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扎在瓦盆窑的东北人民军依安保安大队,接到王淑清从杜显祖那里得到的情报,马上派人进城,把李忠林和刘德礼接出了城。杜显祖也派人通知欧振海,天黑后领着自卫队的人悄悄地离开了安平客栈。欧振海离开时把安平客栈的老板和伙计也悄悄地带走了,屋子里的电灯却都开着,他们给白星魁唱了一出空城计。
白星魁回到尚其悦的办公室时,他预想的一顿臭骂一点儿也没少。
冷静后,尚其悦问道:“偷袭安平客栈的计划除了你我,还有什么人知道?”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白星魁回答道:“所有参加行动的人,都是到了安平客栈后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公安大队的中队长李福生,都是到了安平客栈才知道行动的具体内容。除了你我,知道真相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公安大队大队长高丕公。难道是他走漏了风声?不可能啊!我始终派人掌握高丕公的行踪。我和他商定让他派人的事情后始终盯着他,这一下午他也没离开过公安大队呀!据我掌握高丕公跟共产党根本就没有联系,他就是想走漏风声,也得知道去告诉谁呀!”
尚其悦皱着眉头认真地听着白星魁的分析,不时地摇着头。
突然,他拦着白星魁的话头说道:“不论是不是高丕公走漏的风声,这个人肯定是不可靠。我看无论是高丕公,还是那个杜显祖,都不能再指望他们了。目前,我们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武装暴动。”
白星魁听尚其悦这么一说,当时就有些迷糊了。暴动?还武装?就凭现在咱们在泰安城里这几头蒜,还想武装暴动?
他马上问道:“特派员,我们现在包括你我在内,只有三十几个人,就凭咱们还想武装暴动?能行吗?”
尚其悦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甚至流露出了一种潜在的疯狂。他轻蔑地看了白星魁一眼,嘴角间露出了一种蔑视的笑。
“我自有办法。明天天一亮,你就分别派人去拜泉县和双阳镇,给王忠义和孙藻庆送信儿,让他们向泰安城集结。我一会儿分别给他们写亲笔信,我们要在东北搞一个大行动。只要我们掌握住泰安,整个东北地区就会产生震动,东北行营就会知道我们的动作,我们需要的武器给养,他们也会马上给我们送到。”
白星魁没想到尚其悦会想出这么一招棋。虽说有些危险,但应该有七八成胜算的把握。他点着头心里说,怪不得人家是中央派来的特派员,人家的脑袋里装的就是玩意儿。
白星魁问道:“那我们这边需要做什么?”
尚其悦走过来,拍着白星魁的肩膀说道:“白兄,刚才我有些激动,请你谅解。我知道你对党国的忠心,这段时间你没少做工作,但事不由人,请你不要气馁。这次暴动你的任务更加重要,有两件事儿你必须办好。第一,解决掉高丕公和杜显祖,这两块我们想做基石的石头,没想到却成了绊脚石,我们必须把他们踢开。然后我们挟持施永珍,把泰安的自卫队和公安大队借用施永珍的力量,胁迫他们归顺我们。第二,你带领王忠义和孙藻庆的人,包围苏联红军司令部,缴械后把他们软禁。这两件事直接关系到我们武装暴动的成败。白兄,这次就看你的了。”
白星魁认真地听着尚其悦的指示。他突然觉得尚其悦的计划非常可行,随着尚其悦所说的每一步,他好像都感觉到这件事就在眼前晃动,尚其悦说的速度跟他点头的速度几乎同步。
淑清到瓦盆窑送信儿,见到范书英后,娘儿俩扯着手都掉眼泪了。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杜显祖家做保姆,担负着给组织送情报和给杜显祖送信的任务。她每天都在想,书英姑姑说的人民的天下,马上就要实现了。这次因为情况紧急,她才和杜显祖商量亲自跑回了瓦盆窑。
范书英马上派人进城接李忠林和刘德礼,还告诉李二柱,中午专门给淑清加两个菜。淑清对伙食的问题并不在意,她最关注的是泰安接收后,书英姑姑会安排她去干什么。
淑清拦着正在跟李二柱商量加餐的书英直接问道:“哎!姑,这回日本人也打走了,泰安马上就归咱们自己管了,我在那儿再也没啥用了,是不是该让我归队了?”
