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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希格雷县的哈姆雷特(3)

“您认为学会有什么可怕的情况呢?”我问。我的邻人把睡帽拉到鼻子上。“我认为有什么可怕的情况?”他叫起来,“是这样的:学会,是一切创造的毁灭;学会,是社交、女性、生活的丑恶的代用品;学会……唉,等等,让我告诉你,什么叫做学会!学会,是懒惰和萎靡的生活的共同情形,并且人们给它起了个合理事业的名义和外形;学会用议论来表达思想,使你习惯于漫无目的的闲谈,使你不能一个人做有益的工作,在你身上种下文学的毒蛊,终于蚕食了你灵魂的清新之气和纯洁力量。学会,这是以亲情友谊为名义的庸俗和无聊,这是以悲悯为借口的倾轧和诛求的联合;在学会里,凭借每个朋友的权利,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把自己肮脏的手指一直插进同伴的内心深处,无论谁的心灵上,都是肮脏的;在学会里,人们都崇拜说大话的人、自命不凡的才子、少年老人,爱戴庸碌无为而有‘隐秘’思想的诗人;在学会里,十七岁的年轻小伙子狡狯地、巧妙地谈论女人和爱情,可是在女人面前一声不响,一本正经的跟她们说话——谈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呀!在学会里盛行着巧言舌辩;在学会里互相监视不亚于警察官……啊,学会!你不是学会,你是一个魔法圈,很多正派人在这里毁灭了!”

“唔,你太夸张了,请允许我指出。”我打断了他的话。

我的邻人默默地看了我一眼。“也许是的,只有天才知道。可是我们这种人只剩下一件乐事,那就是夸张。于是,我就这样在莫斯科住了四年。先生,我不知道如何给你讲,这一段时光过得多么快,快得不得了。回想起来,竟使我感到又悲哀又懊恼,往往一起床,就像滑雪一样……眼睛一眨,已经飞到了山脚下;黄昏到了,于是一个睡眼蒙眬的仆人给你穿上一件紧绷绷的长礼服——你穿好衣服,慢慢地去朋友那里,抽几筒烟,喝几杯淡茶,谈谈德国哲学、爱情、精神的永远的光明,还有别的主题。但是在那里我也碰到过与众不同的人。有的人不管怎样摧毁自己,压迫自己,可仍然保留着自己的本性;只有我这个不幸的人,像柔软的蜡一般捏塑自己,我的可怜的本性没有一点不满意!那时候21岁了。”

“我接受了我的继承产,或者,准确地说,接受了我叔叔认为该留给我的那部分,我把全部世袭领地托付给以胶的家仆华西里·库德略舍夫照管了,便出国去,到了柏林。我在外国,我跟您说过了,住了三年。又有什么用呢?在那边,在外国,我还是能像以前那样。首先,自不必说,我对于欧洲本身,对于欧洲的生活,一点也没有理解;我不过是在当地听德国教授讲课和读德国书罢了,不一样的就是这一点。我的生活很孤独,像修道士那样没什么两样;我和几个退职的俄罗斯陆军中尉们混在一起,这些人像我一样为学不到东西而苦闷,然而理解力不强,不会说话;我又认识了几个从奔萨和其他丰腴的省份里来的愚钝的家族;有时我去喝点咖啡,有时读读杂志,晚上去看看戏。我和当地人没什么两样,跟他们谈话我很紧张,他们也从业不找我,除了两三个纠缠不清的犹太籍的骗子,他们时常来我这,向我借钱,利用der Russe 容易受骗的弱点。最后,不经意间我去了我一个教授家里。”

“事情是这样的:我到他那里去听讲报告,但是他留我参加他家的晚会。这教授有两个女儿,年纪都在27岁左右,个子不高——天晓得——鼻子那么魁伟,头发卷曲,眼睛淡蓝色,红润润的手,淡白色的指甲。一个名叫林亨,另一个名叫明亨。以后我就经常去他们家。我必须告诉您:教授很聪明,可是好像有些颓唐,他特别会讲课,但是在家里谈话发音不清,而且老是把眼镜戴在额上;他是个有丰富知识的人……后来发生什么呢?忽然我像是爱上了林亨,这种感觉整整持续了六个月。我们很少说话,老是对着她看;我朗诵好作品给她听,无意间握她的手,晚上一起看月亮、天空。而且她煮咖啡煮得特别棒!……这样看来,还等待什么呢?只是有一点弄得我很窘:在所谓不可名状的幸福的瞬间,不知为什么,我的心窝里却不是滋味,我的胃里通过一阵苦闷而寒冷的战栗。我终于接受不了这种幸福,离开了。继续在国外生活了两年。我到过意大利,曾经在罗马的《基督变容》面前站一会,又在佛罗伦萨的‘维纳斯’面前呆过一会。我突然特别兴奋,就像着了魔一般。晚上我做做诗,而且开始写起日记来。总之,那时候我跟别人的生活一样。”

“可是您瞧,做奇人是多么容易。譬如我不懂绘画和雕塑……这一点我照理可以堂皇地说……可是,不,那怎么可以!还是得找个向导,跑去看看壁画……”

