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清离开后,书英的心就慌得厉害。她真的不知道,这个刚刚十六岁的孩子,能不能完成这么重要的任务。她怕淑清在那儿找不到人白去一趟,一点儿信息都得不到。还怕这孩子急于得到信息,走嘴漏了馅儿。一上午,书英的眼睛就没离开过窗户。
老齁巴、桂珍和王老三都知道淑清上李黑塔去了,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干什么去了。早晨走的时候,桂珍告诉淑清快去快回,等着她吃午饭。饭菜都做好了,咋还没这孩子的影子呢?
这时,淑清已经进屯子半天了。她先到西头儿李家,把杜凤芝给大面兜带回的点心先送过去。没想到大面兜这个话痨,拉着她就唠个没完,还非逼着她吃了一碗酸菜卤的过水面条。
桂珍见淑清进了院子,就张罗放桌子捡碗。淑清就没进西院儿,直接奔了东院儿。书英见淑清高高兴兴地回来了,心里就揣摩了个七大八儿了。
淑清进屋一把拉住书英的手,高兴地说:“姑,成啦!”
书英示意她小点儿声,焦急地问道:“都打听到了啥啦?”
“啥都打听到了,咱们先上西院吃饭,去晚了,我三叔他们该起疑心了。吃完饭,我慢慢跟你说,不仅有你想知道的,还有你想不到的呢!”淑清诡秘地一笑。
书英高兴得咯吱了一下淑清,说道:“小人精,这事儿要成喽,我将来就做你的入党介绍人。”俩人手扯着手,有说有笑地去了西院。
吃完午饭,淑清和书英要帮着桂珍刷碗,桂珍说:“你们娘儿俩上东院唠嗑去吧,这点儿活,我跟珍珠马上就弄完。”说着连推带搡地把她俩推出屋。
淑清和书英乐呵地往东院儿走,桂珍笑着自语道:“这俩人儿上辈子肯定是对儿恩爱夫妻。”
淑清跟书英一进屋,就把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书英。
“姑,我打听清楚儿的,李黑塔的六十大寿是三月十六,地点就在他们家的李家大院儿。参加寿宴的有一百五十多人,警察署十多个人,二鬼子十来个人,可能还有日本人的代表。李家是响窑,自己家有十多条枪,全是快枪。办寿那天,泰安城的方家戏园子还来人唱堂会。”
书英听完,有些疑惑地问:“你咋整得这么清楚呢?听谁说的?准吗?”
“你咋还不相信人呢?我告诉你吧,我是听李黑塔家的刘管家亲口说的,那还能有假?”听了书英的口气,淑清的嗓门提上来了。
“那你是咋问到的?这么详细,连警察署、自卫队来几个人你都知道?”
淑清一笑神秘地说道:“还不是用你出的主意?耍耳音、装好奇。我到了李黑塔,就先去了李常福的果匠铺,你说巧不巧,正赶上李府的管家在那儿定点心。刘管家叨咕着算人数,我就都听见了呗。”
淑清的情报让书英很兴奋,她把淑清搂在怀里,高兴地说:“死丫头,鬼精鬼灵的,事儿办得太漂亮了。”
淑清依偎在书英的怀里,突然抬头看着书英说:“姑,你们是想在李黑塔办寿那天打响窑吧?”
“你这孩子咋知道的?”书英一怔,推开了淑清。
淑清笑着说:“那还用说,要不你没事打听那些个消息干啥?我就知道你们的队伍要打日本、杀汉奸。我去的时候就留了个心眼儿。”
书英听淑清这么一说赶紧问:“你这个鬼丫头又出了什么花点子?”