“死丫崽子,你忙什么?泰安还没正式接收呢,另外你应该知道,国民党正在给我们的接收设置一道道阻碍,泰安的斗争还没结束。你在泰安的工作任务也没有全部完成。”书英笑着说。
“啊!你的意思是说我还得回去?妈呀,啥时候是个头啊?你原来不是说把小鬼子打走,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吗?”淑清一听,当时就急了。
书英摸着淑清的头笑着说:“孩子,不是姑姑说话不算数。你应该知道,咱们革命的目标,一个是把日本人打出中国,还有一个是啥了?”
“哎呀,谁不知道哇?你都给我讲多少遍了,就是建立人民政权呗!”淑清故意赖唧唧地说。
“你看我们淑清同志就是明白事理。咱们的人民政权没建立起来之前,工作任务就不算完成,泰安联络站的王站长还要继续工作。”书英说罢笑了起来。
淑清懒洋洋地说:“好吧,执行范政委命令。那就抓紧吃饭吧,吃完饭我还得回去!”
“好,好!马上就给你开饭。你那边工作有什么困难吗?”
淑清把脖子一挺,非常骄傲地说道:“王淑清同志干工作,从来就没有过困难。不过,姑,我有一个事儿还得问你,你说话算数不?”
范书英注视着淑清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那你说你要介绍我入党,咋到现在还没信儿呢?”淑清抢白着说。
“这件事儿还真应该办了,本来你和孙大队长、宋红豪副大队长应该一批入党,因为你不在队伍上,你的入党申请没交,所以他们入党那批你没赶上。不过,今天吃完午饭后,我帮着你把入党申请写完,我汇报上去,批下来你就算预备党员了。哎,我还忘问你了,你会不会写字?”书英一听她说的是这件事儿,马上应答道。
淑清害羞地说道:“小时候我妈教过。但是认的字也不算多,我能写《百家姓》《三字经》和《弟子规》,本来《增广贤文》也学了一半儿,我妈没了以后就扔下了。不过眼巴前儿的字儿还认识不少。”
“我的小姑奶奶,你这认识的就不少了,在我们的队伍上,你都能算是老学究了。”说着书英拉着淑清的手,连说带笑去了伙房。
白大胡子白星魁按照尚其悦的指示,派人和住在拜泉县的号称东北行营第一战区挺进第一军第二旅旅长的原伪拜泉县县长王忠义,以及驻扎在双阳镇的号称东北行营第一战区挺进第一军第四旅旅长的土匪头子孙藻庆联系好了,预计在1945年阳历12月15日,在泰安县城组织武装暴动。
这两个被授予国民党少将旅长的家伙,下定决心死心塌地地跟着国民党了。他们俩一个是日本人手下的汉奸伪县长,另一个是走投无路的地方土匪头子,没想到因为尚其悦的到来,他们的身份却直线上升。前一段时间,他们也觉得这空头官名没有一点儿实际意义,只是把队伍改个名字,一点儿实惠没捞着,一点儿行动没有。这次白星魁派人把尚其悦的指示送来之后,这两个家伙似乎感觉到了他们是党国的人,组织已经派人给他们分配战斗任务了。两个人抓紧组织训练,准备在泰安武装暴动中立大功。
白星魁按照尚其悦的指示,做好了抢占泰安的一切准备。12月14日下午,他领着他的警卫连直冲维持会。绑架了维持会会长施永珍,把他直接带进了泰安城最有名的百花园酒店,还把施永珍的秘书也一起带上了。
过了中午饭口,白星魁就派人把百花园酒店给净了场。十来个拿着枪的人占领了饭店,把饭店所有人员都关进了厨房。
按照事先的安排,尚其悦早就等在了百花园。施永珍被带到后,不知道白星魁唱的是哪一出儿。他现在还是县维持会会长,白星魁这连拉带拽地把他弄了出来,就知道这不是好事儿。眼见着又把他拉进了百花园酒店,施永珍有些懵圈了。
一进屋,他看见门口和屋里头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人,就知道自己这是被绑了。当他被拉进雅间,看见尚其悦坐在屋子里,就知道这是国民党专员办事处起的幺蛾子。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没正眼看尚其悦一眼,直接就坐在了椅子上。
尚其悦见施永珍没吱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直接放在了施永珍面前。
施永珍也没客气,拿起那张纸一看乐了,原来是中华民国中央政府的一张委任状,上面写着任命施永珍为中华民国泰安县县长。
“你就是尚其悦特派员吧?你给我的委任状我非常感激。没想到中华民国还想着我这给满洲国当县长的汉奸。真得谢谢尚特派员啊!”施永珍一笑。
尚其悦听出施永珍是话里有话,他假装没听出来,笑着说道:“施会长,其实你比我们更清楚,现在还是中华民国,这泰安还是中华民国的泰安,只有中华民国中央政府任命的县长,才是合法的县长。施县长,恭喜啦!”
