面站着一个男孩，嬉笑着，玩弄自己手中的异色木棍，正是刚刚消失的那个孩子。
可是定睛一看，他又不见了踪影。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程双诧异地回望月微，他正厌恶地看着她，责备说：“都是你，白白丧了四十六条人命。”程双只觉得无辜，这个男人怎么可以这样！程双叹气，伏下身子，去摸那些尸体的后脑勺。
她不愿看到人死去，自从亲眼看到高空坠落的父母，她便一千遍一万遍告诉自己，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包扎完最后一个，天已经蒙蒙亮了，她迷糊着眼正向睡去，忽然身后起了动静。
“你这个妖种！”凶神恶煞的男人负伤朝她跑来，手上拿着的月微的剑。
她被刺中了。
血液不曾凝结，流淌在狭长的裂缝，也许生命本就不是那么昂贵的东西。
地点：溪觅村
时间：2007年10月3日
她再一次醒过来，天色已经暗去，四周的景致飘着玲珑古韵，青瓷映洁白光霞，幽蓝纱幔为屏障，外面有一片梅树。
牌匾上，悠然写着“梅影居”，这儿就是溪觅村最有名的制梅高手梅影的别院，与溪觅村一样，飘散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香气。程双觉得胸口的伤痕有些发痒，但是几乎愈合了。
她独自漫步在梅影居的长廊，忽然看见一个极其熟悉的画面。女子坐在溪水边，蓝色的纱铺了满地，纤长的十指伸向月空，似苍茫又哀愁。
这个女人就是青花瓷瓶上的绝色少女。
“回去躺下，你还要三天才能复原。”少女说。
“你是谁？”
“梅影。”
忽然，她觉得头重脚轻。迎面的香气截住了她倒下的身体，梅影说程双吃了的，是月梅的魂元，所以才会神力附体，同时身体不堪重负。而正是月梅的气息，招惹了月微。事物总是两面性，今日你见她是矫娥，而昨日，她却是一副枯骨。
“青梅不是月梅？那月梅到底是什么？”
梅影笑而不答。那笑，是冷的。
梅影为她消去月梅的力量，程双需在梅影居逗留几日。无论溪觅村还是梅影居，都不是简单的地方。一入夜，她被迫呆在自己的小屋内，不准跨出一步。
第一夜，她正发呆，纸糊的窗上忽然多了一个血影，人的轮廓，却有兽似的利爪，它把桃花纸撕成碎片，而那些纸又迅速恢复原状，血的味道弥漫了整个房室。她很怕，但是梅影说：不能出去。
第二夜，她早早的睡下。耳边忽然听到人声，抬头，又看不见一个人。整整一晚，好像有几百个人用不同的语言嘈杂地喧闹着，那些杂声中似乎有一个特别清丽，他说：别出去。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是月微的声音。
第三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十分宁静。但是她的内心并非如此，第一夜的血影，第二夜的人声，联系到了一起，那血人分明有一双赤色红瞳。
她夺门而去，屋外月色洒了一地，梅影正独自坐在石桌边。月色迷醉，她再看，又不是那个场景。梅影的对面还坐着一个人，一个男孩。他们正在对弈。那孩子不出意料的，就是月微身边的孩子。
“你把月微怎么了？”她冲上前去质问，梅影冷笑，却不答，从头饰中取出金桂长簪，稳稳地对准了孩子的咽喉。程双本能地挡在他们之间，幸而她身体的梅效还未退尽，截住了她手中的簪。梅影的嘴角划出一个弧度，妖媚望她：“你看得到程无？”
程无？这个名字对于她，是无比熟悉的。而梅影口中的程无却和她所指不同，她们齐齐看向那个天真的男孩，他墨色眸中，带着一丝不似孩童的深邃。
“让开吧。”他说。孩童程无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程双，思维跟不上感性，她脱口而出：“爸爸！”
父亲超脱楼六道轮回之外，化身为金童圣体。凡夫俗子里，但有他尘世的血脉才能见他。这一点，梅影起初并不知道。
“怪不得微先生要舍身救你，程无也要舍身救你……”梅影的笑带着许些放松，又将金簪收回了墨发，见程双不解，她发了慈悲，解释道：“一命抵一命。你已经死了，微先生救了你，现在你不守约定出了屋子，原本程无要替你死第二次的，可我现在心情好，不要你们的命了。”
程双捂住自己的胸口，原来那一剑真是让她死了。可月微呢？他死了吗？她抓住程无的手，传来不真实的温度，程无跳上石桌，摸摸她的头发。而他自己，却哀伤了双眸。
“你怎么还不走？”梅影不耐烦地催促。脚下起了烟雾，整个梅影居像燃起了一阵幽火，正在渐渐消失。程双紧拉着程无的手，而他却把她甩开了，就如同七岁那年，他们丢下了她，破空而去。
“肉双儿，把这些都给忘了吧。”苍焰里父亲笑着走了，说走就走，他们来来往往，几遭谈笑，倒是轻巧。
像黄山谷说得那样。
做梦中梦，悟身外身。
地点：武汉
时间：2007年10月15日
她打开鉴定书，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之后，大大地写着——赝品。
下了这样的结论，可能性只有两个，一、青花瓷瓶是不值钱的仿货。二、这是他们鉴定能力之外的东西。
那天，程双回到了弱水县，取出当初藏在棺木隔板里的青花瓷瓶，后一天就办完了祖母的丧事，回到武汉。
“真烦，认个血亲还要翻家谱。”
白灵翻阅了其中一个案件，唠叨并没有停止。
没错，家谱。
她飞奔回去，找到那本被封藏在箱底的黄皮书，子孙的名号被排得满满当当，然而直到现在，他门家才只有三代。程双是最近的一代，程无其次，最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并被贴上了一层新纸，她揭开新纸，下面的名字赫然醒目——月梅。
祖母就是月梅！
梅影根本不是瓶上的女子。这画上的女子，是祖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