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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农庄里的老农妇(2)

“那么我请求你到对面的小屋去一趟,去看看我的女主人到底怎么样了。我担心她发生了什么不幸。”

“不!这件事我可办不了,”小男童说,“我不敢在人的面前露面。”

“你总不至于会怕一位年老而又病魔缠身的老妇人吧。”母牛说,“但是你用不着进到屋子里边去,只要站在门外,从门缝里瞧一瞧就行了。”

“噢,如果这就是你要我做的,那我当然是会去的。”小男童说。

说完,他便打开牛棚门,往院子走去。那是一个令人可怕的夜晚,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狂风在怒吼,大雨在倾下。最可怕的是有七只大猫头鹰排成一排站在正房的屋脊上,正在那里抱怨这恶劣的天气。一听到他们的叫声,人们就会毛骨悚然。当他想到只要有一只猫头鹰看见他,他就会没命的时候,他就更加心惊胆战,惊恐万状了。

“唉,人小了真是可怜呀!”小男童边说边鼓起勇气往院子里走。他这样说是有道理的,因为在他到达对面的屋子之前曾经两次被风刮倒,其中一次还被风刮进了一个小水坑,水坑很深,他差一点给淹死了。但是他总算走到了。

他爬上几级台阶,吃力地翻过一个门槛,来到了门廊。屋子的门关着,但是门下面的一个角却给去掉了一大块,以便让猫进进出出。这样,小男童可以毫不费力地看清屋子里面的一切。

他刚向里面看了一眼,就吃了一惊,赶紧把头缩了回来。一位头发灰白的老妇人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她既不动也不呻吟,脸色白得出奇,就像有一个无形的月亮把惨白的光投到了她的脸上似的。

小男童想起他外祖父死的时候,脸色也是这样白得出奇。他马上明白,躺在里面地板上的那位老妇人肯定是死了。死神是那么急速地降临到她的身上,她甚至来不及爬到床上去。

当他想到,在漆黑的深夜里自己只身一人和一个死人在一起时,他吓得魂不附体,转身奔下台阶,一口气跑回了牛棚。

他把屋里看到的情况告诉了母牛,她听后停止了吃草。

“这么说,我的女主人死了,”她说,“那么我也快完了。”

“总会有人来照顾你的。”小男童安慰地说。“唉,你不知道,”母牛说,“我的年龄早比一般情况下被送去屠宰的牛大一倍了。既然屋里的那位老妇人再也不能来照料我了,我活不活已无所谓了。”

有那么一会儿功夫,她没有再说一句话,但是小男童察觉到,她显然没有睡也没有吃。不多久,她又开始说话了。

“她是躺在光秃秃的地板上吗?”她问。“是的。”小男童说。“她习惯于到牛棚来,”她继续说,“倾诉使她烦恼的一切事情。我懂得她的话,尽管我不能回答她。最近几天来,她总是说她担心死的时候没有人在她的身边,担心没有人为她合上眼睛,没有人将她的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她为此而一直焦虑不安。也许你能进去为她做这些事,行吗?”

小男童犹豫不决。他记得他的外祖父死的时候,母亲把一切料理得井井有条。他知道这是一件必须做的事。但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他不敢在这魔鬼般的黑夜到死人的身边去。他没有说个不字,但是也没有向牛棚门口迈出一步。母牛沉默了一会儿,她似乎在等待答复。但当小男童不说话的时候,她也没有再提那个要求,而是对小男童讲起了她的女主人。

但是,孩子们长大以后,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

他们不想呆在家里,而是远涉重洋,跑到异国他乡去了。他们的母亲从来没有从他们那儿得到任何帮助。有几个孩子在离家之前结了婚,但却把自己的孩子留在家里。那些孩子又像女主人自己的孩子一样,天天跟着她到牛棚来,帮着照料牛群,他们都是懂事的孩子。到了晚上,女主人累得有时一边挤牛奶一边打瞌睡,但是只要一想起他们,她就会马上振作起精神来。

“只要他们长大了,”她说着摇摇脑袋,以便赶走倦意,“我也就有好日子过了。”