“十六那天,李家用的点心量特别大,还必须要当天烤的。我看见李常福家忙不过来,我就答应他们,十五那天过去帮忙。我寻思送点心时,跟着混进去。看看里边到底有多少人,给你们个准信儿。这是钓鱼用的招儿,叫下底钩。”淑清很兴奋地说着。
听淑清这么一说,书英心里更有底儿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这个胆大心细的孩子。
书英的任务完成了,撤回何公屯还是个难事儿,自己是通缉犯,想回去,得让王三毛从原路把自己接回去。于是,她就跟淑清说:“你去打听一下,看看明天有没有上泰安的大车,你跟着去趟泰安城东北角的瓦盆窑,去找一个叫赵哈哈的人。”
“赵哈哈是什么人?找他干啥?”淑清不解。
“这你先别问,就去找到这个人,去就是为了跟他说两句话。”
淑清想了想说:“去泰安没问题,我起早去李黑塔,那儿上泰安的大车有的是,捎个脚儿的事儿。就是找这赵哈哈,不知道能找到不。”
“你放心吧,瓦盆窑一共也就四五十户人家,你进屯子一打听就知道了。见了赵哈哈你不用说别的,要先对上暗语。”
书英把临来时红豪告诉她的暗语教给了淑清。
“接上头后你就告诉他,‘鸿雁捎书,顺风顺水,明天一早儿,原路返回。’说完你往回走就行了。记住了吗?”书英的严肃让淑清也受到了感染,她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庄严和神圣。她非常认真地听着、记着。
“姑,你放心吧,肯定没有问题。”
“等你从泰安回来,我可能就走了。那咱娘儿俩就约定三月十六上午,我在李黑塔屯子西南的小木桥下等你,你要是能混进去就混,进不去千万别硬闯。有啥消息,到时候咱娘儿俩见面唠。”
淑清点了点头说:“姑,你放心吧,肯定没事儿。我明早儿起早去,顺利的话,晚上就能回来。”
突然,书英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你一个姑娘家,没事儿起早去泰安,你三叔和你三婶儿能放心吗?咋也得找个理由啊!”
淑清想了想,眼睛一亮说道:“姑,这么的,就说我在李黑塔听说泰安有一种专治齁巴的特效药,我就说去泰安给我奶买药,你看咋样?”
“是个好主意,你别说还真有治这病的药,我还寻思哪次回来,给你奶带回来点儿呐。这得上泰安卖西药的药铺,药名字叫‘百喘硼’,治你奶这病很有效,不过可挺贵。这样吧,我这儿还有十块钱,你拿着直接把药买回来,犯病时就吃两粒儿,也让老太太少遭点儿罪。”
淑清不知道书英跟岳子龙在泰安镇潜伏时,开了近两年药铺,对药她是门儿清。书英说着拿起随身的小包袱,掏出临来时李二柱给她带的十块大洋。
淑清马上往外推,书英沉下脸说:“给你,你就拿着,这是我当侄女儿的一片心。你把药买回来,就跟你奶说,是我买的不就得了。”
淑清接过钱,笑呵呵地说:“你放心吧,你的孝心,我一定转达到。”
珍珠进来了,趁着她们停下来的空当儿插话说:“姐,听那院儿小眨子说,北山包的阳坡上婆婆丁都出老大了,我寻思下午没啥事儿去挖点儿。这一冬天饭桌子上都没见着绿色了。”
淑清一听当时就来了劲。挖野菜、采蘑菇她是内行,也非常有瘾,就对书英说:“姑,你没事儿,先睡一觉,我跟我二妹子去趟北山包,用不了多大工夫就回来。”说着淑清拉起珍珠转身就走。
姐儿俩出了院子,顺着屯子中间的大道往北走。
开春儿了,家家户户都在夹杖子。这里的人家有院墙的少,几乎每家的门前都有一个菜园子。菜园子的墙都是就地翻土,用麦余子一搅拌,浇上水沤好了后,用洋叉往起一摞。堆个一尺多高后,再用毛磕秆子或是秫秸、柳条子之类的往上一插,就成了挡牲口、挡君子的院墙。秋后也就没人管了,猪拱鸡刨的,一冬天基本就夷为平地,第二年开春儿还得再叉。这个工夫家家都在干着这个活儿。
淑清姐儿俩正往前走,一路上跟大家伙打着招呼。路过杜三毛愣家附近时,三毛愣正往回挑水,他老婆在往上边翻土。淑清打招呼说道:“三大爷,今天咋有时间呢?东家给放假了?”
淑清知道三毛愣跟他二叔一样是杜家的长工,不一样的是二叔住在东家家,三毛愣每天回家上宿儿。
“给啥假呀,这不明天早晨老东家让我起早,去泰安给二少奶奶送点儿鸡蛋,还有小衣服、小褯子、小被子。东家还让买几个犁铧子、马夹板子啥的,让当天打来回儿,明天得起大早。大少爷看下午也没啥事儿,就让我先下会儿工。你大娘也干不了这活儿呀,我帮她干点,要不这一夏天全家人吃啥?”