施永珍笑着说:“特派员先生,您任命的县长正是我想得到的。这张纸您能认,这泰安的百姓能不能认?从日本人手里把泰安夺回来的共产党能不能认?代表国际社会的苏联红军司令部能不能认啊?”
还没等尚其悦说话,旁边的白星魁按捺不住了,他高声说道:“施会长,我们把你请来是抬举你,在泰安城找你这样的有的是。我们把你请来,是你毕竟在这泰安城当过县长,现在你还是维持会会长。我告诉你,泰安城从现在开始,就是国民党东北行营第一战区挺进第一军的地盘儿。尚专员就是挺进第一军的军长,兄弟我是这个军的副军长。施会长,希望你能够识时务,接过这张任命书,咱们还是好朋友,共同为党国效劳。如果不接这张任命书,后果你应该能够想得到。”
白星魁说着从腰间拔出了手枪,“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随着白星魁手枪拍桌子的声音,雅间的门被一脚踹开了,门口出现了四只冰冷的枪管。
施永珍见这阵势,鼻子尖当时就见汗了。他知道别看是在饭店见面,但没看见上酒菜,只看见一支支冰冷的枪,他真有些牛犊子叫街——懵门儿了。
施永珍知道白大胡子可是个说打就捞的主儿,他翻脸就不认人,于是有些犹豫地说道:“哎!别的,白街长,咱们都在这泰安的地界上混这么多年了。你也知道老哥哥我的为人,有话咱们好商量,犯不着这舞刀弄枪的。”
白星魁看施永珍软乎了,心里边在偷偷地乐。他把桌子上的任命书拿起来,叠成了一个小方块儿,塞进了施永珍的上衣口袋里。
“施县长,今天就是您走马上任的日子,咱们已经把这百花园儿包下了,请您派人去把自卫队杜大队长和您的外甥姑爷公安大队高大队长都请来,咱们在这儿一起乐呵乐呵儿。怎么样?”白星魁说着用眼睛示意身边的卫兵,卫兵出去了,不一会儿把施永珍的秘书叫了进来。
施永珍清楚白星魁的意思,马上给秘书下达了命令。
“去自卫队和公安大队,把杜大队长和高大队长请来,就说我请他们在百花园商量事儿。”
杜显祖和高丕公一前一后就进了百花园,他们刚一进屋大门就被关上了,随后就听见一阵乱枪的声音,杜显祖和高丕公全都躺在了血泊中。
12月15日上午,白星魁和王忠义带人软禁了苏联红军司令部的十一个苏联红军,整个泰安城被国民党占领了。
淑清和李凤莲在杜显祖家得到了欧振海送来的消息,杜显祖被白大胡子害了,他们正忙着接收泰安,估计忙完了就得来抄家。泰安城四门都被白大胡子的人封锁了,自卫队和公安大队也被他们强制改编,眼下要出泰安城很困难。
淑清知道杜显祖是为了共产党才丧命的,不能让他的家属再遭毒手了,何况家里还有个才三个多月的孩子。看着悲痛欲绝的李凤莲,淑清百感交集。
李凤莲泣不成声地说:“泰安城里,你二叔的人全都被改编了,连欧振海都没有办法,咱们可咋整啊?”
淑清眼含着热泪说道:“二婶儿,你放心,只要听我的,我会想办法把你送出泰安城。”
李凤莲像在大海中漂泊,忽然遇到了一棵稻草,她泪眼涟涟地拉着淑清的手说:“孩子,二婶儿知道你关键时候有主意。咱们要逃出泰安城,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你能行吗?”
“只要你听我的,我就能把你送出城去。”淑清很有把握地说。
第二天天一亮,泰安城的东城门就打开了,站岗的挺进第一军的士兵,其实都是些刚刚改编的自卫队、警察和胡子。一个个冻得连蹦带跳地在城门守着。这时,一辆拉着个薄皮儿棺材的单马车从城里直奔东门走来。赶车的是崔大牛,他穿着一件毛朝外的老羊皮袄,头上的狗皮帽子把脸遮住了一半儿。淑清脸蛋儿抹得黢黑,头上戴着孝帽子,身上穿着孝衫,腰里扎着麻绳,肩上扛着灵头幡儿,一步一刺溜地走在马车前面。
马车刚到城门口,把城门的一个小子认得崔大牛,就跟他打招呼。
“崔掌柜的,你咋还干上这活儿了?谁呀?”