他垂下头,摘掉帽子。“终于我回到了祖国,”他用疲倦的声音继续说,“来到了莫斯科,在莫斯科,我改变了很多,在国外我很少说话,可是到了这里,忽然高谈阔论起来,同时也变的自以为是了。碰到一些谦虚的人,他们很高看我;她们都很乐意听我讲话。但是我不善于保持我的声望。有一天早晨,说出对我不利的话(谁造出来的,我不知道,一定是某一个男性的老处女——这种老处女在莫斯科多得很),发生之后,就像草莓一样生芽抽须。我被纠缠住了,但是我很想摆脱这些纠缠,可是不行……我就离开了。从这上面可以看出我是一个荒谬的人,我应该静静地等候这袭击过去,像等生病康复一样,那么以前的人会重新欢迎我,她们会照样听我讲话……但不幸的就在这里:我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人。您知道,我的良心忽然惊醒了,我觉得不好意思再饶舌,絮絮不休地饶舌、饶舌——昨天在阿尔巴特,今天在特卢罢,明天在西夫则维·符拉瑞克,讲一样的话……但是他们想听我又如何呢?请看这方面的真正的战士:他们对于这个满不在乎,相反地,他们愿意这样活着;有的人二十年靠舌头吃饭,讲的都是一样的……这就是自信心和自尊心!我也有这种自尊心,直到现在都有这样的心里……但是坏就坏在这里:因为我,再重复一遍,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人,我停留在中庸之道上;上苍应该赋予我更多的自尊心,或者一点也不给我。但是在最初的时期,我的确无路可走;加之生活在国外,我的财产用完了,而要我娶一个年纪还轻而身体已经像果子冻一般松软了的商家女,我又不甘心——我就躲到自己的村子里去。”接着我的邻人不拿正眼看我,继续说:“关于乡村生活的第一印象、自然界的美、孤寂生活的幽静的魅力等,我就不多说了。”

“行,行。”我回答。“况且,”谈话者接着说,“这些都是无聊的,至少我所接触到的都是这样。我在乡村里很寂寞,就像一只被圈养的小狗;虽然,老实说,我春天第一次在回去的路上经过熟悉的白桦树的时候,我的头眩晕了,我的心由于一种莫名的兴奋而怦怦地跳了。但是这种莫名的兴奋,您知道,是不会成为现实的;相反地,却实现另外一种情形,例如:兽疫啦,欠租啦,拍卖啦,等等这些东西。在总管雅可夫帮助下,一天一天地勉强混日子。这总管是接替前管家的,到后来就变成跟前者类似的掠夺者,外加用他那涂柏油的长筒靴的气味来破坏我的安静生活。有一次我想起认识的一家邻居——一个退职陆军上校的夫人和两个女儿,便让人套马车,去看望这家人。这是特殊的一天,因为过了六个月,我就娶了这家夫人的第二个女儿!……”

讲话的人低下了头,把双手放在头上。“不过,”他热心地接着说,“我不愿意让您对我死去的太太有坏的看法。决不可以!她是个极高尚、极善良的人,一个慈爱的、能忍受一切牺牲的人。就算这样,我要在我们两个之间说老实话,要是我没有遭逢到丧妻的不幸,我今天也许不会跟您谈话了,因为我家的库屋里的梁木至今还在,我曾多次准备悬梁自尽呢!”

“有些梨子,”他稍稍沉默一会之后继续说,“要放在地窖里一段时间,味道才会更甜美,我的已故的妻子看来也是属于这一类造物的。只有到了现在,我才能为她说句完全公道的话。只有到了现在,譬如说,我回想起结婚前我们两个一起度过的几个黄昏,没有一点难过的意思,反而使我感动得想掉眼泪。她们的家境并不富裕,她们的房子很老式,是木造的,但是很舒适,房子坐落在山上,在一个花园和一个草木丛生的院子之间。山下面有一条河,通过茂密的树叶,隐约地望得见河水。屋子里的凉台可以通向花园,凉台前面有一个开满五颜六色蔷薇花的花坛;花坛的两端长着相思树,还没有长成形的时候我的妻子就把它们绕成螺旋形。在远一点的地方,在荒芜了的野生的树莓丛中,有一个亭子。”

“这亭子的内部经过认真的粉刷,但是外貌看起来一样陈旧,使人看了心里怪不舒服的。凉台上有一扇玻璃门通到客厅里。在客厅里,总能看到很奇特的现象:屋角里都砌着砖火炉;右面有一架蹩脚钢琴,上面摆放着些手抄的乐谱,一张长沙发上罩着不是很新白花纹浅蓝色沙发缎,一张圆桌,两个玻璃橱,圆桌上摆放着叶卡捷琳娜时代的瓷器玩具和琉璃玩具,墙上挂着一幅著名的肖像画,上面画着一个淡黄发少女,胸前抱着一只鸽子,眼睛注视上方;桌子上放着插着新鲜的蔷薇花的花瓶……您瞧,我说得够详细吧。就在这客厅里,在这凉台上,表演着我的恋爱的一切悲喜剧。这女邻居是个很厉害的女人,说话声音很吓人,是一个强横的泼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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