但是那些孩子长大以后,就到他们在国外的父母亲那里去了。没有一个回来,也没有一个留在老家,只剩下女主人孤零零一个人呆在农庄上。

也许她从来没有要求他们留下来和她呆在一起。“你想想,大红牛,他们能出去闯世面,而且日子又过得不错,我能要求他们留下来吗?”她经常会站在老牛身边这样说,“在森蒙拉这里,他们能够期待的只是贫困。”

但是当最后一个小孙子离她而去之后,她完全垮了,一下子背驼了,头发也灰白了,走起路来踉踉跄跄,似乎没有力气再来回走动了。她不再干活了,也无心去管理农庄,而是任其荒芜。她也不再修缮房屋,卖掉了公牛和母牛。她只留下了那头正与大拇指儿说话的老母牛。她还让她活着,是因为家里所有的孩子都曾照料过她。

她完全可以雇用女佣人和长工帮她干活,但是既然自己的孩子都遗弃了她,她也就不愿意看到陌生人在自己的身边。既然自己的孩子没有一个愿意回来接管农庄,让农庄荒芜大概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了。她并不在乎自己变穷,因为她向来不重视自己所拥有的东西。但是使她深感不安的是怕孩子们知道她正过着贫穷的生活。

“只要孩子们没有听到这些情况就好!”她一边步履蹒跚地走过牛棚一边叹息道。

孩子们不断地给她写信,恳求她到他们那儿去,但这不是她所希望的。她不愿意看到那个把他们从她身边夺走的国家。她憎恨那个国家。

“可能是我太糊涂了。那个国家对他们来说是那样的好,我却不喜欢,”她说,“我不想看到它。”

她除了思念自己的孩子以及思索他们离开家园的原因外,其他什么也不想。到夏天到来的时候,她把母牛牵出去,让她在沼泽地上吃草,而自己却把双手放在膝盖上,整天坐在沼泽地的边上。

回家的路上她会说:“你看,大红牛,如果这里是大片大片富饶的土地,而不是贫瘠的沼泽地,那么孩子们就没有必要离开这里了。”

有时她会对着大片无用的沼泽地生气发火。有时她会坐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说,孩子们离开她都是沼泽地的过错。

就在今天晚上,她比过去任何时候颤抖得更厉害,比过去任何时候更虚弱,甚至连牛奶都没有挤。她靠着牛栏说,有两个农夫曾到她那里去过,要求购买她的沼泽地。他们想把沼泽地的水抽干,在上面播种粮食。这令她既忧虑又兴奋。

“你听见了吗,大红牛,”她说,“你听见了吗?他们说这块沼泽地上能长出粮食。现在我要写信给孩子们让他们回来。现在他们再也用不着在国外无休止地呆下去了,因为他们现在能在家乡得到面包了。”

她到屋里去就是为了写这封信……小男童没有听老牛下面说了些什么话。他推开牛棚的门,穿过院子走到那个他刚才还非常害怕的死人的屋里。

小男童找到了一盒火柴,点燃了蜡烛。这并不是因为他需要更多的亮光,而是因为他觉得这是悼念死去的人的一种礼节。

然后,他走到死者跟前,合上了她的双眼,将她的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又把她披散在脸上的银发整理好。

他再也不觉得害怕了。他从内心里为她不得不在孤寂和对孩子们的思念中度过晚年而感到深深难过和哀伤。他无论如何在这一夜是要守在尸体身旁的。

他找出了一本圣歌集,坐下低声念了几段赞美诗,但是刚念了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唉,父母竟会如此想念自己的孩子!这一点他以前是一无所知的。想一想,一旦孩子们不在身边,生活对他们好像失去了意义!想一想,假如家中的父母也像这位老妇人想念自己的孩子一样想念他,他该如何是好呢?

这一想法使他乐不可支,可是他又不敢相信,因为他从来就不是那种叫人想念的人。

他过去不是那种人,也许将来能变成那种人。他看到四周挂满了那些居住在海外的人的照片。“你们这些可怜的人!”小男童对着照片说,“你们的母亲死了。你们遗弃了她,你们再也不能报答她了。可是我的父母还活着!”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笑容。“我的母亲还活着,”他说,“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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