崔大牛答道:“我们那趟街挑水的李二歪脖子死了,身边也没个亲人,就这么个二不愣子姑娘。这街坊邻居住着,也不能看着在家臭着,我就用马车把他拉出来了,准备整到泰溪河东沿儿的滥尸岗子埋了得了。”
那个小子也没拦着,只是说:“你就是心眼儿好使!”说着就让他们出了城了。
马车出了城,顺着南北道直接往北走,不一会儿车就进了瓦盆窑。范书英知道淑清和崔大牛把李凤莲娘儿俩用棺材运了出来,一边夸着他们的聪明,一边对李凤莲的遭遇表示同情。得知整个泰安城已经被国民党占领,我们的接收筹备组成员还在城里时,范书英非常着急。
崔大牛在一旁说道:“政委,你不用着急。我马上就往城里赶,回城后我去找红豪他们。在泰安城里,找一个能隐蔽起来的地方不难。”
书英马上说道:“那好,大牛同志,他们的安全就靠你了。我马上派人,去向暂住在通南镇的岳子龙汇报情况,这么大的事儿必须向省军区汇报。淑清,你就不要再回泰安了,你在这儿暂时负责照顾杜显祖同志的家属。”
一转眼就是半个月的时间,12月31日,泰安城外汇聚了由彼得洛夫大校带领的四十名苏联红军、由张营长率领的黑龙江省军区三旅九团一营和由新任团长岳子龙率领的黑龙江省军区四旅十二团。
尚其悦和白星魁对泰安的城防十分重视。整个泰安城东南西北四面的土城墙总长度是十四里二,高度都在一丈二以上。为了防止共产党和苏联红军进城,他们把城墙全部浇上了水,冻成一尺多厚的冰。
尚其悦没想到,苏联红军泰安司令部的人被软禁,彼得洛夫大校会带着四门大炮来攻打泰安。苏联红军在南门外把大炮支上了,第一炮没调准,炮弹打在了城墙外的火磨上了,眼瞅着火磨一冒烟就堆碎了。第二炮打得很准,一炮就把南城墙掏了个一丈来宽的豁子。张营长领着九团一营趁着烟火没散,捋着墙豁子直接进了城。
宋红豪等五人藏身在城里安家烧锅酒窖里,他们听见炮响就知道是自己的队伍来攻打泰安城了,他们爬出酒窖直扑国民党党务专员办事处。尚其悦听说城墙被打开了,知道大势已去,他和宣明泽化装成老百姓趁乱逃出了泰安。
白星魁还在城里指挥着所谓的挺进第一军继续战斗。没想到宋红豪等人会冲进了他的办公室,恶贯满盈的白大胡子也只好束手就擒。
1946年1月1日,依安县人民政府正式成立,中共黑龙江省工作委员会确定这天为依安县解放日。
王淑清被组织安排担任县建国联合会会员,暂时回杜家围子组织群众做军装、军鞋,支持依安县的剿匪工作。淑清终于回到了已经离开四个多月的家。
王老大的伤腿已经基本痊愈。他早就听回到杜家围子的李凤莲说,淑清是共产党,在泰安城里担任联络站站长。淑清为泰安的解放做了很大贡献,还救了她们娘儿俩的命。王老大为淑清感到骄傲,更为她担心。看见淑清回来了,王老大悲喜交加。他拉着淑清的手,摸着淑清的头,不知道说什么。兄弟姐妹们看见淑清回来,乐得身前身后围着她转。
淑清回乡后,把李桂珍、刘桂花等妇女组织在一起,成立了杜家围子妇女联合会,每天领着妇女们做军鞋、做军装。还组织大家一起到新兴区,去为在剿匪中受伤的东北人民自卫军战士献血。杜家围子的工作得到了上级的充分肯定。
这天,淑清接到了两份通知,她被选为依安县第一届各界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同时她还被推荐为依安县第一批工农干部学校学员,开完人代会后,她将留在县里上学。
1946年4月6日,王淑清被新兴区专门派来的马车接走,去依安开会。
早春,草甸子上塔头墩子背阴处的残雪还没完全消融,农民们开始放荒了。他们把荒草和庄稼地里残留的秸秆点燃,漫天的荒火升腾着,跑过荒火的田野变得黑油油的,抢先儿拱出来的嫩绿嫩绿的草牙儿,在烟火中快乐着。清苦人家每年都盼着荒火升腾的时节,他们知道荒火过后,春风就来了,绿色会慢慢覆盖大地,新的希望也就来了。
坐在马车上,淑清凝视着远方,她贪婪地呼吸伴着荒草燃烧气味的空气,心中激情澎湃。
她知道:这回希望真的来了!