淑清听说杜三毛愣明天要去泰安心里一喜,说道:“三大爷,去几个人啊?正好我这几天也琢磨去趟泰安,明天搭你的车得了。昨天在李黑塔听人家说有一种治齁巴的特效药,我想去给我奶买点儿,省着她犯病遭罪。”
三毛愣一听,心说这孩子太好了。老齁巴齁巴半辈子了,也没听说谁上泰安给她买过药,要不全屯子都说淑清这孩子好呢。
“哪几个人呢?就我一个,你要去,明天我就顺脚拉着你,那你得起个大早。不过当天还打来回,到泰安你可就没工夫上你舅舅家了。”
淑清笑着说:“我压根儿也没想去,我得抓紧回来。眼看就要种地了,我们家的两垧多地,我三叔和三婶儿也整不过来。”
“这孩子真懂事儿,那明天早晨你早点儿起来,我吃完饭套完车,从你家门口绕一下子,到时候,我招呼你啊!”
“那太好了,我先谢谢三大爷。”
“谢啥谢呀,没事儿,就这么地!”三毛愣把水桶里的水浇在翻起的土上,转身又奔大口井去了。
范书英走五天了,孙翠莲和宋红豪没有一天不心急火燎的。这几天,着急都写在两个人的脸上,大队里的弟兄们个个神经也都绷得很紧,红豪悄悄地安排王三毛在瓦盆窑待命。
太阳刚出一人多高,杜三毛愣和淑清就进了泰安城南门。
这段时间泰安城挺消停,渡边在泰东的标准化车站正在紧张建设中,国际社会媒体的关注像一场暴雨,转眼间就过去了,劳工们非人的生活仍旧在继续。最近,他又组织大规模的劳工,在泰安西门外开始修建西大营。这个占地面积近十垧地的兵营是齐齐哈尔以东、北安以西最大的兵营,可以进驻一个旅团。渡边能接受这个任务是上级对他的重视,他对修建西大营十分上心,隔三岔五地就亲自去工地看看。对建筑他不懂,可他能看出活儿干得结实不结实。城里的防卫工作有一个李万银就差不多了,自卫队每天就是站岗把城门。前年剿匪时,自卫队队长被打死以后,就没再配人儿,由杜显祖代管。虽然是代管,杜显祖还是把自卫队整得有模有样的。渡边这么做是为了用杜显祖扼制李万银。他心里明白,这两年他利用杜显祖和李万银的矛盾来统治泰安,这俩人有一个权力扩大了,他的日子都不好过。恰恰是这两个人的争风吃醋,谁有点什么事儿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泰安才这么平静。
“三大爷,你往哪边走啊?不行,我就搁这儿下去吧。你下午啥时候往回走?我直接在南门外等你。我要是没来,就是上我二舅家去了,你不用等我。”淑清进了南门就问杜三毛愣。淑清是为了留个活口儿,万一自己事儿办得不顺利,怕耽误三毛愣回去。
三毛愣赶着车没回头,看着前边的路说:“我上西北街,先上二少爷家,再上街买东西,往回走肯定得下半晌。”
淑清知道自己上瓦盆窑得往东门外走,她却留了个心眼儿,决定先上药铺抓药。
“那好,我去南二道街的药铺抓药,正好你往北走,我还能多坐一会儿。”
泰安城是个正正方方的城,南北、东西各三里三,以十字街为中心,东南西北各五条街,非常规矩。四个城门也是对称的,四面干打垒的土城墙也规规矩矩,城墙外是两丈多宽的护城河。淑清上东门本来应该从十字街下车,她记着书英的嘱咐,就格外小心,从南二道街下了车,直奔万育堂药铺。万育堂药铺是泰安城最大的药铺,是大前年春天岳子龙和范书英开起来的。岳子龙和范书英逃出泰安城后,李万银就给没收充公了,转手卖给了他的表弟吴镇海,只花了四百大洋,吴镇海经营,他吃干股。利用他的势力不允许别人家卖西药,泰安城里能卖西药的药铺就这一家,把泰安城的老药铺都挤得差不多了。
日本人进驻泰安以来,人们发现小鬼子的啥都不好,就是这西药可真管用,吃上就当事儿,西药销售得特别好。吴镇海和李万银就往死里涨价,泰安的西药价格比齐齐哈尔贵好几倍。淑清买的药是常见的治咳嗽药,不受限制,就是太贵了。“百喘硼”是两块大洋一小瓶儿,淑清把书英拿来的十块大洋都买了“百喘硼”。离开药铺时,她没敢走正街,顺着南二道街直接往东走,走到四道街再往北拐,非常顺利地出了东门,直奔瓦盆窑。
春天的风是暖的,伴着青草发芽的香味,像一曲让人振奋的音乐。淑清的心中有种莫名的激动,她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一个为天下百姓奔波的革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